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第2章

再度有知覺,顧清音回到了十五歲。

前一刻她眼睜睜看著伺候自己的人被關在一起,死在壽寧宮的偏殿裡。目之所及處,除了漫天的白雪,就是流淌不息的鮮血。

這一刻,顧清音剛睡醒,穿著舒適的中衣,坐在閨房裡的床榻上。

“姐姐。”

耳畔傳來少女嬌俏的嗓音,顧清音收回打量著自己雙手的目光。她看到雙胞胎妹妹同樣穿著中衣,笑盈盈跪坐在她麵前。

顧清音鼻間一酸。

前世她被困在宮裡,妹妹的日子也諸多坎坷,姐妹倆天各一方見一麵都很難。

“清時。”顧清音緊緊抱住闊彆多年的妹妹。

她方才確認過,她的手會疼有力氣有知覺,不會無緣無故穿透身體。此時,她與妹妹的擁抱也很真切,她不再處於離魂的狀態,她是真的重生了。

被抱得太緊,顧清時掙了掙,她覺得姐姐今日有些奇怪。

昨夜她們姐妹倆促膝長談,而後同塌而眠。睡醒後,一向利索的姐姐沒有催促她起床洗漱,反而呆坐在床榻上,時而低頭攥著拳頭鬆了緊緊了鬆,時而左顧右盼,像第一次住在這裡似的。

這還是姐姐頭回在她麵前露出茫然的情緒,顧清時心裡軟軟的。

她回抱住隻比她一刻鐘的姐姐,像姐姐平時安慰她那樣一下一下輕拍她的後背,溫聲開口:“姐姐莫怕,杳杳在的,可是做噩夢了?”

被妹妹像哄小孩子似的哄著的顧清音:“……”

她尷尬鬆開顧清時。

顧清時仍舊睜著一雙圓潤水靈的眼,好奇地盯著顧清音。

顧清音不想妹妹因她的重生而擔心,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如還在閨閣時那樣催她:“還不快起,一會去給祖母請安。”

顧清時的肩膀垮下來,放心的同時又有些失落,姐姐總是無懈可擊,就算生氣難過都是淡淡的,比任何人都會自我安慰,姐姐什麼時候才能依戀她呢。

“知道啦!”顧清時嘟唇,起身下床。

兩人的貼身丫鬟聽到動靜,連聯袂進來,苗條些的是錦瑟,圓潤些的是黃鶯。取衣裳的取衣裳,端水的端水。

雖然顧清音比顧清時隻大半刻鐘,但她們姐妹父母早亡,顧清音自小就擔起長姐的責任,不僅為人處世與日常事務之上都顧清時成熟許多,還會下意識照顧她,這一點承恩侯府的人都知道。

就比如此刻,黃鶯在預備姐妹倆刷牙的用具,隻有錦瑟一個丫鬟服侍兩人穿衣的情況下,儘管顧清音才是錦瑟的主子,錦瑟知道先將衣裳拿給顧清音讓她自己穿,她該做的是服侍顧清時。

不過,錦瑟覺得自家主子有些不對勁。主子拿到衣裳後沒有立即穿,反而捧著衣裳怔怔看著自己,尤其是看自己的脖子。

那目光很複雜,似乎有愧疚、有自責還有慶幸……都是她覺得不太可能出現在大姑娘眼裡的情緒。

錦瑟猛地止住念頭,她在胡亂揣測什麼呢!

“大姑娘,”錦瑟抬手撫上脖頸處的衣領,忐忑開口,“婢子身上可有不妥?”

顧清音輕輕搖頭說沒事,掩下失而複得的喜悅,轉身去穿衣裳:“氣色不錯。”

錦瑟暗舒一口氣,沒有不妥就好。

承恩侯府嫡出庶出的姑娘共有六位,論樣貌秉性還是才情,大姑娘都是最拔尖的,她這個貼身丫鬟的與有榮焉,更不能出差錯墮了大姑娘的好名聲。

前一陣來了一場倒春寒,許多人先後病倒,她也不幸招上。大姑娘不僅免了她這幾日的差事,還差了小丫鬟照顧她,同期倒下的人裡就她恢複得最快。

錦瑟由衷道:“多謝大姑娘。”

梳洗完,姐們倆一起用了早膳,去給老夫人請安。

臨出門,顧清時想起什麼,抓住顧清音的衣袖她:“姐姐等我,我去去就來。”

顧清音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在她看來,當晚輩的不能讓長輩久等。何況她們姐妹倆住的地方離老夫人最近,總不能比其他人晚到。

可一想起祖母前世對她們姐妹倆做的,以及她自己端正恭順了一輩子的下場,顧清音改變了注意。

她看著妹妹充滿活力的臉:“去吧。”

顧清時帶著黃鶯離開。

目送妹妹走出房間,顧清音來到窗前,打量她住了八年的地方。

她們住的地方名為春明院,是老夫人住的熙和堂的西跨院。

八年前,顧家家主承恩侯,即顧清音的父親死於任上,母親帶領姐妹二人來京城投親,不料途中生病去世。父母隻有她們這一對女兒,侯府的爵位以及父母在京中的院子由顧清音的二叔繼承,經老夫人做主,無父無母的姐妹倆住進這座西跨院。

