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院的後院內,秦知夷在確定那個孩子是柳喬的那一刻,迅速抄起匕首,一把擰住趙媽媽。
她的動作很快,雖然沒怎麼好好習過武,但應對趙媽媽這種手無縛雞之力、養尊處優之人還是綽綽有餘。
冰涼的匕首貼在趙媽媽脖頸上,秦知夷單手勒住趙媽媽,快速後退,直到離那幾個大漢有幾尺的距離。
趙媽媽雖被刀架在脖子上,卻並不慌張,冷笑道,“我可是好聲好氣在同你們說話,你們卻在我的院子裡撒野,把他們捆了丟柴房,明日送官!”
秦知夷不以為意,將匕首貼緊了些,開口道,“趙媽媽對吧?我平日都是慣用弓箭的,匕首用得不好,趙媽媽若是不小心些,這刀子也會不小心地割斷了媽媽的喉嚨。”
幾個大漢見了秦知夷的動作,也不敢貿然上前。
趙媽媽頃刻變了臉色,“你以為你倆出得了這個院子?”
秦知夷手上一使勁,鋒利的刀刃立時劃出一道血痕。
隻見她冷了聲音,說道,“那就要看是你的人動作快,還是我的刀快了。媽媽也可安心去了,我孑然一身不怕殊死一搏。”
趙媽媽感覺到鈍痛,本以為這隻是個會點三腳貓功夫的女子,沒想到下手竟這樣死。
她心中隻覺不妙。
藺九均在一旁,突然冷靜開口道,“趙媽媽開個價吧。”
趙媽媽聞言愣住,卻又難免不細想一番。
她從不拐本地的孩子,就怕吃官司要送錢去擺平。
本身就是看著那孩子長得十分標致,才想著趁夜送走,誰曾想這小丫頭家裡人這麼快找上門了。
春宵院前些日子就被查了一通,她又是送錢又是給姑娘才送走那批爺。
近日縣裡事多,聽說是來了京城的人,她這院子可不能再出什麼風浪。
今夜是她失策落人手裡,不過這家人到底是住在周邊的莊戶人家,還怕她日後找不上門麼?
趙媽媽閉了閉眼,順著藺九均給的台階,開口道,“五兩銀子。”
藺九均回道,“三兩銀子。”
趙媽媽皺了皺眉,仍舊討價還價,“四兩銀子,不能少了!”
“行。”藺九均答應了。
秦知夷滿臉不解,心中雖不讚同用這種方式帶走柳喬,但藺九均已經從袖裡掏出一個荷包給了趙媽媽。
趙媽媽數了數銀子,揣了些心思,說道,“足數,現在把我放了,再給你們孩子。”
秦知夷想也沒想地就說道,“先讓他們兩個從後門先走,我再放了你。”
“做夢呢你!”趙媽媽氣得跳腳。
秦知夷未言,鋒利的刀又壓深了一些,趙媽媽嘶了一聲,“你做什麼!”
