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抵達 “公子,”阿適……(1 / 1)

他的明月 時空下擺 3595 字 11個月前

“公子,”阿適團縮在絨毛的墊子下,心裡揣著沉重的思緒,像是第一次被烈陽曝曬的小魚蝦,被現實碾碎了細弱的觸角,他幾次張口,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響。

白乘歸平躺在軟榻上,並沒有睡著,聽著阿適不安的呼喚與暗藏的疑惑,緘口無言。

一隻冰冷蒼白的手自軟榻垂下,輕撫過阿適柔軟的頭發,小心翼翼地給予他些許慰藉。

“阿適,齊宣公子並非壞人。”善有鬆開滿頭秀發半靠在車窗邊,側頭含著淺笑解釋,注視著無言的二人,她生得如此賢淑美麗,鵝蛋臉,含情眸,自然而然帶著一種虛無縹緲的溫柔。

“可是,為何……齊公子為何要攔住善有姐姐,又為何咒罵侍女姐姐們?”阿適不明白,自來就生活在桃李酒坊的天真的阿適,未曾明白世間竟然並非隻有黑白二色,也不明白階級之下的壓迫。

他好像生活在美好幻夢中的魚兒,有一天忽然看見了魚缸外的繁雜世界。

“因為啊,”善有溫柔地淺笑,她的眼睛浸滿和善,月光穿過車窗打在她身上,像聖潔的仙,也像蠱惑的妖“齊公子也不算是個好人,阿適,這些來來往往的人,並不是每一個都友好善良,或者每一個都凶神惡煞,有人笑裡藏刀,有人口是心非。”

“阿適,一個人的好壞不能輕易定論,也不能隻看表象。”

阿適愈發糊塗,心裡膨脹的難過,忽然就湧上來,他分不清了,分不清每一個路過的人。

“但是沒關係,阿適隻要做自己就好。”清冷的聲音隨著頭上的撫摸響起,像是山巔亙古不化的冰,劃破所有迷茫,做他命運的指引,“齊公子可以是阿適的朋友,對阿適好的,就是阿適的朋友,其他的都沒有關係。”

阿適可以分不清任何人,但是他可以永遠相信坊主,因為坊主對於阿適,永遠隻會是個好人。

白乘歸便是阿適麵對世間騙惑的後盾與底氣。

善有聞言,責備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白乘歸沒有回應,隻是冷然的聲音帶了幾分堅定:“阿適,睡吧。”

“嗯……”阿適蹭蹭白乘歸的手,飄搖的心落到地上,安然地進入夢鄉。

善有自窗邊起身走到軟榻前,仔細為阿適掖好被角,“坊主,你對阿適過於寵溺了。”

“嗯,讓他就這般也好,有我們在,也不必他一個孩子費心費力。”白乘歸閉上眼,氣息像悠長的霧。

“是嗎?”善有聽了,忽然露出一個溫柔的卻又帶著些許隱秘情緒的笑“若是夫人知道,必然會責怪您了,這不是您該有的模樣。”

白乘歸不再回應,呼吸平緩清淺,好像已經睡了過去。

善有並未在意無法得到的回音,她起身來到另一邊的毛毯,半坐上去,靠在車壁上看著筆直的光柱,俄頃,她微闔上眼,連帶臉上輕柔的淺笑也漸漸褪去,隻流露出冷冷的鋒芒。

即使早已被摧折了善良,但那不敗的潔白的花依舊在她的主人心中留下痕跡,原來她親愛的坊主依舊沒能穿上那身夫人為他定製的鎧甲,不過是遮掩了這些年,騙過了所有注視他的人。這樣的人,如何撐得起餘生的孤寂與枯燥,不至於陷入瘋狂?

善有睜開眼,她的眼神很柔和,卻無端地泛著冷光,像一隻狐,一隻皮毛漂亮柔軟卻又能輕易撕開獵物、茹毛飲血的狐狸。

許久,她輕輕一笑,帶著纏綿悱惻的柔意。

馬車外傳來猶豫的敲擊聲,“善有,白公子,阿適,你們睡了嗎?”齊宣蓬鬆著頭發,抱著錦被站在馬車外輕聲呼喚。

白乘歸悄然坐起來,與善有無言的對視,善有點頭,起身掀開車簾,見齊宣拖趿著鞋,穿著單薄的裡衣在涼風裡可憐兮兮地抬頭望著她,身後還跟著一群垂首的侍女。

“齊公子,這是怎麼了?”善有打著簾子笑著詢問,眼神悄然地掃過侍女,侍女垂頭不語,也沒有什麼異動。

齊宣討好地笑著,眼睛一個勁兒地望馬車裡麵鑽:“那個,善有,我今晚可以和你們一起睡嗎?”

