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個柔弱科學家但拿槍指著人的宮野誌保現在確實滿腔憤怒, 並不隻是因為幸村的事——
她承認自己或許有所遷怒,因為自己剛從亞曆山大身上得知了十數年前的那件事的部分真相。
研究員抱著頭說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但他準備跑路的時候倒是翻到過組織裡的一些陳年資料,說宮野夫婦這倆人應該不是實驗事故, 而是觸犯到了組織的禁忌所以被滅口了, 但這些話他都是聽來的, 根本就不保真,讓這個拿槍的小姑娘再謹慎思考一下。
宮野誌保聽到“不是實驗事故”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 她早就知道組織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如果父母的死都跟他們有關係的話、如果那件事不是意外的話, 她還留在這裡乾什麼?
“組織的什麼禁忌?”她低著頭,閉了閉眼又重新睜開。
已經躺在地上生無可戀的研究員點了根煙,望向正在滴水的洞窟頂部, 用看破一切的語氣悠悠說道:“不知道, 這我真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用躲到這種地方來了。”
“還有一件——”
宮野誌保這次沒能說完, 就聽到了另一側傳來的聲音,她轉過頭, 就看到跑來的幸村明。
不,應該說是認識了很久的暗影, 這家夥到底是幸村明還是幸村夕誰也不清楚。
跟在暗影身邊的就是照片裡的另一個人,兩個人似乎關係很好的樣子,在看到宮野將槍口轉向這邊的時候,幸村還下意識地擋住了身後的金發青年。
你們這哪裡像是因為人命問題出現嫌隙的兄弟……
她壓抑著怒火,問:“幸村——不, 暗影,這就是你帶我來這裡的理由嗎?”
幸村明倒是跟之前一樣的茫然表情,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問什麼, 倒是站在他後麵的金發青年神情立刻變得冷了下來,研究員先生想要趁機爬走被宮野一腳踩住,於是整個空間都充滿了沉默的意味。
“你在、說什麼?”北小路真晝還是沒能跟上宮野的思路,看樣子她是從地上那個倒黴的科學家身上得到了什麼線索,但也不至於直接來質問他吧?
肯定是這個科學家說了什麼讓宮野誤會了!他們可是隊友、隊友啊!都走到這裡了,哪有調查員在BOSS麵前起內訌的?
宮野誌保沒能從那張臉上看到任何心虛的痕跡,但無論如何一路上以來的違和感實在是太重了,她深吸一口氣,撩開耳邊的頭發,道:
“不明白嗎?那我就問清楚一點,你到底是幸村明還是幸村夕?旁邊那個家夥才是你哥哥吧!”
為什麼這對兄弟一個看起來像是正經東方人另一個是混血她就不問了,但那個金發的家夥肯定是比他大吧?很明顯她認識的暗影才是兄弟裡的那個弟弟啊!
北小路真晝:“……”
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這裡還能有第二個可能?他環顧四周想找到人幫他證明一下,結果發現不管是宮野還是研究員都用懷疑的眼神看他,就連黃昏先生也有點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是,難道就沒人相信他嗎?至少他見黃昏先生的時候說過自己是幸村明的吧!而且小說裡根本就沒有幸村夕啊!
他聽到身後的黃昏先生在嘀咕:“說起來小說結局幸村明確實是死了……”
生死未知下落不明和死了是兩碼事啊!而且為什麼黃昏先生也要開始懷疑?他看起來就這麼不值得相信嗎?
北小路真晝剛想解釋點什麼,可能是剛才的情緒太激動,話還沒出口就被腥甜的血味給淹沒。
“咳……你們……”
身後靠著的黃昏先生扶了他一下,降穀零才意識到幸村的體溫是很不正常的高——從頭到尾都是病態的、怎麼看也不對勁的身體,但又完全不像是會死的樣子,跟組織的實驗很相……
哦,是二次元,那沒事了,反正他們二次元裡發生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
自己已經把所有邏輯用偉大的二次元補全的降穀零將組織的繼承人攬在懷裡,根本不擔心咳到衣襟全被染紅的幸村會死,甚至在想組織的BOSS到底是有什麼奇怪的愛好才選了這麼一個繼承人。
北小路真晝哪知道黃昏先生在想什麼,他用手背掩著咳了半天,再抬頭的時候發現宮野的目光落在了彆處,等他平複了呼吸才重新開口說話。
宮野誌保說:“其實你跟那個組織也有關係吧,沒有必要的解釋就省略吧,暗影。”
“咳……你說的是哪個……哪個組織?”北小路真晝是真的還沒反應過來。
“彆開玩笑了!”宮野誌保提高了聲音,這次她握槍的手再也拿不穩,“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吧?!你也知道我說的組織是烏丸集團!你敢說你對烏丸集團這個名字一無所知嗎?!”
