翌日,河傾月落,日高三竿。
秦知夷醒得晚,下樓用飯時,食肆裡一個食客也沒有。
賬房先生在櫃台邊上打著盹,沒瞧見小二春根,藺九均也不知去哪了。
秦知夷心中疑惑,手搭在空泛的肚腹上,走進了後廚。
廚子羅大娘正在揉麵,燉鍋裡不知道煮著什麼,湯沸著頂起木蓋來,咕嘟地叫著。
羅大娘見秦知夷來了,停了麵板上揉搓的動作,熱情地說道,“夫人起了?可要吃些什麼,我現給夫人做。”
食肆的雇工都喊藺九均為東家,而秦知夷是他的妻子,是東家夫人,是以大家夥都會親切地喚她為夫人。
秦知夷應了聲,隻道,“今日不大想吃麵。”
羅大娘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手的麵粉,笑道,“夫人吃什麼都使得的,這麵團原是為了給春根做‘一根麵’才揉的。”
“一根麵是什麼?”秦知夷納悶道,“說起來,前廳怎麼一個食客都沒有,春根和藺九均也不見人影?”
“貴人們都叫它長壽麵,我們這樣粗使的人沒講究,一根麵的喊慣了。”羅大娘說著轉身舀了一小瓢水,洗了把手,又說道,“聽說要換新的供菜販子,東家帶著春根和劉芽一大早就出去談生意去了,今天食肆就閉店一天了。”
劉芽是藺九均請帳房先生時,一道雇來後廚幫閒的小子,秦知夷隻約莫記得他個子還沒春根高。
秦知夷了然,點了點頭。
她心裡卻嘀咕著,也不知藺九均是真有事,還是因著昨天吻得那樣不知休止,今日太害臊了,特地尋了這個由頭,一大早就躲著她。
說起來也是,要不是昨日喝了點小酒,秦知夷當真不會那樣衝動大膽。
但她喝酒從不忘事,也不會做自己不樂意的事。
羅大娘又問道,“夫人吃餛飩嗎?這會下鍋,等一刻就能煮好。早上大家夥吃的餛飩,湯底用的大骨湯。早市上的豬肉嫩,剁碎了包餡,吃起來很彈牙。”
秦知夷沒什麼特彆想吃的,也就應下了,想起春根的長壽麵,她又問道,“今日是春根的生辰麼?”
“是呢,所以那皮猴子才央著我給他做長壽麵。”羅大娘往灶下的添了一把柴,起鍋燒水。
秦知夷問道,“總聽你們喊他春根,春根姓什麼呢?”
羅大娘看著鍋裡的水,還沒燒開,隻是微微冒泡。
她話中慈愛地說道,“春根沒有爹娘,也就沒有姓,打小是個野的,在巷子裡吃百家飯長大的。”
秦知夷想起了什麼,有些好奇問道,“春根是被拐來的麼?”
羅大娘一麵從盤裡抓了十幾個生餛飩進碗裡,又將碗端放在灶台邊,一麵回道,“哪能呢,春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我是幾年前逃荒來的,春根怎麼沒的爹娘,我就不清楚了。”
秦知夷心下微微驚訝,她平日不與食肆的雇工有什麼交道,沒想藺九均聘的廚子和小二都是身世清苦的人家。
鍋裡水開了,羅大娘將碗裡的餛飩下了後,突然問道,“夫人,您和東家的生辰是什麼時候呀?”
秦知夷有些始料不及,“啊?”
羅大娘搓了搓手,有些羞窘地說道,“我和春根都是得了東家的幸,才能有地住,有口熱飯吃,就想備點薄禮謝謝東家和夫人。”
秦知夷聞言輕咳了一聲,“不必這樣,你們都是正經做事領工錢的。”
不是秦知夷不想說,是她真的不知道藺九均生辰。
生怕羅大娘又追問起來,秦知夷搪塞幾句就離開了後廚。
她本想在樓下用過就上樓的,最後還是讓羅大娘煮好了給她送上樓去。
經羅大娘一提,秦知夷也有些好奇起藺九均的生辰來,。
她年初冬季末來的溪水村,這都又要過到冬天了,也沒見藺九均過生辰。
難道他是冬日裡過生辰?