“說了讓媽媽小心些,我手抖。”
“姑娘?”藺九均知道秦知夷是怕趙媽媽反悔,所以她才讓他們先走,但眼下他不能放任她的安危不顧。
藺九均話中有未儘之意,秦知夷明白他要說什麼。
礙於一院子的人,她回想著看過的話本子,張口就是一頓編,“我四處漂泊,幫郎君這一次,就算還清郎君城外的恩情了。日後,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趙媽媽聽了,無心思慮其中真假,算定日後再尋報複。
她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廝按照秦知夷的描述將柳喬從一堆小孩中提溜了出來。
眼見藺九均和柳喬出了門,秦知夷心裡算著時間。
在趙媽媽又一番催促之下,秦知夷終於鬆了對趙媽媽的鉗製,卻迅疾用手刀將她擊暈,而後她迅速地翻牆而出。
夜色如墨,街上人影稀落。
秦知夷離開春宵院後,急匆匆地奔往鐵匠鋪。
雖然擊暈了趙媽媽,她還是擔心那些大漢會自發地追上來。
再就是匕首在她手中,馬兒還在鐵匠鋪壓著。
秦知夷到了鐵匠鋪,匆忙拿回了馬兒。
被鐵匠追著說了一頓,她也無暇顧及,翻身上馬就往鎮外趕。
出城五裡,秦知夷借著月色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在鄉間官道上快步走著。
想來藺九均是聽懂她那段胡編亂造裡的意思,才直接出城來等她了。
嘉平縣至鬆山莊的那條狹窄官道上。
一匹精壯的馬,背上馱著三個人,兩大一小,在夜色樹林中穿行。
藺九均執著於男女授受不親,即使坐馬上時,與秦知夷都衣服貼衣服了,也儘力不碰觸到她。
但是藺九均從未騎過馬,且秦知夷跑馬極快,他不得已在來時拽了一路她的衣服,拽得秦知夷衣服領子緊得都能勒死她了。
回去的路上,秦知夷再次被拽衣服時,沒忍住低聲罵了一句,“彆拽我衣服了!你扶著點柳喬,她睡著了。”
柳喬坐在最前邊,小小年紀經曆了這些,哭累了,窩在秦知夷懷裡慢慢睡著了。
藺九均遲疑著,良久,他緩緩伸出長臂。
月光下,三人的影子被拉的狹長,最長的那個影子摟著另外兩個影子,似是親密無間。
已經是深夜了,藺九均無法視物。
迎著風,他感覺她騎馬的時候應當是英姿颯爽,像是一個凱旋的將帥,更像是一隻自由翱翔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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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西側屋裡。
柳闕正在怒氣衝天地揪著柳喬訓話。
昨夜回來的晚,柳喬睡著了,就被抱進了屋去繼續睡,昨夜就免遭斥罵,今天就逃不過了。
知道人找回來的那一刻,柳闕是喜極而泣的。
現在人醒了,柳闕隻有無儘的後怕和惱恨。
北側屋裡,秦知夷已經醒了,但不是被柳闕吵醒的,是被生生餓醒的。
她昨日未吃晚飯,隻坐馬車回來的路上啃了兩個餅子。
後來,帶柳喬回來時已是深夜。
她累了一天,簡單洗漱後,什麼也沒吃就倒床上睡了。
秦知夷穿好衣裳,從北側屋裡出來,就看見柴房門口站著的藺九均。
他眼下烏青,蒼白的麵容也顯得有些憔悴。
藺九均聽見了聲,對她說道,“昨夜實在是多謝宋姑娘了。”
“你昨夜已經說過很多遍了。”秦知夷正色道,“而且能救出柳喬,也不全是我……”
說著,她又想起藺九均給那趙媽媽的四兩銀子。
秦知夷有些不解地問道,“昨日你我臉上都塗了灰泥,事後趙媽媽若要報複,也找不上門來。隻要跟那趙媽媽磨上些時候,她定能鬆口,何須搭進去四兩銀子?”
藺九均搖搖頭,說道,“趙媽媽是個過目不忘之人,常有莊上村裡的女子去鎮上趕集市。若是被趙媽媽瞧上了,她便會將人記著四處打探,若是女子家中困苦,她便會上門遊說,讓女子自願賣身進春宵院。”
“嘉平縣下沒幾個莊子、村子,柳喬又是從穀梁村與溪水村附近被帶走的,趙媽媽若有心,三五日便能找上門來。不如錢貨兩訖,她暫時也不會找麻煩了。”
秦知夷聽了,覺得藺九均說的句句在理,但又有些不大服氣,“那你是覺得我昨日那個做法太魯莽了?”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藺九均沉默了一瞬,而後聲音極其認真地解釋道,“若不是因為姑娘,趙媽媽不會那麼快答應,且不會才要四兩銀子,是姑娘震懾住了她。”
“好賴話都讓你說了。”秦知夷嘴角微翹,又提起他剛說的話,“你說暫時不會找麻煩是什麼意思?那之後她會找上門來嗎?”
