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維加斯的酒店裡, 波本萊伊和蘇格蘭各自在一角,誰都沒有在這漫長的夜晚裡率先休息的意思。
手被拷在床頭上的斯洛伊在兩個小時之前終於昏過去,在這之前他們都覺得這小孩該不會是準備硬扛到反應結束,但幸好體力耗儘之後斯洛伊就證明他大概還是個人類。
萊伊說他真的見過這個人穿著一身長袍召喚魔法之手呼風喚雨的情況, 他必然不是人, 波本說你懂什麼, 這是二次元生物,他們跟我們本來就不一樣, 而夾在中間的蘇格蘭……
蘇格蘭果斷退出了這場幼稚的爭吵, 站在開著窗的陽台上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楚。
按理來說他還是被懷疑的階段, 但波本沒管,萊伊也沒管。
萊伊看波本的眼神就像是“難道你也還愛他”,而降穀零腦子想的是媽的能不能把萊伊給扔出去。
這兩個人麵麵相覷, 誰都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動, 最終還是萊伊開口說你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嗎?
“我怎麼知道, 琴酒把他扔給我,什麼都沒說,我還想問你怎麼知道他的。”降穀零沒好氣地回答。
赤井秀一沉默半天,才說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他差點就變成了黃衣、不對, 紅衣連環殺人案件裡的犧牲者,幸好他跑得快,不然也得完。
“有個新消息,跟他有關。”諸伏景光打斷了這倆人沒營養的談話,往斯洛伊那邊示意了一下。
“什麼消息?”
“琴酒是從和歌山的一座地下研究所裡把他帶出來的, 就在琴酒進入之前的6個小時,研究所的信號忽然中斷,裡麵的人員全部死亡,無一例外。監控錄像拍到了身著黃衣的幽靈……以及無法確認的攻擊手段。”
諸伏景光在唯一空著的位置坐下,手臂搭上落地窗,關掉了手機的屏幕。他剛聽到消息的時候也跟波本和萊伊現在這樣的反應,不過……
波本:“所以說他還是二次元。”
萊伊:“我就說他肯定不是人。”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有看對方像是看傻子的意思在裡麵。唯一知道兩邊都是臥底的諸伏景光維持著表情看這倆人演,很想轉過去不再麵對這場麵,要不是上級說暫時不通知零組那邊,他也不至於兩頭騙。
沒人知道他的上級想乾什麼,他們的職能原本隻是收集情報,但上麵那位說最近黑田管理下的公安那邊可能有彆的動作,讓他暫時警惕一點,事情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彆吵了,”諸伏景光歎氣,“你們來這裡也是為了那件事?”
朗姆在美國捅下的簍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偏偏在這個時候發酵成一團亂的事。
簡單來說,朗姆為了獲取一份資料,在拉斯維加斯跟某個組織合作坑了FBI一把,臨了的時候又把人踹開,還把合作方的線頭送給了FBI那邊。
這本來是個非常常見的同行互坑操作,但就在同一時間,有黑客攻擊了那個組織的網絡,導致他們懷疑是朗姆這邊落井下石,剛好朗姆的人也撤了,於是對方的組織就宣言要跟朗姆的代理battle。
這也沒什麼事,畢竟朗姆跑了,但那群黑客看熱鬨不嫌事大,把事情捅給了NSA,並且對那份資料添油加醋,將一份平平無奇的研究資料吹上了美國國防程度的重要性,好,朗姆的尾巴被人抓住了。
雖然朗姆得知這件事後已經砍斷了尾巴,但為了不讓他們調查到組織這邊來,還有些後續的線索需要掃除,本來這事應該朗姆自己乾的,但朗姆死了,本著誰殺的誰接手的原則,琴酒和其他組織高層果斷地把事拋給了波本。
五六個組織高層啊!竟然沒有一個人來管這件事!真正的工作全靠剛剛上任的組織No.2波本,貝爾摩德還發消息來說要加油,現在降穀零是真的懷疑No.2純粹就是個背鍋加乾活的職位,要不是朗姆這裡的資料都是貨真價實的,降穀零會懷疑自己被騙來打工。
所以,降穀零的工作就是查清楚朗姆來這裡時候的據點、酒店、線人還有接觸的目標,將組織從這件事裡摘出去;
而蘇格蘭和萊伊的任務原本與此無關,他們是追蹤幾位跟組織有過節、一直在組織追殺名單上的灰色行業人員才來這裡的,但就目前的情報來看,這些人似乎跟那群黑客屬於同一個陣營,甚至在黑色網站裡公開招募人員要在拉斯維加斯攪混水。
一旦真的打起來,說不定這是個……史無前例的大混戰,身為導火索和真正起因的烏丸集團卻準備退居幕後,避免引火燒身。
“道理我都懂,”萊伊說,“既然這麼亂,琴酒讓你帶他來乾什麼?”
