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1)(1 / 1)

#夫人(1)

天牢,光線昏暗。

二皇子雙手拷著鐵鏈,跪坐在稻草地上,仰麵,承受著前方小窗透下來的陽光。

幾道腳步聲靠近。

隨即是鎖門鐵鏈被打開的聲音。

二皇子扭頭,眼見來人,悲從中來,跪步前進,攬住對方的雙腿:“父皇!

來人正是洛青帝。

他偏頭,其他護衛紛紛推出天牢,留他們父子相敘。

“父皇,你相信我,太子哥哥真不是我害死的。”二皇子抬頭,哭泣喊道,“李成雖然是我的人,但我並沒有讓他向太子哥哥諫言,還有中途那些給太子哥哥救治的大夫也不是兒臣指使的,聖上相信兒臣啊!”

洛青帝點點頭:“朕知道。”

“父皇!”二皇子十分感動,如果父皇相信他,那他是不是就有救了。

幾個兒子生母不同,長相不同,如太子寬胖些,三皇子陰鷙些,二皇子則高挑瘦長,鳳目高鼻,跟洛青帝更為相像。

地牢昏暗臟汙,從井口照出的一道光柱混雜灰塵。

洛青帝的麵容在半明半暗。

“因為是朕指使人做的。”

二皇子麵目一僵,慘白麵容不可置信:“為什麼?”

“因為我要給我最喜歡的兒子鋪平路。”洛青帝回答。

如若之前隻是三皇子構陷,二皇子還有轉圜之機,可如今,這件事是聖上親手做的,二皇子迷惑、不解、茫然,“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都是你的兒子嗎?”

“你們都是我的兒子,但你們的娘不同。你們的娘都是我為了權勢娶的。”洛青帝低頭望他,目光中有一絲慈悲,他像民間父親那樣愛憐地摸了摸他淩亂的頭發,可在二皇子眼中,這股慈悲隻是一瞬間,很快,洛青帝的神色變為一種平靜、冷漠,乃至蔑視。

以前他們便是如此。

以前他們三兄弟一塊兒玩,父皇遠遠坐在亭中看著他們,就是這副神色。冷漠的、疏離的、厭惡的神色。

他們走過去,他就會考他們的功課。隻有功課突出,隻有表現得到,才能得到他一言半語的獎賞,他總用一種窺探、審視目光來回打量著他們,好似他隻決定接納他們中的一個人。

而另外兩個都要成為踏腳石。

他們以為這便是帝王之術,隻有勝者才能得到他的寶座,動物也是如此,可現在他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帝王之術,而是純粹的厭惡。

“為什麼?父皇!你不喜歡兒臣也算了,連太子哥哥也不放過麼?”二皇子連忙想起來,“你喜歡三弟,所以要殺了太子哥哥,陷害我,讓三弟上位!”

二皇子狠狠攥緊拳頭,沒想到父皇最喜歡的人竟然是三弟!

洛青帝微微笑了笑,沒正麵回答他,隻輕輕撫摸他的頭道:“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所以我不會讓你死。隻會讓你一生幽禁,本來太子我也沒打算讓他死,他過於冒進。不過死了也便死了。”

二皇子聽到這句話,整個脊椎幽幽升起一股徹骨冷意。

若是他還維持著勢力,或許也會冷笑。

可此次,他已是階下囚。

他跟太子、三皇子向來不和,可至少情分還是有的,沒想過他們的親父皇,對太子哥哥的死,便是如此輕飄飄一句,死了便死了。

“父皇,你養育我們多年,究竟是為何?你若喜歡三弟上位,及早立他便是,何苦如此,我雖不服,可也不會如此鬥爭多年……父皇父皇……虎毒不食子啊,父皇!”

洛青帝並不想多聽他說話,走了出去。

“父皇父皇!”二皇子跪著追過去,抓著牢木,父皇的身影決絕,毫不回頭,這應該就是他們最後一麵了,此後便是自己的終生幽禁。

“原來人說,悔生帝王家,真是如此,父皇真是一點親情都不顧,父皇父皇,我詛咒你,詛咒你會被你最喜歡的兒子背叛,無人送終,不得安寧!”

洛青帝走到牢籠過道裡,忽然停駐,回頭。

鳳目微壓。

明明他是十分清雋的長相,可身著黃袍,那股氣息壓人逼仄,仿佛呼吸都被重壓。

二皇子猛地被嚇一跳,心如擂鼓,臉色慘白,握著牢木手指發顫。父皇該不會改變主意,要殺自己了。

洛青帝道:“朕若是相信詛咒的人,根本得不到這個皇位。皇兒,你長得像朕,可你終究,成不了朕。”

黃袍隱入黑暗中。

二皇子鬆一口氣,忽地苦笑一下。

久久的,久久的,抵著牢木,他忽然一下一下撞著,苦笑:帝王之家,帝王之家……

他撞著頭。

多可笑多可笑……

洛青帝走到天牢外。天牢氣味渾濁,他常年有些哮喘,走出來才算好些。

負手,抬頭望向河西方向的天空。

擋在徐慕白繼位之路上的從不是這三個皇子,而是內閣那些世代承襲,有封地又有軍權的老頑固,行事腐朽,天天喊著祖宗規矩,要是他們不支持,他就算認了徐慕白為四皇子也難。

所以這次,他殺太子,毀二皇子,留三皇子。

不是因為他對三皇子還頗有情分。

而是,太子軟弱聽從,娶了內閣中最有威望的傅閣老之女,向來是內閣主推的,否則也不會成為太子。

二皇子母族亦是閣老中人;