秦知夷起的晚,那碗餛飩混作早午飯一道吃了。
吃完後,她就窩在房裡看話本子。
不知為何,話本子這會子倒是能看得進去了。
一兩個時辰過去,話本子看得眼也酸澀,秦知夷打算下樓走走。
前廳裡,藺九均和春根他們還沒回來,冷清得很。
她便想著出門,去四裡街,去陳容鳶的醫館看看。
今日立冬,秦知夷出門時披了她新買的厚毛披風。
到了醫館外,秦知夷還沒進去,就瞧見一輛兩架的馬車在醫館外停著。
待進了門,她又見醫館外間坐著兩個小廝打扮的人,麵色十分著急的模樣。
櫃台邊上陳容鳶的小師妹王若雲在搗藥,她見秦知夷來了,悄悄給秦知夷往裡間使了個眼色。
秦知夷會了意,熟練地從櫃台進了裡間去。
裡間,陳容鳶正愁眉苦臉地分著晾曬好的草藥。
秦知夷褪了披風,調侃道,“外頭有好生意等著你,你倒在這喪眉耷臉的。”
陳容鳶煩躁地甩了甩一根草藥,說道,“哪是好生意,怕是來蹉跎我的,上次看診時李老爺就差把我打出來了,那大少爺這回又請我去,我這正不知道怎麼推拒。”
秦知夷挑了挑眉,說道,“是上次我在鎮上遇見你時,你上李府看診那次?”
陳容鳶點點頭,忽而她又看向秦知夷,“哎,這不是有你嗎?”
秦知夷,“?”
陳容鳶立時笑起,“對,這回你同我一起去!”
秦知夷嫌棄地說道,“不去,你們這不是牛車就是驢車的,可是累人,而且我對李家人可沒什麼好印象。”
秦知夷不是本地人,不了解李家,但她與李家那兩位少爺有過一麵之緣,隻覺都是舉止輕浮的人。
陳容鳶拽著秦知夷道,“哎,李家派了馬車來接的,你進來沒瞧見?我不去李家,是因為那宅子詭異得很,我一個人肯定不能再去第二趟。但是有你就不一樣了,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眉宇充斥貴氣,似是紫氣東來……”
秦知夷眯起眼,冷不丁問道,“他們給你的看診費出價多少?”
陳容鳶有些羞怯地比了個一。
“一兩銀子?”
陳容鳶搖搖頭,說道,“是一兩金子!”
秦知夷這才知道陳容鳶在這愁眉苦臉的,不是她不願意去,而是想要推拒又舍不得,是這一兩金子把這小財迷拴住了。
陳容鳶又央求道,“我給你五兩銀子,你就陪我一趟?”
陳容鳶平日一副懟天懟地的桀驁性子,若不是這一兩金子,秦知夷還真見不到她求人的模樣。
秦知夷有些無奈,問道,“你非要賺這個銀子不可嗎?”
陳容鳶正色道,“是金子,沒辦法啊,誰會嫌錢多?”
已經在鄉野住了半年多的秦知夷現在也很讚同這句話,想到陳容鳶對她諸般幫忙。
她歎了口氣,“行吧,陪你一趟。”
鬼神之說什麼的,她倒是沒有那麼陳容鳶那般忌諱。
鎮上李府,李成宣的院子裡,正屋窗門緊閉,隻有院門口的石階上坐著李成宣的小廝番兒。
番兒百無聊賴地揀起樹杈子戳著地磚,又時不時抬頭四下看探幾下,又垂下頭去。
屋裡的榻上,鄭秋錦和李成宣剛至高山,才出雲雨。
李成宣食飽饜足,坐靠在榻邊,衣衫大敞,露出一片肚腹。
鄭秋錦剛頭著實累著了,好半晌才從錦被裡鑽出,慵懶地伸出一隻玉手攀上李成宣裸露的胸口,有意無意地撩撥著。
她說道,“等這事完了,你怎麼報答我?”
李成宣伸手去捉她作亂的手,笑得流氣,“是不是剛剛沒讓姨娘快活,才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話?”
鄭秋錦有些羞,佯起惱意,掙開手來。
她又伸手去點著李成宣的鼻子和心口,“哼,你心裡眼裡可不止我一個人,為了你老子的那張紙,隻怕前頭那兩位,你也沒少招惹!”