他再看看那邊的斯洛伊,發現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暗藍色的眼睛冷漠地盯著這邊看,顯然已經聽了很久,但一點聲音都沒出。
這給萊伊的感覺就像是兩個月前他看著波本和伏特加在摩天輪下的倉庫聊天,而躺在地上的死人複活,慢悠悠地站起來,自己往窗戶那邊走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哦,而且還是同一個人。
“琴酒說送來幫忙,我還能拒了?”
降穀零攤開手,站起來,往斯洛伊那邊走。他現在是明白了,斯洛伊跟幸村不一樣,完完全全的非暴力不合作,不來硬的根本不會聽人說話。
他走過來的時候,對這群人都毫無記憶的年輕人就盯著他看,直到降穀零拽著手銬說“聽懂就點點頭,我給你打開手銬,不然你待在這吧”的時候才有了一點反應。
“你輸了。”斯洛伊開口就是這句話。
降穀零是隔了半秒鐘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打贏我,才會告訴你”這件事。
這人比他想的還要固執很多,因為到最後是蘇格蘭闖進來才把人製服,所以還是斯洛伊贏了——所以他不會說,也不會聽波本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好,”降穀零把手銬鑰匙扔給他,讓他自己開,“你贏了,那你打算怎麼樣?”
斯洛伊沒有直接回答,隻低著頭把手銬打開,黑發在陰影裡輕輕晃動,最後他把手銬和鑰匙一起放在桌子上,才回答了降穀零的問題。
“不需要。”
沒有想要的東西、沒有要提出的條件,來這裡也隻是因為組織的任務,跟各自有想法的其他三人不同。
“……小狼崽子。”
降穀零嘀咕一句,又看到斯洛伊似乎毫無波動但明顯在記恨的臉,順手從萊伊的包裡找到一本書遞給斯洛伊。
這還是本穀川俊太郎的詩集,剛才降穀零是看準了這應該不是本三流雜誌才撈出來的,但沒想到萊伊竟然還看這東西?
斯洛伊抬頭看他。
“打發時間吧。”降穀零從那雙暗藍色的眼睛裡捕捉到了一絲不解,就隨意地說,“我以為你很喜歡?”
一路上到處都在找書看,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出來取材的小說家……他本來就是小說家啊,隻不過沒記憶而已。
“……”
“嗯?”
“沒什麼。”斯洛伊壓根沒管房間裡另外兩個人,翻開那本書,就坐在床邊看。
天邊的黎明線正在緩慢拉開,這個漫長的夜晚就要結束,等到第一縷輝光越過地平線的時候,他們就將從長夜的寂靜裡掙脫,投身於這座城市即將卷起的暴風與漩渦中去。
沒有人能繼續隔岸觀火,如果來的真的是朗姆,或許還能穩紮穩打做好工作,但來的人……他們是三個臥底和一個失憶的代號成員啊!
