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30)(1 / 1)

#丫鬟(30)

薑薑聽到了門口有人走來的動靜,脫飯輕微放下的聲音。

她半蹲在門口,壓低嗓音:“端飯的時候,夫人有沒有叫你過去?”

丫鬟聽她問得稀奇,還是回答:“有。”

剛剛端飯過來時,夫人說放著,膳食太簡陋,讓她再去另添點菜,這丫鬟捧了小碗菜回來放在托盤上,才又送過來的。

丫鬟放完飯菜走了,畢竟“冬青”得的是天花,誰也不敢靠近。就連她的東西也都要要完全隔開專門放著,用熱水浸泡,隻給她一個人用。

薑薑打開房門,端進去飯菜。

她不想把人想得太壞,隻不過冬青如果要做點什麼,一般會向飯菜下手。

一來,冬青也沒什麼力氣和幫手,正麵對付薑薑,兩個人在房內打鬥,可能會鬨出動靜;二來,下藥是最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之前聽率遲說,五公子也是冬青下的藥。

薑薑端飯盤在桌上,小心從腰帶中取出一小袋銀針包,拿出一枚銀針插入飯中。

銀針變黑。

這麼快,大概是砒霜。

薑薑沒說話,坐桌前。直到太陽落山,她從懷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饅頭默默開始吃。

入夜,周圍一片寂靜。

主屋內。

冬青穿著輕薄寢衣,睡在如此柔軟的床上,兩個丫鬟在旁邊守著,正剛入睡一會兒,便被外麵動靜吵醒。

她還來不及問什麼,有個黑衣人跑到她床前:“薑薑姑娘,五公子讓我們來救你。”

五公子?冬青還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收到信了麼?”怎麼不穿好衣物?可眼下來不及等她穿衣物,黑衣人快速從旁拿起外袍裹在她身上,抗她出去,另一個人打暈丫鬟,直接將她放床上以作掩蓋。

“走。”

廚房裡像是燒起了火,蔓延到了側屋,到處都是煙霧。

為首的黑衣人率先帶“薑薑”從屋簷上跳出去,落到旁邊的馬車上。

其餘人黑衣人留下以翻箱倒櫃,做出劫掠的痕跡。

然而士兵在沈瀾走之前就被交代過,最重要的是保護好夫人。一進屋其餘士兵對抗黑衣人,身為訓練有素的將領,第一件必然是確認最重要事物的安全。他上前,直接掀開被褥。

是丫鬟的臉。

他當即明白了:“不好,夫人被抓了。追出去!”

其他黑衣人眼見百敗露,儘力纏鬥住這些士兵,然而沈瀾府內,本就士兵眾多,一些人打鬥,另一些從門口追出去。

可院牆外竟然有兩輛馬車,分彆朝不同方向駛去,黑暗中,追捕出來的將領也沒看清楚薑薑究竟再哪輛馬車,他騎上馬:“分開追!”

能在沈瀾府內的兵都是親兵,訓練有素,說分開追,都不需要太說明確,一長列士兵左右挪開,自動分成兩支,由各自統領帶著出去。

其他留下來纏鬥的黑衣人見他們追了出去,情況開始不妙,開始不敵,四散逃走。

然而,府內的剩餘這些兵,竟然沒有追出去,反而訓練有素重新回到了屋內原封不動地站崗。

沒多久,冬青居然再次從主屋跑出來,見著場麵驚慌失措。

佯裝潰敗的黑衣人本來聚集在屋頂上等候時機,眼見“薑薑”自己跑了出來,當機立斷跳下來。

薑薑這會兒才看明白。

五公子用的是調虎離山。

先假裝劫走了自己,跳到了屋頂上。

一層障眼法是讓丫鬟躺在那裡,賭的是士兵不敢靠近沈瀾的女人;

二層障眼法是是在院外分了兩輛馬車向兩個方向逃竄,引走府內大部分追兵。

三層是留下來善後的黑衣人假裝逃竄,引府內剩餘兵出去。

其實冬青一直被藏在屋內,應該是想等把府內大部分追兵都調走後,再回來接人。

府內留下的兵不多,為首的也立刻明白了關竅,他吩咐:“快去通知陳副將!”

這人領命而去。

黑衣人也知道,如果他們通知到了,那麼此次決計救不了人,當即上前阻止。

這回便不是佯裝了,而是真刀真槍。

冬青哪見過這場麵,臉色發白,她下意識想躲回房裡,跑到半路扶著紅木,可又想起薑薑的叮囑。

她不能隻是長得像薑薑,一定要成為薑薑。

這裡這麼多官兵,如果她躲回房間,之後會被沈瀾知道。

畢竟自己什麼都付出了,不能棋差一著……可惡的薑薑居然沒把五公子會來營救的事情告訴自己。

原來今日她是故意換身份的,就等著五公子半夜來救人,她好趁機逃出去。

五公子雖然好,可他畢竟是個瘸子,比不上沈瀾。

她隻有裝得足夠像,才能得到沈瀾。

想到這,冬青提裙腳一跺,往外跑去。

因他們的目標都是“薑薑”,這次,兩邊隊伍很快都被吸引走了。

地麵上有許多血,灑滿月光的銀霜。

對不起。她輕聲道。薑薑回到主屋,拿起架子上自己的那兩本珍貴的醫書,藏入懷中。

城內封城,這會兒是出不了城的,也不能在府中長待,追出去的官兵肯定要回來守衛清點,畢竟府內重要的不止一個薑薑。

府內下人都躲起來了,薑薑身著丫鬟衣衫低頭匆匆離開,就算被看到也會被認為是趁機逃走的丫鬟,到了隱蔽之處她又迅速從懷中掏出另一件從冬青房裡找到故意車破爛的衣物穿上,再用長布包住自己的整個頭、臉,以及——臉上的傷口,本來快恢複好了,今日在冬青房間,她又把它弄爛了。