鄭秋錦很聰明,從一些細枝末節便能順藤摸瓜地猜出些旁的事情。
李成宣聽了這話,心頭湧起一道不快,但他也不打算瞞著鄭秋錦。
他隻是裝出一副迷戀模樣去夠她的發絲,模棱兩可地說道,“她們都太蠢了,你和她們不一樣,你最聰明,又是個體貼人的,我最喜歡你。”
鄭秋錦玩著新染的紅豔指甲,不為所動地說道,“這會是在榻上,自然是最喜歡我。若明日你當了家,指不定要去哪個溫柔鄉裡醉著呢。”
鄭秋錦知道,二人如此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既然她選了這條路,就得為自己的將來拿個保障,所以她才有心試探李成宣的心意。
李成宣垂著眼,掩去眼底的不耐煩,說道,“就算我當了家,你也會一直在這家裡,我還能醉去哪個溫柔鄉?”
鄭秋錦不滿地說道,“自然是你母親前陣子給你說的那個表妹。”
李成宣才覺這是吃味了,笑了一聲,低頭誘哄道,“好姨娘,她那副病懨懨的模樣,哪能成事的?日後娶進來,就是個擺設,我也不會再尋旁人。大夫人搬去廟裡禮佛了,我娘隻求個頤養天年的,到時你就是後院裡唯一能掌事的年輕姨娘,整個李府還不得交到你手上料理?”
鄭秋錦聽了,心才穩當當落了下來,坐直了身子去掐他的臉。
她嬌俏地嗔道,“死鬼,誰要給你料理這糟汙的一大家子人。”
鄭秋錦坐起來時,身下錦被也滑落,露出她光潔一片的胸口。
李成宣知道這是將人哄住了,也遂了她這副裝模作樣勾引人的風騷,俯身又將人含住。
不多時,又至高山,嬌喘連連。
屋外是在院門口守著的小廝番兒,他敲了兩下門,等了一會兒。
待屋裡動靜小了些,他才畢恭畢敬地靠著門說道,“二少爺,大少爺回來了,還叫人請了大夫來府裡看診,這會正往老爺院裡趕呢。”
一句話驚動屋內糜爛的二人,李成宣當即下床穿起衣衫來,鄭秋錦也揪著錦被不知在神遊些什麼。
李老爺這個身子狀況自然是不能讓大夫看診的,大夫若是嘴上不把門的,說出些什麼,一切就前功儘棄了。
李府前院。
秦知夷和陳容鳶下了馬車,才進李府院內,秦知夷便覺整個院子的裝點都讓身心壓抑起來。
屋簷下都掛著紅白兩色的經幡,院裡但凡是個盆栽景物,都貼了七八道黃底紅字的紙。
仆從們腰間也掛著紅絡打的長繩,一走一晃的,十分詭異。
怪不得陳容鳶先頭說什麼也不再來,她都不賺懸賞的偏財,這樣的邪門地兒隻會是千百個不願意來。
二人跟著引薦的仆從穿過弄堂,秦知夷突然悄聲問,“這難道不算偏財麼?”
陳容鳶瞟了她一眼,壓著聲音說,“院子是邪門了點,但這也是正兒八經來給人看病的……”
顯然,如今再站在這院子裡,她好似都有些說服不了自己。
不一會兒,便到了李老爺的院裡。
屋裡是李老爺的文姨娘,說什麼也不肯讓李向旻請來的大夫進去。
李向旻冷了臉,說道,“我也不知是什麼道理,現在這府裡是姨娘掌家了,也能攔著親兒子不見爹的。”
而此刻,李成宣和鄭秋錦匆匆而來。
秦知夷心中疑惑,怎麼見了兩回他倆,他倆兩回都一處出現?
李成宣經過陳容鳶時,看了她一眼,又連忙上前對李向旻說道,“怎又勞動大哥請了大夫來?科考在即,大哥應當用心讀書才是,上次大哥不也請了陳大夫來,不也……”
鄭秋錦跟在後頭,看到陳容鳶身旁站著的秦知夷,她不覺眉頭蹙得更深了,卻也沒說什麼,隻往文姨娘身邊一站。
李向旻看著擋在屋前的三個人,不覺冷笑道,“你們是當我死了,還是當我眼瞎耳聾,不知道你們在後頭算計著什麼?”