波本說就這樣吧,我們的工作不同,有什麼事再聯係。萊伊和蘇格蘭說好,幾個人就這麼分開。
雖然分開,但名義上還是統合了這次的行動,降穀零本來想把斯洛伊留在酒店,他剛準備出門,斯洛伊就敏銳地看過來,明明之前在房間裡走動他都沒反應,這家夥果然是什麼都注意到了,隻是不動而已。
“你要去哪?”斯洛伊問。
“打探情報,你不是不聽弱者的命令嗎?那你不用跟著我,隨便去哪。”降穀零依舊是笑,還故意這麼說。
黑發的年輕人抿著唇,透露出些微的不滿,好像下一刻就要動手,但最終他隻是向波本投過去警告的眼神,隻要波本有彆的想法,再來一次他就會殺人。
“你知道我不能喝酒。”他把那本書輕輕合上,用一種淡到讓人難以理解的神情麵對降穀零。
“當然,我還專門帶了藥,你不會以為我給你的是毒藥吧。”降穀零想斯洛伊可算是問這個問題了,要是再不問他就要懷疑自己會在半路上被琴酒暗殺。
但斯洛伊沒有問下一句話的打算,降穀零就走過去,俯下身,在斯洛伊耳邊說:“肮臟的手段也是大人決鬥裡的一環,我沒打算對你做什麼,但你上來就想殺我,斯洛伊。”
在他接近的那一瞬間,降穀零很明顯地察覺到斯洛伊的警惕,肌肉繃緊、拿著書的手換了個姿勢,隨時都有可能做出反擊。
這可不是洗腦就能得到的結果,他必然有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處於這種必要有應激反應的環境裡,身邊的人都有可能取走他的性命,隻有這樣才能活下來。
小繼承人,組織真不乾人事啊。
降穀零想這次斯洛伊總該有點反應了吧,沒想到小繼承人看了他一眼,相當沒有感情地重複:“我成年了。”
你在乎的隻有這個?
算了,根本就沒法跟這種被組織洗過腦還植入亂七八糟認知的人交流,降穀零捂著腦袋就往外走,說彆跟著,我不需要你幫忙,實在不行你到處逛逛,彆給我添亂就行。
再亂來能比得上阿裡高特?為了把阿裡高特留在日本,降穀零專門給他安排了最喜歡的挖琴酒八卦的任務,恐怕等降穀零回去阿裡高特還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門被關上,整個房間裡再度陷入了寂靜。
“石牆從枯樹的根部開始延伸/下麵有一隻死掉的野兔/仿佛被供奉在祭壇/它想活著卻又在此咽氣魂散。(*引自穀川俊太郎的詩)”
斯洛伊也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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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但在哪裡對他來說都一樣。
兜帽遮住黑發裡顯眼的那一縷白色,斯洛伊對如何消失在人群中這項技巧相當熟悉,就像一滴墨水融化在人流裡,眨眼功夫就從窺視者眼前不見了。
他以徹底客觀的角度打量這座城市,以及生活在這裡的人,但空洞的瞳孔裡始終沒能映出任何東西。
世間百態在他心中泛不起半點波瀾,隻有當小偷經過想摸到他口袋的時候斯洛伊才會冷不丁出手把人按在地上。
灰色的世界,人的洪流,千篇一律的曲調,而他在這眾生之橋上穿行。
“朋友。”
逆著人流的方向,有個神父叫住了他。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麵容和善,柔軟的頭發被鬆鬆綁在側頸旁,這位神父有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紫色眼睛,微微一笑,問:
“你有興趣了解我們的主和天父,北境虛數的王、命運解離的暗影之神嗎?”
他應該是沒興趣的,斯洛伊對任何東西向來都沒興趣,更不用說宗教相關的內容,他向來一視同仁。
但這位神父……冰冷、詭異的感覺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裹挾著某種黑暗粘稠的東西,正向四麵八方擠壓,而周圍的人都毫無所覺。
沒有興趣不代表查知不到危險,斯洛伊微微沉下眸光,決定認真點對待這個危險來源。
“你認識我。”斯洛伊的目光穿過人群,準確地找到神父的位置,用肯定且漠然的語氣說。
神父從容不迫地翻開黑色封麵的聖經,蒼白手指劃過扉頁,怎麼看也不是正經神父的男人自我介紹道:
“當然,我們認識很久了。我是Paradox(悖論),暗影之神在人間的代理人。”
“……”
斯洛伊的表情紋絲不動,但遲疑的動作裡就透露著一點疑惑。
什麼暗影之神?你信的不是上帝為什麼還要拿聖經?到底哪裡來的異教徒在拉斯維加斯這種地方抓殺手傳教?
“雖然現在還不是時候,”神父伸出手,就要觸碰到斯洛伊的臉,“但當群星歸位,我等必將迎接您的——”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斯洛伊根本沒有聽完的打算,已經握著從袖子裡滑出來的刀往神父的咽喉割過去!