春明院不大,沒有廂房,隻有三間正房,姐妹倆分彆住在東屋和西屋。除了兩位貼身丫鬟同住,其餘伺候的丫鬟和仆婦和曦和堂下人住在一起。

前世直到顧清音被欽定為太子妃,她才擁有自己的院子。

想到這裡,顧清音不由得目露諷刺。

叔父們無能,她這一輩的堂兄弟也沒有成器的,祖母將振興家族的希望寄托在靠女孩子聯姻之上。而祖母最務實,她們這些孫女在祖母那裡地位取決於否對她有用、對這個家族有用。

她和妹妹沒有父母幫襯,前世她一刻都不能鬆懈,得不斷去爭,使出渾身解數去討好老夫人。

等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顧清時神神秘秘回來了。

前世沒有這一遭,顧清音好奇:“你做了什麼?”

顧清時燦然一笑,一雙葡萄眼亮亮的:“姐姐放心,我不惹麻煩,姐姐到時就知道了。”

顧清音就沒有再追問。

妹妹活潑調皮,但從無害人之心,不過是些惡作劇,她這個當姐姐的兜著便是。

兩世為人,她什麼都看清了,她不會再走從前的老路,除了妹妹與錦瑟,這一世她不會再在意任何人。

姐妹倆來到院中後往東走,跨過一道海棠門門檻,就到了曦和堂。

顧家祖上是望族,曾出過三任皇後,那時京中勳貴皆以娶顧家女為榮,隨者前朝日暮西山,顧家也漸漸沒落。

大梁初建時,顧清音的祖父曾得到開國皇帝的倚重,可惜後來在皇子爭儲的過程中顧家站錯隊,一路被打壓僅剩個爵位。顧清音的父親是嫡長子,經過他多年經營總算有起色,可惜天妒英才,顧清音的父親早早去世。

如今的侯府就是個空架子,爵位已傳三次,下一次就要削爵位,再不找到出路,兩代後顧家就與尋常百姓無異。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到底是百年大家,還有些底蘊還在,顧清音的祖母鄭氏亦是講究之人,就這熙和堂,無處不透露著嚴謹古樸之風,隨處可見的丫鬟仆婦舉止有度,不難窺見望族的氣韻。

姐妹倆在曦和堂仆婦的指引下來到西次間,那是老夫人用來接受晚輩請安的地方。

和前世一樣,除了她們姐妹倆外,兩位叔母與四位堂妹都到了。

倒不是她們來得晚,是她們早了,這些人急於從祖母口中打聽蕭惟凜的消息。

蕭惟凜誤打誤撞下被不知情況的堂弟帶來府裡,這廝的外表很能迷惑人,他雖沒有表露身份,在府裡卻悄悄掀起轟動,都想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

“大姐姐和二姐姐怎麼才來,祖母已等候你們多時,可是出什麼事了?”

說話的是二房的長女顧清晚,比顧清音姐妹小兩個月,一向看顧清音不順眼。

顧清晚難得見到顧清音比她遲,才有這假模假式的提醒。

要是從前,顧清音會第一時間懷疑自己遺漏了什麼訊息,導致比大家還晚,她會因到得晚愧疚,會為讓年邁的祖母等而自責。

顧清音不和她們辯解,平靜點點頭:“隔壁舉辦宴會吵至深夜,沒睡好。”

平靜的話語猶如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陣陣漣漪,眾人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看著顧清音。

誰不知顧家大姑娘最識大體,最能忍辱負重,這樣的人竟然當眾表達不滿?

但她們知道顧清音說的是對的。

還是因為顧家落魄了的緣故,顧清音的父親去世那會趕上她三叔犯事,老夫人為救愛子,讓人砌了一堵牆,將五進三跨的宅子賣了中、西兩跨,隻保住了東路那一跨。

與春明堂一牆之隔的西邊大約是隔壁的宴會廳,時不時熱鬨到後半夜,她們被吵到並不奇怪。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顧清音不動聲色打量眾人驚訝的表情,看向正前方半闔著眼撥弄佛珠的老夫人。

她很好奇老夫人的反應。

侯夫人元氏看看顧清音,又看看老夫人,上前拉住顧清音的手滿目心疼:“可憐見的,瞧把我們給氣得,清音你放心,等見到你叔父,我就讓他去隔壁走一趟,哪有隻顧自己逍遙不顧彆人死活的道理。”

她並非真心愛護顧清音,隻是不希望顧清音搬走,先口頭應承著。

老人家年紀大了,時不時有個頭疼腦熱,有顧清音姐妹在老人跟前住著,省了她這個當兒媳婦的好多事,至少夜裡不用伺疾。

顧清音了解這位叔母,一向是佛口蛇心,對上元氏的目光:“隔壁楊大人與咱們家往來不多,算起來卻是二叔的上峰,為這點小事特意去說一趟,容易得罪人,於二叔的仕途不利。左右府裡還有空院子,小是小了點,我與清杳收拾收拾搬過去。”

鄭氏:!

見了鬼了,一向寬厚大度的大姑娘不僅當眾表達不滿,何時變得這樣伶牙俐齒了?她將自己日後推脫的話都說了,自己還說什麼?

鄭氏下意識看向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