李成宣說道,“大哥說的這是什麼話……”
屋裡,李老爺突然一聲巨聲痛鳴,震得屋外幾人都一驚,一齊往屋裡去。
屋內,李老爺一臉猙獰模樣,痛得再度昏厥過去。
文姨娘抹著淚,趴坐在床榻邊上,哭喊著,“老爺!老爺!”
趁著亂,李向旻帶著人進了屋裡來,他對陳容鳶說道,“有勞大夫替家父看看。”
文姨娘聽了這話,立時止了哭聲,要出言去攔,李成宣卻將她按住了,他隻不動聲色地挑眉看向陳容鳶。
陳容鳶與李家幾人的眼神皆一觸即離,她自顧屈身上前去給李老爺把脈。
秦知夷跟著進了內屋來,聞著屋內氣味甚異,香爐內不知燃著什麼香。
她皺著眉,退身至門口。
屋內,文姨娘幾人麵色有些焦灼。
良久,陳容鳶切完脈,又紮了幾針。
李老爺人仍未醒,她麵色並不好,隻問道,“李老爺最近可在服食什麼丸藥?”
文姨娘偏著臉不答,李向旻隨即皺眉看向鄭秋錦。
鄭秋錦被這眼神一嚇,往後瑟縮著,看了眼李成宣,李成宣卻半分眼神不給她。
她隻好支支吾吾地說道,“還是那些藥,老爺一向信任永空道人的方子……”
陳容鳶是知道那個神鬼道士的,她肉眼可見不耐,對李向旻三緘其口地說道,“李老爺這是垂危之相,先前用的,不論是什麼都得先停了。”
文姨娘霎時怒罵道,“庸醫!在這裡胡謅!老爺明明已經快大好了!成宣,快去請永空道人來!”
永空道人自詡是從道觀下來,雲遊四海,為尋有緣之人。
偶然遇到李老爺,永空道人給他算了一卦,說了些顛三倒四的話把李老爺唬住了。於是便被請到李府來住,好飯好菜的款待著。
不多時,永空道人便隨著仆從來到了李老爺屋裡。
秦知夷站門口瞧著,那道人看著不過四五十歲,頭發不多,卻連著胡須都是雪白的顏色,一對小黃眼珠在眼眶裡似待不住一般的轉著。
文姨娘見永空道人來了,忙說著,“仙人,您可來了,老爺前兩日身體還硬朗著,今日不知怎麼就起不來床。剛還痛得暈過去了,大夫紮針也沒效用,您快給看看。”
文姨娘這話還捎帶腳地踩了陳容鳶一把,陳容鳶聽了,真想立時抱著藥箱就出這個門。
永空道人聽了,伸出手來比劃著,故作高深道,“急不得、急不得,都是緣法,待本道算上一卦,便可。”
少頃,永空道人算定,大驚,“不好!是進了不乾淨的東西破了府裡的卦陣,衝撞了老爺!”
李成宣說道,“仙人,這如何是好?”
永空道人單手舉於胸前,氣勢全開,眼尾褶皺都要炸開,“本道用多年功法驅逐即可。”
永空道人一套招式下來,又是畫符貼符,又是吟唱經文。
待動靜一閉,他掏出一個葫蘆來,喝了一口裡頭裝的東西,含在嘴裡,衝著李老爺躺著的床幔噴灑吐出。
秦知夷見著這裝神弄鬼的架勢,還沒宮裡節慶請的跳大神有看頭。
她剛想同陳容鳶說那葫蘆裡的符水是什麼東西時,陳容鳶卻把她摁住,輕輕搖了搖頭。
正待秦知夷不解之際,她倆錯神這會,永空道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李老爺已有了醒過來的動靜。
隻見李老爺突然嗓間嘶啞幾聲,喘上來一口氣,他猛睜開眼來。
靜了片刻,他環視屋內一圈,突然怒斥道,“你們這群糊塗東西在我房裡杵著做什麼?一室不能站超過四人的規矩都忘了嗎!”
這是永空道人在家裡布卦陣時,千叮嚀萬囑咐的規矩。
李成宣率先作揖說道,“爹,您突然暈過去了,我們都擔心您,才都聚在這屋裡了,大哥還請位大夫來看您呢。”
李老爺聽了這話,氣得咳嗽了兩聲,“什麼大夫,趕出去!”