在她的視線裡,那個長發的劍客在聽到“烏丸集團”這個名字的時候,忽然攥緊了手裡的刀。
——你果然知道,對吧,暗影。
“烏丸……”北小路真晝重複了一遍。
“沒錯,這裡是烏丸集團的研究基地之一,你帶我來這裡不是因為這裡有你想要的研究嗎?”宮野誌保回答。
“……”
北小路真晝隻覺得透不過氣來,隻是聽到這個詞彙他就有點頭暈,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琥珀川,在那些同學還喊他烏丸、他說最好還是叫名字叫他真夜的時候。
——真夜君一點都不喜歡自己的姓氏啊。不過直接叫名字的話,就顯得我們關係很近吧!真夜!
——你就那麼認為吧,反正我沒什麼興趣。
——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喜歡搭理人啊。不過沒關係,反正大家都知道真夜君是個善良的老好人啦。就算真夜不說,那家夥也會幫你解釋吧!
但是、但是,烏丸這個姓氏給他帶來的,隻有壓抑的窒息感和完全沒有辦法逃脫的命運。
老師說的總是對的,從一開始老師就從來都沒有出錯過,既然他說“你已經暴露了,再逃也沒用”,那這就是事實。
家裡的人在找他。雖然不清楚他們是如何得知自己蹤跡的,但“烏丸”這個姓氏代表的背後的勢力的人,重新將他放在了需要利用或者鏟除的位置上。
宮野也好,其他人也好,他總會遇到他們的人,隻是早晚的問題。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北小路真晝低聲說,“但、沒關係,就這樣吧,我確實知道‘烏丸’,也跟他們有關。”
“暗影,我本來真的很想幫你找到弟弟。”宮野誌保咬了咬牙,還是沒能把原本想說的話說出口。
“你沒錯,錯的是我。我好像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北小路真晝深呼吸,肺裡的血味卻無論如何也散不掉。
是的、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到剛才為止他都沒有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所在的“模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真的穿越?跑到二次元?還是說本來就存在不同的地球?
直到現在他才忽然理解了鬆田那時候的憤怒,還有警視廳的專案組那樣嚴肅的神情,所有人都知道“遊戲世界”本身就是他們所處的現實世界,一直被信息差擋在真相門外的人就是他自己。
因為很久沒有看過外麵世界真正的樣子,所以沒有發覺東京跟自己記憶裡不同隻是因為時代在變化。
熟悉的店鋪關門、新的偶像和演員出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被時間拋棄在那間地下室裡的人,從頭到尾就隻有他自己。
所以這裡是【他的世界】,宮野也不是【調查員】。
等等,不對,那他當時在那個教團裡當上教主還犯中二病的事豈不是……完全傳出去了?!
要不然還是乾完這單就逃離地球吧!這次這裡是真的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啊!他甚至在遊戲副本裡忽悠小女孩說自己是暗影之神!
【你終於發現了?我想提醒你這件事很久了。】
但你什麼都沒說,守秘人。
【不是很有趣嗎?我等著看你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我也很好奇當你將現實看做是遊戲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來。】
現實是現實、遊戲是遊戲,那根本就是不一樣的。被人從頭到尾監視著的、被人操控著的現實生活……他已經受夠了。
他重新望向宮野,現在他終於理解了那樣的眼神,還有宮野當時跟他說的話。
“任務進度還差多少?”他低聲問。
【已經結束了,某位NPC黃昏先生給你把探索進度跑完了,快說謝謝黃昏先生。】
“那,你也說過,人物卡死在這裡不會影響本體對吧?”
【理論上是這樣,但小心欠債哦?你的身份並非所有人都一無所知,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人物卡欠的債當然也是你欠下的。】
沒關係,這件事他很清楚,套著彆人的身份做出的事是無法推給其他人的,無論如何那張麵具下的人還是他自己,這點永遠沒法改變。
一直以來的笑從他臉上隱去,北小路真晝抿了下唇,說:
“地獄小姐,雖然我知道那個組織的事,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利用你,來之前我也不知道這裡跟組織有關。請你相信我,隻有這點……”
“我沒法相信你,”宮野說,“對不起,我沒法相信你。”
在說過那些話、在幾乎是明示自己想要從組織裡逃走、對現在的情況難以忍受的情況下,她沒法相信已經了解自己真實想法的任何人,更何況是連自己是誰都沒能說清楚的暗影。
“那我該怎麼證明?”北小路真晝的目光掃向那邊的研究員,又放回到宮野身上,其實他很理解宮野的不安。
就從他當初逃離琥珀川,被老師關在地下室裡看著同學一個個死去的慘狀那件事來說……宮野害怕“那個組織”、害怕有人知道她想逃走也是正常的事。
她應該有很重要的、非常害怕失去的人吧。
“你根本就不需要——”
宮野誌保的話卡在了嗓子裡,因為她看到暗影的臉上重新出現了笑容。那樣的笑跟之前都不太一樣,讓人覺得不像是他——像是透過這張人的表象看到的另一個人。
他動作輕快地拔出劍柄,連接著劍的其實是一把造型特彆的槍,現在槍口被他頂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不,對你來說,”對過去的我來說,“還是很重要的。”
北小路真晝毫不猶豫地對著自己扣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