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1)(1 / 1)

維絲伊緡,華如桃李,上京攝政王府鑼鼓喧天,鳴樂聲不止,紅綢係滿房梁枝頭,今日正是大喜之時。

圓月高懸,紅帳前端坐一儀態萬方的女子,曄兮如華,溫乎如瑩,生得花顏月貌。

一襲嫁衣勝火,她堪稱平靜而坐,但遲遲等不來門外步履聲。

服侍在側的侍女靜候了半晌,秀眸時不時地瞥向窗外,遊廊夜燈相照,尤顯一片靜謐閒然,唯獨不見那孤高人影。

“主子,奴婢聽聞這楚大人生性殘暴,對待府邸的下人從不寬恕仁慈。主子就這般嫁入了攝政王府,往後定不會有好日子過。”

侍女左顧右盼著,一念及將來主子會在這偌大的府邸中備受欺辱,便愁上眉梢。

連大婚之夜都棄之不顧,想來那楚大人是有多不待見主子……

今日風光大嫁而來,主子卻遭得這般冷落,身為陪嫁婢女,她自是欲為主子道出絲許隱於心底的委屈。

“聖意不可違抗,這婚旨既是先帝所擬,我彆無他選。”榻上女子安閒一笑,眸中無瀾,像是早已認清不得逆回的局勢,眼下隨遇而安罷了。

女婢躊躇了好一陣,待一盞紅燭燃儘,實在沒了耐性,開了殿門輕問兩旁府衛。

“夜色已深,大人他身在何處?”

王妃娘娘嫁入這府院,從今以後時常相見,不可不予理睬,其中一府衛猶豫半刻,吞吞吐吐般作答:“方才拜完堂,楚大人便匆匆離了府,再未歸來。說是……說是……”

“說是常芸公主忽染風寒,大人瞧望公主去了……”

道完此言,那府衛垂目抿唇,似恐王妃發起怒意來。

聞言,侍女重重闔上殿門,回望主子,見桃顏杏眸無悲無喜,心緒極為淡然。

雖是奉旨成婚,未有絲毫心悅之思,楚大人也不能讓主子受這般冷遇……

瞧著麵前姝影珠圍翠繞,華冠麗服,這陪嫁女婢微攏眉心,低語埋怨道:“大婚之日不入洞房,偏去陪一位未出閣的公主,這楚大人當真是……”

“噓……小心隔牆有耳。”

嬌麗女子抬指噤聲,神色柔緩,示意婢女莫再言道:“你隨我入了王府,便萬不可再同從前那般口無遮攔。楚大人既然心有所屬,於我而言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你我隻需安分守己,大人會瞧在家父的顏麵,對我不會太過苛責。”

嫁於攝政王,無所作為便可得敬重與榮華,是多少姑娘羨慕不來,女子暗自勸服了幾遍,覺這一生就此作罷。

她為當朝溫宰相嫡女溫玉儀,常年隱匿深閨,不諳朝中紛亂,更不諳宮廷明爭暗鬥,是坊間傳聞中最為溫婉賢淑的名門閨秀。

向來隻知安分守常,溫玉儀循規蹈矩,直至那一道婚旨若驚雷而下,打破了她平淡恬靜之日。

旁側丫頭欲語還休,深知主子心結所在,沉寂片晌,終是輕聲發問:“可主子不想與夫君琴瑟和鳴,白頭相守嗎?”

眸光隨之落至妝奩內的一支梅花發簪上,她渾身不覺一滯,眸色似有什麼顫動得緊:“大人若能做到,我也做不到……”

伺候主子十載有餘,如何不知那發簪是皇城使樓大人所贈……

此侍婢悄聲作歎,為主子惋惜上幾回,卻仍覺這情愫是該被斬斷,是該若雲煙般隨風消散了。

“主子還心念著樓大人?”

話語一問出口,便見主子輕然蹙眉,侍婢俯首忙止了言:“奴婢說錯了話,還請主子莫怪……”

溫玉儀不緊不慢地斂回目光,回落於燃儘的紅燭上,房中寂靜,仿佛再等不到本該與她同床共眠之人:“剪雪,你便當作我與楚大人各藏有心上人,卻是被一道聖旨撮合成的一對可憐人罷了。”

秋眸若水光瀲灩,卻無風無痕,她回得從容端雅,將梅花發簪放入了袖中。

雖不是遠嫁,可一旦成了攝政王妃,就要聽從夫君之意,未有楚大人的應允,她便不可離開王府半步。

陪嫁來的女婢名喚剪雪,是自小跟她左右的侍婢。

娘親怕她孤身一人入王府不習慣,對周圍人太是生分,總會心懷芥蒂,便讓剪雪跟隨而來。

於此,也算是令她有了個可以說話的人。

“主子已嫁為他人妻,是不該再懷念舊人了,”剪雪恍惚一霎,一心想著主子所惦念之事,四顧後好言相勸道,“主子也知,樓大人與主子並無緣分。”

“今時今日,一切都該斷了。”

