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22)
昨日午時。
沈瀾在太傅府做客。
今日是太傅府八小姐及笄宴,賓客滿席。
老太傅徐逢源素有才名,子孫幾代都是狀元、探花。
說來也奇怪。
老太傅當年家中因瘟疫之事,隻剩下他一個人,沒想到第三代,子孫豐盛,前麵七個全是孫子,到第八才是個小姐,聽說家中孫女還比孫子受寵些。
自然,有些是衝著老太傅名頭來的,有些是交情來的,有些也是衝著徐靜媛名頭來的。若是些身份差些的男子,能娶得上徐靜媛,徐家必然青睞有加,更彆說,徐靜媛聽說也十分貌美。
故而這次及笄宴不少夫人都帶了自己兒子前來,互看眼緣,這其中最為出挑的便是沈瀾。
沈瀾去年聲名鵲起,打了好幾個勝仗,父親是平南王,如今又是聖上眼前的大紅人,又是賜宅院,又是要封爵,隱隱都有超過他父親的趨勢,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尤其他長了一張招惹女子的臉。
若說是青樓小白臉,那可真是折煞他了。他身高八尺,常年習武練出來的猿臂蜂腰,一頭烏黑的頭發足以顯示他的年輕見狀,而那張臉,卻又奇怪地沒那麼粗糙顯黑——或許是常年戴盔甲遮擋的緣故,在室內竟還有些冷白。五官是實打實的俊秀,眼耳口鼻都是端端正正,深的深,直的直,沒一絲短處。
大夫人是越看越喜歡。
站在她身後用扇子遮擋臉頰的徐靜媛也沒什麼不滿。
隻不過,他這個人不怎麼拘小節,進來客套後,被以示尊重地請入太傅府內廳坐著,也不怎麼說話,隻顧飲茶。
跟他寒暄也隻不過說兩句。
聽說他在聖上麵前也是如此,被召入宮中也是直接坐下來跟聖上對談,十分大膽。
如此行事,聖上都不介意,那也輪不到她們介意。
大夫人正想問問他家中情況。
門外一侍衛走進來,在沈瀾身側耳語,沈瀾聽聞後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夫人、小姐,還有要務,這就先告辭了。”
大夫人慌不迭起身:“這麼著急麼,連午膳都未用,可提前——”
“不用。”說完,沈瀾踏步而去。
大夫人轉頭和徐靜媛瞧了眼,麵麵相覷。
沈瀾走出府外。時值正午,日頭高照。他踩上馬鐙,躍上馬背,瞧著遠處鼎盛又迷人的日光,眼露滿足。
終於找到你了。
我的蝴蝶。
如果不這樣逼一把,還未必肯出來呢。
已經確認她從府裡麵出來了,隻是沒有確切行蹤。但不管怎麼樣,總是要出城的,如果沒坐馬車,必然走不了太遠。那就一個個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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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
“出來!”
士兵們挨家挨戶地搜查,見裡麵的人都趕出去,也檢查被褥衣箱水缸木桶等等所有能夠藏人的地方。
這次來的人很多,包圍了整個農家院落。
不到兩刻,所有人都被趕出來,集中在院外,站成了三排。
“哎呀,我們家老頭子病了!”眼見他們連田老伯都要拖下來,她連忙喊道。
那兩個士兵瞧了眼被叫醒了,氣喘籲籲的田老伯,一見就是男子,且滿頭銀白,絕不可能是將軍要找的對象,放過了他,又查看了沒有其他藏著的人,遂趕田大娘和薑薑出來。
薑薑跟著其他人走到院子裡。
沈瀾已經在院內等著,不需要抬頭,薑薑就已經知道是他。他坐在一輛烏黑發亮的馬上,整個人挺胸抬頭,牽著韁繩,高高地沐浴在陽光中,是一種根本難以忽略的氣勢。
起先她還猜測有沒有可能是彆的官兵。
沒想到真的是沈瀾。
這麼快。
她默默地低著頭。
領隊道:“回報將軍,農莊裡的人都在這了。”
“嗯。”沈瀾淡淡應了聲,目光逡巡。
平民百姓都怕當官的,故而所有人都低頭垂著,不敢說話,各個瞧起來粗布麻衣,還有不少小孩子,年輕女子倒是少。
領隊拿出畫像,從他們麵前一一展示過去:“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農莊裡的人一一搖頭。