善有聽了,轉頭往裡麵望了一眼,白乘歸隻以沉默回應,她了然,開口道:“齊公子,這馬車太小,住不下四個人。”

“善有,善有!好善有,你是知道的,我晚上一個人睡不著。”齊宣一聽慌了,焦急地伸手把住善有的腳,引得善有的眸色暗了幾分,臉上的笑卻愈加真切:“齊公子,你讓這幾位姑娘陪著你便可以了,況且服了藥,還有什麼睡不睡得著的。”

齊宣一手緊緊勒住錦被,一手抓住善有的小腿:“善有,你就讓我和你們一起住吧,我可以蜷著,不占地方的。”

“哦?”善有訝然地看了齊宣如此委曲求全,而他身後的侍女竟然都沒有阻止,恐怕齊宣早就已經和她們發了一通脾氣。

齊宣與善有的事,恐怕還有的糾纏。

白乘歸看著他們的對峙,心中有了籌算。

“公子,您怎麼看?”善有看了一眼齊宣,轉頭詢問白乘歸,齊宣期待地等待他的宣告,趕緊補充道:“白公子,白公子,我們不是朋友嗎?你就當幫幫忙!求你了!”

“上來吧。”白乘歸虛幻的聲音和著月霧,自紗帳中逸出。

齊宣聽了,立刻喜笑顏開,抱著被子手忙腳亂地爬上馬車,善有一手打著車簾,一手小心的扶了他一下,齊宣受寵若驚地看著善有,急忙空出一隻手擦擦衣服去抓善有的手,卻被她輕柔巧妙地避開,善有看了一眼車外,放下車簾隔絕侍女們注視的目光。

齊宣局促地抱著錦被站在原地,討好地看著幾人。

善有拿過齊宣手中的被子替他鋪展在毛毯上,白乘歸下床俯身將阿適自絨毯抱到軟榻裡麵,“善有,你睡這裡。”

善有和阿適身形嬌小,兩人一同睡在榻上倒也不顯得擁擠。

善有沒有拒絕,明白他的意思,蓮步輕移到了床榻邊。雖然說允許齊宣過夜,但是白乘歸並不放心,齊宣對善有的依戀過於執著。

“齊公子,你睡那個毛毯可行?”白乘歸有條不紊地安排,聲音冷硬,齊宣哪裡敢反駁,乖巧地並腳躺下,一動也不敢動。

白乘歸拉上車窗的簾子,遮住月光,車廂裡變得格外陰暗,所有的喧鬨瞬間被扼住喉嚨,齊宣悄悄地扯扯被子墊在自己身下,緩解粗糙的毛毯帶給他的癢痛。

還好這一夜已經沒了彆的變數,可惜這個齊宣過於麻煩,讓他與善有沒有時間商議事情,而外麵蹲守的人,也沒能與他們彙合。

早晨起身的時候,白乘歸看見齊宣在毛毯上蜷縮成一團,在身上虛虛搭著一個角的被子,也是善有夜間起身為他蓋上的,看來他幾乎一夜未動,倒是可憐這身高八尺的貴公子如此委屈自己。

“公子,今日我們便能進城。”善有為他束好銀白發冠,阿適已經整理好了床鋪在一旁等候,白乘歸瞥了一眼還在熟睡的人,起身離開車架:“不必叫醒他,我們抓緊時間趕路。”

三人下了馬車,草草用過早飯,李飛鵬過來稟報了昨夜的見聞,倒是沒有什麼特殊的事,讓他們也安心了些。

不多時,馬車重新開動,浩浩蕩蕩地往汾瀘城駛去。

中間還停留了一會兒,讓侍女替齊宣洗漱上藥,昨夜的毛毯讓他身上起了一大片紅疹,也不知他是怎麼睡得安穩的。

“拿最好的藥,早點消下去,不然祖母看見肯定會責怪善有和白公子他們的。”齊宣焦急地命令侍女“你們嘴巴閉緊一點,如果讓我知道有誰在祖母麵前亂嚼舌根,那她的舌頭也不必要了。”

血腥分明的話被他如此豪橫隨意地說出來,似乎隻是在討論路邊的螻蟻。

侍女顫抖著為他上藥,麵上不敢透露絲毫膽怯。

阿適聽了這話悄悄把身體往後縮了縮,善有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白乘歸看著書,恍若未聞。

馬車漸行漸快,山林之景慢慢消失,越來越多的行人出現在馬車兩邊,挑擔的、牽馬的,都是風塵仆仆的模樣,喧囂聲漸漸大了起來。

兩架馬車不曾停留,走在前麵的護衛厲喝著路人讓道,守門的士兵慌忙拉開攔路的木樁,毫不減速地闖入汾瀘城。

“阿適,快來,這就是我說的那家點心!”齊宣興致勃勃地趴在車窗邊向阿適招手,阿適不安地坐在善有身邊,不敢應答,對此,齊宣倒是沒有看出不對勁,隻是關切地詢問“阿適,昨夜也沒休息好嗎?”

“嗯……嗯嗯……”阿適哽噎著不知如何回答,白乘歸恰巧放下書,遮住齊宣的目光:“齊公子,我們不去齊府,你讓車馬在黃粱酒壚停一停。”

“欸?你們去我那兒玩一玩唄,我家……”齊宣試圖挽救,可惜觸及白乘歸冷淡地目光,聲音便緩緩歇了下來,最後隻留下臉上訕訕的笑,“那個,你們不去也沒關係,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