神父反應很快,他抬手就用聖經擋住,顯然也不是什麼正經教徒,兩個人過了幾招就引起路人的注意,給他們空出了一片地來——沒有尖叫,沒人報警,甚至就當成街頭藝術看兩眼走人。
拉斯維加斯看起來比東京還要神奇,如果還是北小路真晝的話大約會這麼吐槽,但斯洛伊沒有發表評論的想法,他隻是想用最短的時間解決這個給他危險感的神父。
“停停停,你怎麼這就動手了!”
神父說著弱氣的話,動作卻一點都不遲滯地躲開,他翻到橋下,而斯洛伊也毫不猶豫地跟著從高處躍下,兩人很快就消失在路人的視線裡。
“你很吵。”斯洛伊起身,半閉著眼睛,從神父身邊的陰影裡看到模糊的蠕動的影子,想要將這人快點解決的心情在他一向寡淡的情緒裡竟然占了上風。
他出來的時候當然帶槍,不過某種“熱武器對這種東西沒用”的認知倒是非常清晰地印刻在腦海裡,這讓他不免有點失去效率的煩躁感。
斯洛伊遙遙將那把沾血的刀指向神父,重複了一遍:“你很吵。”
神父沒說幾句話,若是有路人在這裡,必然不清楚所謂的吵到底從何而來,但這位神父隻是眨眨眼,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你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他從衣服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彆著藍色矢車菊的黑色邀請函,放在那本殘破的聖經上,一同遞給斯洛伊。
“雖然現在就說有點突兀,但想利用你我的人太多,白井,你的時間不多了,得快點繼承他的願望才行。”
下一秒,神父就從他眼前擦除一樣一點點消失。整個過程如同二維動畫升至三維一樣驚悚,是降穀零看到要大呼你們二次元不要再入侵三次元的地步,但斯洛伊就這麼看著,最終收起了那把刀。
他撿起地上的聖經,頓了頓,又將黑色邀請函也拿起來。那張邀請函上印著拉萊耶遊戲公司的金色文字,精美而華麗。
“……”
就在他觸碰到邀請函的那一瞬間,那個黑色的信封就自動燃燒成灰燼,隨風吹散。視野的角落裡突兀多了幾行文字。
[副本地點指定中。]
[當前指定:烏丸集團。]
站在清晨薄霧裡的年輕人沒有多少停留,就轉身離去,留在原地的藍色矢車菊被風吹走,落入河水,順著瀲灩波光遠去。
另一邊,飛快跑到角落裡的神父正在瘋狂搖晃手機,哪還有剛才的神秘感和從容淡定,他對手機喊:“蒼穹你看到了嗎蒼穹,太可怕了,他竟然上來就想殺我,救命啊我哪裡打得過他!”
手機裡傳出來加班人熬夜打哈欠的聲音,透露著一種濃濃的社畜感:“就你那神棍樣,出門沒被報警就不錯了,去搭訕不被打才奇怪。”
“蒼穹,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神父眼淚汪汪,假裝控訴。
“這不是我的問題,”蒼穹趕緊打斷了他的吟唱,“你麵對的是什麼?力量90、意誌99、自回HP,打到瀕死還能開二階段召喚外神,就這BOSS配置,你想找個能打得過他的人,真能找出來?”
神父:“……”
蒼穹:“他以前對琴酒還有心理陰影,現在沒了,你讓琴酒打一個試試。”
神父:“……”
蒼穹:“快歇著吧你,屬於我們的劇本還沒開始。”
神父歎了口氣,往人潮如織的街道上看去,世間的喧囂依舊,他站在人流之外,表情肅然,仿佛與這世界格格不入。
良久,他低聲開口:“你說,要是朔夜還在……”
沒有回答。神父愕然往手機看去,發現界麵上彈出了一個大大的【您已被拉黑】的提示,相當粗糙,連個框都沒加,突出一個潦草。
“蒼穹!蒼——穹——”
“吵死了啊!你知道我加班連軸轉多久了嗎?就算我不是人了AI也得有勞動保護法吧!還有,我的工資呢?!”
“工資讓北神組的大家長給你發啊!這關我一神父什麼事,還有,你才是我們裡最有錢的那個吧?!”
“氣死我了悖論,你再吵信不信我這就把大家長給你召喚過來麵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