“沒見過。”
“不認識。”
……
確實沒見過。
薑薑來時已經挺晚了,出去采藥也避開了旁人,之後便在房裡一直沒出去,更何況還做了打扮。
那畫像就算到田大娘麵前,田大娘都搖了搖頭。
薑薑自然也跟著搖頭。
領隊巡了一圈,見他們都搖頭,走回隊伍中。
此時此刻的農莊圍了將近兩百多個人。外麵一層士兵守住了出口,裡麵一層士兵,還有站隊的兩行士兵,想跑是無論如何都跑不出去。
薑薑暗自祈禱,他們聽沒人見過自己就會離開。
然而沈瀾沒有立刻離開,他牽著馬在他們前方走動,馬蹄聲噠噠噠一下一下踩在她心上。
剛剛的領隊出聲:“你,出來。”
薑薑抬眼,見他指的是,第一排最左邊的男子。
她頓時心如擂鼓,難道是要一個個出列讓沈瀾辨認?隻不過或許也有可能認不出來,畢竟此刻她身形“寬大”,跟沈瀾都許久未見了……
然而沈瀾並沒有如薑薑所想,一個個辨認,他漫不經心地繼續踱著馬。
一個士兵走出來,用銀槍直接對準了出列男子的脖子,不過半寸。
嚇得那男子麵如土色,嘴唇發抖,兩腿戰戰。
農莊裡的人也都驚了,婦人連忙抱緊了自己的孩子。
有個像是管事的人說:“官爺,有話好說,您要什麼隨便拿就成,可彆傷人性命……”
沈瀾這才開口:“莊蝶。你知道我在找你。你要是不出來,就一炷香殺一個人。直到殺乾淨為止。”他語氣冷淡,毫不在意,“從第一個開始。”
說完,那士兵居然就有個抬手的動作。
薑薑心猛地一跳,她趕緊喊:“住手!”無論如何,她不希望彆人因她喪命。
她走出來:“我在這裡。”
沈瀾垂頭望她笑了一下。
他騎馬到她身邊,見到了她抬起頭的直勾勾的目光。
那熟悉的、誘人的感覺。
“就你這樣,能跑到哪裡去?”他問她。說完身體往下,手一撈,沈瀾將她撈上馬,坐在自己身前。
找到了人。沈瀾收兵。外麵早已準備好了馬車。
他抱薑薑進馬車裡。
薑薑剛坐進馬車就問他:“你真的這樣殺人了嗎?”
“當然沒有。”沈瀾坐在她對麵,“我隻不過這樣一路試過來而已,不然怎麼能這麼快找到你。”可是找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呢。
薑薑沒說話。
沈瀾捏住她下頜,仔細瞧了瞧她的臉:“誰把你畫得這樣醜?”說完他扯下她的帽子,傾斜出她的烏黑長發,又直接用袖子蹭掉她臉上塗抹的暗色胭脂。
薑薑挪身扭過頭:“彆碰我。”
“你不喜歡我碰你,我就偏要碰你。”說完,他欺身過來,要吻她的唇。
薑薑伸手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沈瀾笑了起來:“你打我。我就喜歡你打我。你多打點。”說完他用力摟住薑薑的腰,再次欺身上前,咬她的唇。
她推他,他又改為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不管不顧地吻她。
城外路抖,馬車顛簸,一路飛奔回城,以至於在車內的人在這種顛簸中更為肆意和瘋狂。
趕車士兵高喊著“駕駕駕”,沒聽見身後發出的動靜,也不敢聽。
車到了瀾將軍府,停下。
沈瀾掀開車簾下來,隻見沈瀾懷裡抱著一個人,用將軍的紅披風將那個人結結實實地擋住,隻露出烏黑的頭發,躍下馬車後他回頭:“把裡麵那件婦人衣物扔了。書冊留下。”
士兵回答:“是。”
說完,沈瀾大踏步抱薑薑進屋。
進這座陛下賜給的將軍宅時,他就在後院給她預備好了房間,連丫鬟也都準備好了。
到門後,他道:“備好熱水給她沐浴。”
那丫鬟們平日裡守在門後也沒什麼事做,一見將軍回來,慌不迭應是,急匆匆去準備熱水去了。
沈瀾走進屋子,放薑薑進床榻上,伸手摸她的臉。
薑薑用嶄新的被褥擋住身子,撇過頭。
沈瀾毫無惱意:“等你沐浴過後我再解釋。”
不多久,那些丫鬟們就抬了個大木桶過來放好熱水,沈瀾走過去親自用手試了試水溫,又問道:“花瓣呢。”
丫鬟們急匆匆去找花瓣,灑滿整個浴桶後沈瀾這才滿意。
他遣退丫鬟們,讓她們關上門,親自抱薑薑進浴桶。抱時,他見到薑薑身上一些青紫痕跡,問道:“剛剛在車上疼麼?”