李向旻見此,欲言又止。
他母親信佛,自從李老爺信這些歪門邪道,她就搬出去了。
他吃住一概在書塾,也不大回李府。
偶然聽說了李老爺纏綿病榻,又聽信道士之言,他才三不五時想帶大夫來為李老爺看看。
李向旻道,“爹,您是生病了,總這樣不看大夫,身體怎麼能見好?”
鄭秋錦突然說道,“老爺,先頭這位大夫也替你瞧了,後來永空道人來了,您才醒了過來,也不知是大夫的功勞,還是仙人本事大呢?”
李老爺聽了,腦子雖不大清醒,也明白了,他坐起身來對李向旻吼道,“滾出去!早就說過不許請什麼大夫,你三番五次忤逆你老子的話,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李老爺和家裡兩個孩子的關係都不大好,他為人精明算計,不與血緣親近,就是原配張夫人都是他算計娶來的船商家的女兒。
李向旻被當眾下了麵子,也不欲再爭辯,他沉著張臉甩袖出了屋子。
李府外,李向旻還是依約付了銀錢,又打發車馬送秦知夷和陳容鳶回縣裡。
陳容鳶上馬車前還是同李向旻囑咐道,“令尊若是再這樣折騰下去,身體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大少爺早做打算才是。”
李向旻看了看陳容鳶,又看了看秦知夷,作揖說道,“多謝,家醜不宜外揚,今日讓二位姑娘見笑了。”
回嘉平縣的車馬上,秦知夷說道,“那屋裡焚的是大煙,李老爺這樣下去,怎麼可能離得開那裝神弄鬼的道士。”
陳容鳶歎了一口氣,“這樣的人家哪個不吸大煙?那李少爺自然是知道的,連他都勸不動,更彆說我們了。那水也是些糟亂東西配起的,隻能說好言難勸要死的鬼。”
待回到嘉平縣時,天昏昏暗。
秦知夷沒有立即回炊記食肆,而是拿著陳容鳶給的五兩銀子進了她常去的成衣鋪子。
店老板正嗑著瓜子,見秦知夷來了,她將瓜子皮兒一丟,熱情地起了身來,“哎喲,我說今日店裡怎麼來了那樣好的料子,原來是等著宋姑娘您呐!我帶您看看,是雙麵繡的玫色花樣子,可是精致好看呢!”
這姑娘可是出手闊綽,之前在她這買走了好幾件精貴衣裳,她迫不及待將這新到的貨再賣個好價錢。
秦知夷頓了頓,說道,“我要看看男子服飾。”
“呃?”店老板麵色呆滯一瞬,又伸手引到,“男子服飾也有,這邊,這邊。”
秦知夷逛了一圈,發現這兒賣的男子服飾同女子服飾一樣,都不好看,款式普通,選的料子也不好。
秦知夷挑了一匹竹紋圖樣的彈墨料子,說道,“拿這匹料子做件深衣來。”
她想了想,又叫店老板拿了他們做衣服的圖樣子來。
她又憑著記憶,用筆墨在紙上改了幾處樣式。
店老板在一旁看著,問道,“可是什麼身量的人穿?姑娘可有貼身尺寸?”
秦知夷這才一愣,她並不知道藺九均的衣服尺寸。
天已經夜了,秦知夷從鋪子裡離開,回了食肆,發現食肆外圍了好些人,方才散去。
她納悶走進食肆前庭,才發現店裡一片狼藉。
帳房先生正拿著紙筆,同藺九均算著被打砸毀掉的物件銀錢。
秦知夷走近了一問,“有食客鬨事?今日不是閉店麼?”
帳房先生道,“好在下午夫人不在呢,藺家三郎帶著人又是打又是砸的,剛剛才被衙役捉了去。”
原是下午的時候,藺從坤帶著幾個人來鬨,說藺九均偷了藺家的地契開鋪子,非要報官,還將店裡打砸一團。
衙役來了後,核實了鋪子的地契,發現那上頭是藺九均實打實的私人名頭,藺從坤登時麵色不可置信起來。
店麵毀壞嚴重,藺九均不願賠錢了事,勢必要將藺從坤送上官府。
此刻,藺九均也沒有多言,接著帳房先生的話,他隻道,“沒事,都解決了。”
晚間用飯時,又是藺九均端上來的。
秦知夷這會已從春根那將下午藺從坤來鬨的事,前後因果都聽明白了。
秦知夷坐在桌邊,說道,“倒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風,你不是一向喜歡息事寧人?”