如果穿著丫鬟衣物出去,也會因有人認定是逃奴而報官,最好的是穿成流民的衣服,薑薑低頭匆匆離開,見到街麵迎麵一隊巡邏兵,她扭頭就跑。

“站住!”為首的人喊道。

薑薑停住,乖順地低頭。

巡邏兵是十人小隊,左右兩側有人舉著火把,為首之人是個粗漢,他見是個女子衣著破爛,還用一塊長舊部擋著臉,他略微掀開布,瞧見了許多紅疹,臉上還有一塊大爛瘡,當即險惡地鬆開手,吩咐:“把她趕出去,流民不得夜宿城內。”

薑薑被趕到城外。

危險遠沒有結束,城內因富足,又有律例倒不會對女子動手動腳,城外便不一樣,被趕出來的又無處可去的流民都堆在這裡,一雙雙黑壓壓的眼睛。

好在這會兒天快涼了,還有很多人都在等著一大早城門開放舟,或是賣東西,也在門外的候著,薑薑在人群中見到了熟悉的人。

田大娘杵著拐棍正跟人聊天。

她走過去:“田大娘。”

田大娘一驚,“你是?”

“之前我用蘿卜和桑葉給田大伯看過病。”

田大娘當即明白了,上上下下打量她,這會兒才看出一點類似的樣子,她驚慌地左右瞧了眼:“不會在追你吧?”

薑薑搖頭:“應該不會了。”

田大伯就在田大娘邊上,他坐在簸箕上,扶著一根拐棍,正在打瞌睡,看來病應該好了。

田大娘擔心她會又惹來那群官兵,動不動就要殺人,可薑薑眼神中關心田大伯,她的心到底還是軟下來,畢竟田大伯後來的“藥錢”都是她出的。

“你們是在等開門?”

“是。早上發粥好些,會給老人家多發些。中午的就不會。”田大娘說,“我們現在也開始耕田種菜。”

“那就好。”

這會兒黑漆漆的,不能一個人貿然趕夜路,跟田大爺田大娘待著好些,哪怕他們隻是老人家,可也跟身邊的人熟。

萬一出事大家都有照應。

田大娘腿腳不好,薑薑扶住她胳膊。

天微涼,城門打開,這夥人起身正要進城。

忽地,卻是一隊高頭大馬急匆匆地馳騁出來,為首的人薑薑一眼辨認出來,正是沈瀾,一身銀盔,熠熠發亮。

薑薑連忙低頭,田大娘之前也見過沈瀾,更是嚇了一跳。

不是聖上巡兵,要在營中待三天嗎?怎麼今天就回來了?

沈瀾的目光直直朝向前方。

身後的人拿出畫像問:“有沒有見到過這名女子經過?”

無人說話,此時此刻,知道她身份的人隻有田大娘,薑薑默默等著,心如擂鼓。

有時她也能接受,譬如沈瀾,又譬如冬青,雖然她也不算救她。好心未必一定會有回報。

田大娘抬頭,往前一指:“好像往那去了。”

正好前麵快馬來報:“將軍,夫人被他們帶到了前麵。”

沈瀾點點頭,帶著部隊策馬而去。

等他們離開後,薑薑才抬頭望向田大娘,田大娘也看向她,田大伯在她身後默不作聲背起扁擔。

一切都儘在不言中。

走了幾步,薑薑又回頭,路上已沒有沈瀾的身影,隻餘塵土飛揚,他的眼神又沉冷下來,仿佛沒想到她真的逃走了吧。

沈瀾知道她喜歡蝴蝶,抓了那麼多蝴蝶,卻不明白她為什麼喜歡蝴蝶。

薑薑人生中見到的第一個死物就是蝴蝶。

它在雨後的天空撞到了蜘蛛網上,翅膀被打濕,很快就飛不起來,墜落泥土地,掙紮再掙紮,薑薑給它擦乾淨翅膀,它還是飛不起來,靜靜地死了。

後來她在家中見到父親行醫,那些口不能言的,咳嗽胸痛的,雙腿不能行走的……雖長相不一,窮富有之,在薑薑眼裡,都像是被打濕翅膀、淋濕了的蝴蝶。

她喜歡醫書,五公子和沈瀾都能讓她閱覽無窮無儘的醫書,然而所有醫術都是為了治病救人,要真真正正地治病救人才是“醫”,否則隻是喜歡看書罷了。

拭去蝴蝶翅膀上的泥濘,正如治愈人身上的病痛——病痛即枷鎖。治病便是使人恢複生之自由。

一枚黃色的小蝴蝶盤旋在路邊的野花上,慢悠悠而輕盈地飛過薑薑的眼前。

兩日後,正午,徐慕白正在拭劍——這次沒有救回薑薑,還是讓她被沈瀾奪走了。依照沈瀾的秉性,加如此忠誠機敏的親兵,恐怕很難有下次機會了。

率遲從門外走來,遞給他一個小木人和紙條:“剛剛一個小乞丐送來的,你看看吧。”

徐慕白打開,是薑薑的字跡:

感君救援意。

妾心如木石。

人生譬朝露。

願君多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