鏡花水月本就是一場奢望,虛妄之夢是該碎了。

她輕闔明眸,頓了良久,唇邊扯出了一絲苦澀之意:“我明白,隻是我心有不甘,為何世人都要認下命數,不可隨心而為……”

“把燭火熄了,安寢吧。”

溫玉儀輕柔取下鳳冠,又褪下火紅似霞的喜服,待愁緒散儘,便默不作聲地上了軟榻。

“楚大人還未歸,今夜可是洞房花燭夜……”還沒摸清那楚大人的性子,主子這般獨自入眠,若引得大人不悅,才是真正惹了大禍,剪雪若感為難,悄然嘀咕了幾語。

“倘若大人回了府,瞧見主子未等他一同入帳,怕是……”

這不說尚可,一說便來了氣。

服侍主子的這些年,她幾時見過主子受這等憋屈……

主子好歹也是相府嫡女,楚大人如何能置之不理,卻尋那常芸公主去。

“據說陛下和皇後娘娘還未去公主府探望呢,楚大人倒好,這成婚當夜,拋下主子不顧,卻與常芸公主同處一室……”

剪雪攥緊了衣袖,不敢大聲言說,話裡話外埋怨著不公:“待到明日,主子許是要被傳成笑話……”

“無礙,笑話便笑話吧,這婚事本就不是你情我願,我怨他不得。”床幔輕落,上有月色粼粼而灑,溫玉儀低眉莞爾,淺笑回道。

隨即一翻身,女子麵壁闔目,溫和再語:“他應是不會回了,你能等著,我可等不下去。”

“這一日也夠折騰的,主子安眠。”

剪雪擺首歎息,熄滅最後一盞紅燭,微而俯身一拜,恭敬退去。

常芸公主……

夜色如水,玄暉籠罩碧瓦簷角,思緒不斷流轉,溫玉儀輾轉反側,愈發入不了眠。

曾有些耳聞這位公主囂張蠻橫,仗著當今聖上的偏寵肆意妄為。

她偶有困惑,分明僅是個無權無勢的皇帝,怎能給予一公主無上盛氣淩人之焰。

此刻她明白了,常芸公主並非仰仗皇威,仰仗的是攝政王的威風。

楚大人暗藏心中那見不得人的愛慕之心,被她無意間知曉,似層層灰燼被夜風吹開,若隱若現,依稀可辨。

如若這楚大人對常芸公主傾慕已久,顧不得她的情思,那麼,她便自在許多,不必提心吊膽,不必如履薄冰。

各自有心悅之人,尋一時日互道心思,各生歡喜,安好無虞。

隔日醒覺,已忘卻昨夜是何時沉睡,溫玉儀望向晨光熹微的庭園之景,薄霧四散,雲影氤氳,忽生一縷愜意。

剪雪推門而進,放下糕點便為她梳妝更衣。

昨日的不歡之緒已淡忘了幾許,婢女手執木梳輕盈梳發,見得妝奩旁的主子婉約動人。

銅鏡映出瓊姿花貌,端麗冠絕,顧盼生輝,使得滿園春意皆失了色。

“主子真好看……”

不由感歎上一聲,剪雪撇了撇唇,盈盈作笑著:“要奴婢說啊,是楚大人還未見過主子,若是見了,定會對主子動情。”

“那樓大人當初不就是一見鐘情,二見傾心……”

主子隻是平日慣於素雅,但若精心梳妝上幾分,此秀靨當可豔比花嬌,霧鬢風鬟,芙蓉如麵。

剪雪再度而觀,隻感天下公子無人能抵這嬌豔玉姿。

溫玉儀聞語燦笑,亦瞧向鏡中的人兒,瞧玉簪插上發髻,嬌色月顏洇著曦霞:“你這小嘴真像是抹了蜜一般,說的都是令人歡喜之言。”

“主子欣喜,奴婢便高興。”

忽有跫音慵懶傳來,剪雪驀然回首,猛然一怔。

殿內霎時寂然無聲,連同周遭都變得凝肅起來。

溫玉儀晃神一望,一抹清臒身姿閒適穩步行來,透出的不怒自威之息令她膽怯上一分。

“大人。”

剪雪慌忙退於一側,俯身作拜後,抬眸朝主子使起了眼色。

眼前之人一襲朝服未更,立如瓊林玉樹,一身頗為凜然,深邃眸底暈染著微許倦意,卻仍能讓所見者望而生畏。

皎皎公子,高山白雪也無可襯之。

萬晉十三年,新帝昏庸不諳朝政,朝野之權逐漸旁落。

世人皆知陛下昏庸無能,攝政王獨攬朝權,成為淩駕於皇權之上的重臣,暗中操縱著傀儡皇帝。

此攝政王乃是先帝所封。

當年為輔佐年幼太子,先帝挖空了心思,可哪知太子登基後仍是扶不上牆,這一晃便是十年。

攝政王楚扶晏雖把持著朝政,卻未娶妻納妾,年紀尚輕,倒是個極為清俊的翩雅公子,當初僅為束發之年便成為先帝謀士,而今未及三十。

傳言此人脾性古怪,寒若風雪,冷如皎月,不喜被人喚作王爺。

皇城內外之人皆喚他一聲“楚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