她心下想著,不僅如此,他還會用兵法呢,私底下借刀殺人用的可是順手。
藺九均說道,“以藺從坤的性子,不吃個大虧是罷休不了的,經此一事,也能讓他歇一陣子。”
“哦?這就叫對症下藥?”秦知夷說罷,嘗了一口菜,“嗯?今日的菜味道怎麼有點怪?”
藺九均一愣,問道,“怎麼了?不好吃?”
秦知夷笑了一聲,說道,“怪好吃的。”
她吃了小半年藺九均做的飯菜,這會怎麼可能吃不出來,不過是存心逗弄人罷了。
藺九均聞言斂了神色,耳根倒是悄悄紅潤起來。
秦知夷突然問道,“你怎麼這麼會做菜,明明也乾不來重活,以前不應當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嗎?”
藺九均說道,“母親沒有嫁給父親之前是藺家酒樓的廚娘,我小時學了些菜的做法。後來母親去世,我自己摸索著學,也能做許多菜式了。”
說起他的母親,秦知夷又想起他的生辰。
她不喜談論太過沉重的話題,忙轉了個話頭,“說起來,這都要到下一個冬天了,怎麼也不見你過生辰?”
藺九均頓了頓,有些疑惑,“生辰有什麼好過的?”
秦知夷眨著眼,說道,“當然得過生辰呀,生辰可熱鬨了……”
秦知夷說著說著,突然想起父親母親去世後,在宮裡的那兩年,她的生辰過得也就那樣。
秦知夷有些寥落,說道,“確實也沒什麼好過的……”
許是聽出秦知夷話裡的落寞,藺九均輕聲說道,“臘月初九。”
“嗯?”
“我的生辰,臘月初九。”
原是還沒錯過的,剛好要鋪子做的那身衣服可送做他的生辰禮了。
秦知夷想起來衣服尺寸的事,但衣服都沒影,也不想提前告訴他。
她說道,“你站起來,轉一圈我看看。”
藺九均雖然疑惑,卻也沒有多問,乖乖起身轉了一圈後,秦知夷讓他站著彆動,他也安靜站著。
秦知夷拿了根繩子在他身上比劃了幾下,又來到了他的腰間。
藺九均夜裡的視線不大好,不知道她是做什麼,但是她的存在就很難讓他集中注意力。
特彆是昨天兩人親的難舍難分,今日還是在這間屋子,她現在還是離他這樣近。
突然,秦知夷以一個環抱的姿勢圈住他的腰身,藺九均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而這邊秦知夷量完了,心裡也差不多有數,剛要離開他的腰身,聽見藺九均顫顫巍巍地說,“阿妁……”
秦知夷疑惑地看向他,發現昏黃燈下,他麵色一片紅霞。
她心思一動,說道,“那個,親嗎?”
藺九均一愣,思緒都不清晰起來,他退開身來,“在下、我……羅大娘該洗碗了,我拿下去……”
他這副模樣活脫脫像老鼠見了貓。
秦知夷笑著說道,“可是我還沒吃兩口呢。”
藺九均又磕巴地說道,“那、那阿妁先吃,我下去看、看……”
秦知夷看著藺九均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深思起來。
啊,原來藺九均喜歡來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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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之後,李向旻就要收拾行裝去京城了。
開春就要科考,從嘉平縣趕路去京城要半個多月。
他還得趁著年節走訪名士,算上這些日子,現下出發時間上還有些緊。
李向旻去京城的車馬約莫剛到京城,遙遠的潁州鬆山莊的鎮上,李老爺病逝了。
李成宣拿著李老爺留下的信,在靈堂上對著李家族老念著遺囑,信上李老爺將李家及李家所有鋪子田地都交托給了李成宣。
李成宣在靈堂上哭的真情實感,“我定然不會辜負爹的這番信任,不僅會好好照料大哥和母親,就是李家先祖打下的這份基業,我也會好生經營的。”
幾日的喪禮過後,李成宣坐在空蕩的正廳,心下鬆泛,這個家終於是他的了。
他大哥李向旻向來自詡清高,看不上李家這份產業,平日裡隻道名士風流,也求科考有名。
那都是因為李向旻有個富商出身的母親,從小吃喝不愁,花銀錢如灑紙。
他娘文姨娘本是賣身府裡的丫鬟,好不容易成了姨娘,生下了他。
李老爺為人摳搜,他是李家二少爺,他和文姨娘每月月錢加起來卻都不足一兩銀子,而李向旻打賞下人的銀錢就遠超這個數。
他不甘心,都是一個爹生的,憑什麼他過得連個殺魚賣肉的都不如。
既然李向旻看不上李家這份產業,那他奪了又何妨!