藺九均將目光從麵前的灰白身影上挪開,望向彆處,眼神也漸漸地變得有些冰冷,“不會。”
秦知夷發現他側過臉去,眼下烏青更明顯了,突兀地問了句,“你昨晚沒睡好?”
“嗯。”
藺九均昨夜確實沒睡好,他做了一晚上夢,夢中一直在跑馬。
“我也沒睡好。”秦知夷如此說道,藺九均聽了有些認真地看了回來,她繼續說道,“夢裡一晚上都在找吃的,還沒找著。”
“那宋姑娘早食吃麵條麼?”
“你家早食終於不吃粥了?”
……
提到吃食,秦知夷覺得她和藺九均先前結下的所有梁子都可以一筆勾銷,“哎,走什麼呀,我吃麵呀!”
藺九均默然不語,抬腿就進了灶房,從碗櫃裡拿出昨夜發好的麵團。
開火、燒水。
過了晌午,北側屋的小書房裡,秦知夷躺在竹靠椅上。
椅上團了棉墊倒還軟乎,麵前擺著燒得正熱的炭盆。
柳喬正坐在桌案上乖乖地練著字,秦知夷手裡隨意撿了本書來看。
藺九均的書房裡就沒有好看的書,隨手翻出來的基本都是學宮裡夫子博士們的講經,且秦知夷現下時不時就想著建安和青州的處境,心煩意亂的,也看不進去。
“宋姐姐。”柳喬咬著筆頭,小聲喊了一句。
“嗯?”
“雖然阿娘已經謝過姐姐了,但我還是想再謝謝姐姐。而且,宋姐姐騎馬的時候真的很瀟灑,特彆威風凜凜!”
柳喬現在還記得當時走在官道上,秦知夷騎著馬,飛奔而來,又嫻熟地勒馬停住的模樣。
她好喜歡、也好羨慕。
小孩的心思單純,講話直接又好聽,秦知夷抿唇笑了笑。
而此刻,藺九均家的院子裡,鄭大娘帶著她女兒鄭秋錦找上門來了。
屋外頭,鄭大娘一口一個柳娘子熱情地喚著,是藺九均開的門。
後邊聲音小了些,應是被帶進西側屋裡,去和柳闕說話了。
在屋裡聊了沒多久,鄭大娘臉色比鍋底還黑地從西側屋出來了,身後跟著的鄭秋錦麵色也沒比她娘好到哪裡去。
在走回自家院子的路上,鄭秋錦隻覺得丟麵兒,又氣又臊得慌,“娘,我都跟你說了,阿均哥哥他拜年那天就一口回絕我了。你非不信,上趕著來吃他的冷臉,這要我以後怎麼在他麵前做人!”
鄭大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說得咬牙切齒的,“他不樂意,你就不能使點手段?他是藺家的少爺,又是個書生,日後考個功名什麼的,你將來就是官家娘子了!更彆說就算他考不上,他的名字還在藺家族譜上掛著呢,那可是商戶人家,夠你幾輩子吃喝了!”
鄭秋錦又氣又急,覺得她娘什麼都不知道,就隻知道怪她,“娘,他不喜歡我,難道我還上趕著嗎?你是沒看見他那個表妹,住在阿均哥哥家這麼久了也不見走,我剛瞅著,她就在那屋裡頭呢!而且她一副狐狸精模樣,說不定還和阿均哥哥定過親,阿均哥哥怎麼可能看得上我!”
鄭大娘不知道柳闕的身份,隻當她是藺九均的親姨媽,藺九均父母都過身了,他是個讀書人,禮儀孝道最通。隻要柳闕將兩家的親事應下了,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自然也就不愁藺九均不答應了。
眼下這家人打了鄭大娘好大一個臉,她不禁呸了一聲,“也罷,若是真富貴,他們家也不至於窮了這麼些年。”
她得找找彆的門路,可彆真讓女兒栽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