唯有三皇子母親出身較他們更為低微,且三皇子自小狂妄自大,錙銖必較,得罪了不少閣老,因他母妃就是科舉文官之女,簇擁他的多是科舉進來的新貴勢力。

他賭的是——

在明知上位必然會報複、排除異己的三皇子和無權無勢的徐慕白中,這些閣老會選擇後者。

河西之行,各方蠢蠢欲動,考驗有之,阻撓有之,觀測有之。

白兒,帝王之路從不來,你可要當心。

-

國公府。

雪下了好幾天,今日一大早放晴,還出了太陽,一片銀裝素裹,萬裡鋪白。

中午,趁著有太陽,陳沐陽和莊蝶蹴鞠玩耍。

兩個人在後院蹴鞠。

陳沐陽踢球向薑薑。

兩個人簡直跟小孩子似的。

如今沈瀾出征,徐慕白去外地,到真真是最放鬆自然的時光,無論他們回來要做什麼,且先享受當下。

陽光笑容旁側冰雪,球因在雪地上滾動極為緩慢,不一會兒整個平整雪麵印滿腳印。

路過丫鬟或端木盤或盆經過,見到這副景象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國公自從娶了夫人之後每日下朝便來找夫人玩耍,兩個人恩愛異常。

“注意,當心了。”陳沐陽拉起衣袍。因球滾到的雪越來越多,不好踢了,他故意下了個大力氣。

隻不過沒想到,啪一下——

球歪了。

沒到莊蝶腳下,反而撞在盆栽上。

“不會撞碎了吧?”陳沐陽連忙喊,他走過去查看那些盆栽,這些都是婚後莊蝶中的,不少是從黃府移植過來。

花盆被雪包著,看不出有沒有踢破。

陳沐陽挽起袖子,雙手提起花盆邊緣。

莊蝶道:“彆,太冷了。”

“沒事。”這花盆中積了雪,還挺重,他費力地提花盆到走廊上,蹲下身,接過莊蝶遞來的手帕,擦乾花盆外緣,仔細觀察,“還好,沒撞破。”

這可是莊蝶精心打理的藥材,據說要好幾年才能長好。

莊蝶笑:“我拿手帕是讓你擦手。”

陳沐陽笑起來,確實不太挑剔,就又拿著這手帕擦手了,反正剛剛也隻是抹開了雪,又打打衣袍沾上的雪。

“彆動。”陳沐陽看著她,走到背後,親自給莊蝶身上的大氅摘雪,因莊蝶向來怕冷,他非得她穿著大氅才出來玩。

“好了麼?”

“好了。”陳沐陽道,“可彆染了風寒,生病了累死人的。”

他說的累死人不是說他要照顧莊蝶累死人,而是生病之人會很辛苦。

莊蝶凝視他的臉。

論權勢,陳沐陽不及沈瀾;論長相,他不及徐慕白,他總是自詡英俊瀟灑,可其實……也不算出挑。所謂的風靡京城閨秀,紈絝浪蕩,那更是子虛烏有。

進宮麵聖那天,他掌心出汗,顯然也是害怕得緊。回家後,他命人把白幡燒了。原來出發前他不僅去買喜幡也讓人買白幡。要是洛青帝要處死莊蝶,那陳沐陽也要掛白幡宣稱皇帝老兒要處死他剛過門的新媳婦,讓陳家絕種。

陳沐陽普通正常,溫柔耐心細致,可除此之外,還有足足夠夠的堅強勇敢。更是會關注到她很多小事,這樣的人,她很難不動心。

陽光灑在院中被他們亂踩腳印的雪跡,金光四散,雪暖消融。

丫鬟來報:“國公、夫人,三皇妃來了。”

“正妃還是側妃?”

“回國公,是正妃,大小姐。”

黃明曦?她來做什麼?陳沐陽放下袖子,“如此那我便陪夫人去吧。”

丫鬟道:“三皇妃說,她想找夫人敘一些女子之事,國公在不太方便。”

陳沐陽看看莊蝶,莊蝶道:“沒關係。”

也許隻是問她為什麼不回門吧,畢竟這件事也很影響黃家女子聲譽,讓黃良辰顏麵無光。

“行。”陳沐陽理理她的大氅,“有什麼事跟我說。”

莊蝶點頭,隨丫鬟過去。

莊蝶以黃明月身份入府大半年,向來跟黃明曦向來沒什麼交集,印象中是個十足十端莊的閨秀。

隻有文秀才那趟,讓她見識了一回。

黃明曦是個聰明又極為自負的人——從跟陳沐陽的每晚夜談中,她得知了她的一些事——心思可不僅僅限於三皇子妃。

莊蝶向來不評判彆人想要什麼,現如今她帶著陳如蘭離開黃家,黃家姐妹要做什麼與她無關。

隻不過,莊蝶剛走到門口——

黃明曦此刻已是王妃裝扮,坐在客座飲茶。然而令莊蝶腳步停駐的,並非她。

而是她身側站著的丫鬟,那丫鬟也抬起臉。

跟如今的“莊蝶”有六七分的類似,是以前的“莊蝶”。

或者說——

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