自從李成宣當了家,鄭秋錦隻在央求挪院子那時見過他。
因為她不想住原先那個晦氣院子,那裡擺的全是李老爺‘借壽’的卦陣。
李成宣答應的很爽利,她很快就挪了院子,雖然偏僻了點。
但她又想,畢竟李成宣日後還是要常常來,也難為他這心思了。
可挪了院子之後,鄭秋錦就很少見到他了。
李成宣身邊的小廝番兒說他忙著接手產業,每日在鋪子田地上打轉,忙得很。
鄭秋錦也不敢貿然去找他,她左等右等,等到他與縣裡藺家說親,又因為熱孝,要等過了孝再定親,已經私底下過了禮了。
鄭秋錦聽了這消息,心都涼了半截。
她一直知道,那日花園中二人糾纏在一起,是李成宣蓄謀已久的。
但是她事後便想明白了,李成宣有手段,又年輕,哪哪都比李老爺好。
可是,他怎麼敢,怎麼敢就這樣將她像個物件一樣拋諸腦後!
那份遺囑都是她偷拿來的,不然他憑什麼穩坐李府當家?
李府書房裡,李成宣剛回來,正坐在桌前,閉目養神,他腦子裡的那根弦緊繃了好幾日。
這幾日太忙,底下鋪子也有幾個不安分的,他一一擺平了,現下卻傷神得很。
突然,書房另一處響起起動靜。
李成宣抬眼,才發現鄭秋錦竟已先在了這屋裡,他方才竟沒注意。
李成宣眼底儘是倦怠神色,如今一切塵埃落地,他也懶得再裝,“姨娘這會在兒子的書房裡,不大合適吧?”
眼前人的過河拆橋,鄭秋錦近乎氣笑了,“哈,你算我哪門子的兒子?姨娘會和兒子滾到一張床去?”
李成宣此刻還不想將事情鬨大,他手頭上棘手的事還很多。
他有些頭疼,隻道,“姨娘缺什麼要什麼,吩咐丫鬟們去上房取就是了,府裡也不會短了姨娘的用度。”
鄭秋錦覺得當真是可笑,她要的又何止那點東西?
她紅唇輕啟,“最近的用度是多了些,肚子裡的這個總饞嘴,待生了下來,吃穿也得跟上,穩婆什麼的也得早早備上……”
李成宣眉頭倏地一下緊蹙,他死盯著鄭秋錦,說道,“那老東西根本就不行,你懷的是哪的野種?”
就是因為李老爺不行,冷落了新娶的小妾,李成宣年輕力壯的才有機可趁。
鄭秋錦笑道,“二少爺天天與我一道廝混,竟會猜不出,這種是誰種下的?”
李成宣咬牙切齒地說道,“怎麼可能是我的!我從來沒有給過你!”