薑薑沒理他。
“你要是不理我,我就跟你共浴了。”
薑薑依然不理她。
沈瀾倒也沒真的跟她共浴,而是拖椅子過來,就坐在浴桶旁邊撐著雙手看她,臉上帶著一股愉悅的笑意。
熱氣氤氳,紗帳四垂。
薑薑也開始接受現實,她背對著他沐浴,洗完之後,她尋找新衣服,不由得把目光看向他。
“你的衣物早就給你準備好了。”沈瀾笑道,說完他打開衣櫃,捧出他早就為薑薑準備好的衣物。
薑薑換上新衣物,沈瀾再讓丫鬟們抬了浴桶出去,收拾好房間。
沐浴的香味始終縈繞在房間。
這套絲質衣物是沈瀾特地挑的,純白輕柔,很適合薑薑,薑薑換上後墨發披散,清柔淡雅,便更像他們初遇時的樣子。
他找了她整整兩年,要不是出去打仗,他能更快找到她,不會讓她在外麵受苦。
薑薑坐在床側,依然不想和他說話。
沈瀾走過去,半跪在她麵前,提起她的鞋按壓在自己的胸口。
“你爹娘的事,不是我殺的。當日我向你家提親,沒想到被你父母拒了,我其實是想找他們再說說。可我三哥知道這件事後,想要借機拿捏我,就把你父母抓進牢裡,那個縣官又是個貪官,想要貪銀子虐打,不想鬨出了人命。等我趕到已經晚了。”
薑薑依然不想說話。
“但我很快就幫你報仇了。”沈瀾目光明亮,片刻不離地凝視著薑薑,“那個縣官我已經殺了。三哥也是。我把他五馬分屍,大卸八塊,剁成了肉泥喂狗。這樣你心頭好受了些?”
薑薑奇異地看著他。那可是他三哥,算是血緣上的親人。可她依然沒說什麼,因為無論那個人對沈瀾是什麼,對薑薑來說,是仇人。
“可要是沒碰見你,這些事根本就不會發生。”薑薑回答。她從來沒想過下山後沒多久,沈瀾居然會向她求親。
當時她壓根不知道山上救的那個人就是沈瀾。
被提親後她爹來問她,薑薑便說不認識。
她爹一早的打算是讓她嫁給藥鋪的大師兄,以後大師兄繼承藥堂,薑薑也默認了,故而她爹拒了這門婚事,可拒了這門婚事沒多久,她爹娘就被抓進了牢裡,最後在牢裡上吊自儘,再後來,藥堂也被人燒了。
“我知道。”沈瀾說,“你要是不開心,你就踹我。”
薑薑不言不語,當真用力踹了他一腳。
可她力氣不大,半跪在地上沈瀾紋絲不動,可他還是笑著。
薑薑收回腿,撇開頭。
沈瀾起身,走到薑薑麵前,雙手攏在她脖頸處,手背蹭到了她的幾縷發絲,令他壓根不想拂去。
他低頭聞聞她身上和發上的香氣。
“你知道我多喜歡你。“沈瀾閉著眼睛貪戀地說,“以後你留在這裡,你要什麼我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