他自然小心謹慎,怕弄出些事來,一向都是弄在外邊的。
鄭秋錦看著他著急的模樣,心裡隻覺得暢快,“你忘了那次在園子假山上。”
在知道李成宣第一次與她做那事時,是給她下了藥的,她就知道李成宣這樣狠厲的人,不留點什麼是握不住他的。
她不會再像栽了她娘的道那次一樣毫無準備。
所以在假山做的那次,也許是太大膽,也許是她故意狠夾了人,他沒忍住給了。
李成宣確實想起來了會出意外的那次,他那時與鄭秋錦剛好上,本以為她會乖乖喝藥,沒想到她擺了他一道。
李成宣陰沉著臉,半晌,他說道,“你先好好養胎,這孩子隻能是我爹的。”
鄭秋錦無所謂這孩子名分上是誰的,隻要李成宣知道這孩子是他的。
作為他第一個孩子,這李家的產業她都會為她肚子裡的孩子爭取到一份。
鄭秋錦點了點頭,應道,“好。”
什麼表妹,什麼藺家小姐,他倆才是最般配的,一個狠毒,一個貪婪。
李成宣並不討厭鄭秋錦,兩人連月的磨合,做那事時已經十分契合了。
他動動身子,她就知道換什麼姿勢讓他舒坦。
但是李成宣還沒有那麼色令智昏,當家之後他就打算不再糾纏了。
李向旻這是還在京城,待一回來,少不得要鬨一場。
這事抖落出來,隻會對他不利,他少不得要背上弑父奪財的罪名。
在鄭秋錦說懷了孩子的時候,李成宣想過很多辦法。
多狠毒的他都想過,但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自從李成宣知道她懷孕後,偶爾夜裡會來看看她。
這日夜裡,李成宣竟然想要她,鄭秋錦慌張的不行,“你瘋了,現在三個月都不到,胎還不穩!”
李成宣卻滿不在乎,“怕什麼?難道你不想我?我可想你想得緊。”
“不行!”她得保住這個孩子。
李成宣本就是故意為之,見狀,他心裡惡劣地泛起快感。
他可以算計彆人,卻他容不得彆人算計他。
他是不討厭鄭秋錦,叫得歡,又跟要不夠似的。
還很會討好他,伺候得他也很舒服,也是最聰明的那個,提早拿到了那份遺囑,他才有時間篡改。
這麼想著,李成宣往椅子上一坐,褪了衣褲,揚起下巴,說道,“跪這來。”
鄭秋錦站在一側,愣住了。
她知道李成宣是要她做什麼。
良久,她走了過去,跪了下來,屈辱地爬過去。
李成宣俯視睥睨道,“弄得不好,就讓另外一張小嘴來伺候我。”
屋內散發著糜爛氣息。
良久,才通。
李成宣多日都在忙生意,也沒紓解過。
這會舒坦了,他也泛上情欲,軟下態度來,“我輕點?”
鄭秋錦已經退開身子,她咽著嘴裡的東西,喘著氣,說道,“不行。”
因著她弄得時候,他的手還捏著一處柔軟,這時他的手往下一伸,已是泥濘一片。
“口是心非的小娼婦。”
一夜殘燭落,幾經研磨,又猶滴。這次,他不用忍著不給了。
李府園子裡,幾個丫鬟摘著院子裡的花,偶爾說些私房話。
起先隻說些還有幾年就放出去了,嫁不嫁的話,又說些男人不男人的話。
突然,一個小丫鬟說道,“我給你們說,前幾日我上夜,路過秋姨娘的院子,她屋裡好像有男人!”
一個頭戴紅花的丫鬟道,“呀,不是說她懷了先老爺的遺腹子麼?”
另一個臉嫩的丫鬟說道,“我聽秋姨娘身邊的翠如姐姐說,那孩子其實是二少爺的!”
先起這話頭的小丫鬟去掐那個臉嫩的丫鬟,調笑地說道,“什麼二少爺,是大老爺了。你可不要亂謅,當心被人揪住,還沒等你放出府去,就先叫人打死了。”
幾個丫鬟年紀小,說說鬨鬨的不當回事。
夜裡,李府書房裡,番兒這頭與李成宣說,“聽管事的婆子說的,幾個丫頭在園子裡攀汙主子,還扯上了秋姨娘身邊的翠如,正關在柴房裡罰她們。”
李成宣問道,“說的什麼事?”
番兒猶豫一刻,說道,“說……說秋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是您的。”
李成宣翻著賬本的手頓了一下,他眼皮也沒抬一下,冷聲道,“都拖去角落裡打死了,讓那個管事的婆子看著,彆弄出些響動來,再找個伶俐的丫頭給鄭秋錦送去。”
夜幕垂垂,李府偏僻的牆根角落,鮮血淋漓,無人擦拭,隨著李府一同發爛發臭。
而遠在京城的李向旻,人才剛下馬車,正要在京城尋一個住處,好待日後走訪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