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矜笑著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充滿了少女的俏皮感。這位“燕統領”會為著主家千裡迢迢地入京,如今她也相信,他會願意繼續為自己做事。
果不其然,燕乙聽見她的話隻是愣了一會便兀地笑了——這也是蕭九矜第一次在他的臉上望見不同的表情。
“郡主所想,怕是有悖聖意啊。”他意味深長地說,而蕭九矜隻是依舊平靜而坦然地望著他。
燕乙眼中帶上了深沉的底色,緩聲道:“我掌管的是紫禁城內所有的金吾衛,在京中任職多年,亦有些自己的心腹與眼線。若有朝一日郡主需要微臣,微臣定鼎力相助。”
蕭九矜點了點頭。
“隻是微臣仍有一事不解。”燕乙正色,口吻嚴肅:“郡主與昭王,是何關係?”
蕭九矜一愣,迅速反應過來:“是父皇……?”
“他同你說了些什麼?”
“您剛從北境回京時陛下便擔憂您與三皇子殿下走得近是為了勸他交還兵權。如今雖說陛下並未對您再有懷疑,可微臣如今看您的態度……若郡主心中已有打算,不妨早些告知微臣才好。”
燕乙誠摯道。
他撓了撓腦袋,輕輕歎氣:“畢竟陛下子嗣眾多,微臣也聽過您從前的事。當初陛下讓你母親懷上孩子本就是意外,自然也不盼著你平安降世。”
“雖說外麵的人都說昭王殿下暴虐冷血,但婚姻之事便是冷暖自知……微臣看,您出降後倒是比在宮裡時過得還好些。”
燕乙說得十分誠懇,如今倒更有了幾分長輩的味道。
“我知道了,往後若有什麼安排,九矜定先知會您一聲。”蕭九矜笑笑,說。
二人在宮道上告彆,蕭九矜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紫杏將方才才添了火的手爐捂好了溫度,遞給她:“殿下暖暖手,雖已入了春,可這天仍是有些涼呢。”
蕭九矜“嗯”了聲,接過了那手爐,靠到了軟枕上長長地舒了口氣,眯了眯眼。
今日入宮知道了自己身世,認識了燕乙也正好填補了自己無兵的空缺。
隻是上一輩的愛恨情仇,未免有些太沉重了;而皇後雖算坦誠,但蕭九矜也不信她毫無保留。
“先去趟驛站再回府。”她揉了揉太陽穴,輕聲對外駕車的小廝說。
自許芸偷跑回了北境她二人便常有書信往來,如今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算算日子,許芸的信也該到了。
蕭九矜合上眼睛休息;儘管拿著手爐,可認真看便能看見她的臉色有些許蒼白。紫杏見她臉色不好卻也無法,隻得再離她近了些。
“——小爺我可是當朝國舅爺!今日出門未帶銀子還不能賒賬了?!”
“哎呀您這不是為難我們嘛……您這賬已欠了許久了……”
“哐——!!”
“……”
“……外麵是怎麼了?”蕭九矜皺著眉睜開了眼。
半夢半醒之間被打攪醒,又因涼風灌進車廂,蕭九矜瞬間便打了個寒戰。
因著身子不好,她自小就有些怕冷;方才在宮裡時刻緊繃著還未察覺,如今放鬆下來頓時便感到寒意。
紫杏將車簾拉開條縫,向外打量:“有人在驛站前打起來了。”
“……看上去像是買了酒的那人沒付銀子?”
蕭九矜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她正想說些什麼,馬車便在此時停了。
“……我們下去吧。”她先掀開簾子下了馬車,沒理會那驛站門口吵架的一行人,直徑走進了驛站。
“殿下,那人?”紫杏一路小跑跟著她進了驛站,卻仍好奇的地打量著那邊,“奴婢似乎從未聽聞皇後娘娘有什麼兄弟,那人是假冒的吧?”
蕭九矜瞥了那邊一眼:“那人估計是皇後旁支不知幾代的親戚吧。他腰上的荷包用的料子是羅夗和談送來的新皮革,恐怕隻有幾位高位宮妃才得了些——掌櫃的,有北境來到信麼?應是加急的。”
“都在那邊呢,五號櫃,自己去找!”那掌櫃也正忙著安撫“國舅爺”,見蕭九矜隔著許多人問他,亦是有些煩躁。
紫杏“嘁”了聲,見蕭九矜沒什麼特彆反應、平靜地朝那櫃子走去,不禁歎氣:“郡主您還真是沒架子,您看那假國舅爺……假的還這麼囂張。”
“這京城誰家沒幾個紈絝?”蕭九矜將那櫃子拉開,率先翻找起來。北境來的信件本就不多、加急的信就更是少;基本沒花什麼功夫她便找到了許芸的來信。
“彆鬨了,沈伯父見你這樣,你回去定是要被家法伺候了。”
“掌櫃,他還欠你們多少?我幫他一並付了。”
蕭九矜拿上了信正欲登記離開,卻又見門外走進一錦服郎君;那人一把拽住“假國舅”手腕,將喝得爛醉的假國舅扔給了一旁跟著的小廝,並給他們遞了個眼色。
蕭九矜畫押登記的筆一頓。
“那人是誰呀……?”紫杏見蕭九矜神色有異,不禁壓低了聲音問道。
“蕭以薇的未婚夫。”蕭九矜神色微動,卻是從愣神中反應過來,飛快地在紙上簽下了已收信的姓名。
“啊……那不是您小侄子麼?皇後娘娘不是說他英俊瀟灑規矩得體、是個有才乾的人麼。怎麼和那種紈絝混在一起啊?”
紫杏悄悄瞥了那人一眼,低聲說。
“畢竟那國舅爺好歹也算半個真的吧?貨真價實的皇後親族。”
蕭九矜笑了笑。
“況且你看,我這‘小侄子’雖與那人看著交好,可語氣中卻也顯得關係平平、這事處理的也是十分規矩。”
紫杏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認真聽著。
主仆二人在驛站內竊竊談論外麵的兩位富家子,因著不想讓旁人知道她二人的行蹤,她們便一同待在驛館收信處後,想等著門外二人離開了再出去;而伴隨著二人的拉扯聲,卻有人策馬而至。
蕭九矜向外看去,從馬上翻身下來的是熟悉的人,她一愣,給紫杏遞了個眼色,後者未作任何掩飾,趕忙躲到了木櫃後;而蕭九矜自己也將身形向裡靠了幾分。
謝紹將駿馬栓到了驛站外,敲了敲已經打開了的店門。
店門上那驛使投信時便會發出響聲的鈴鐺,亦飄搖兩下,發出“叮鈴”一聲響。不僅蕭九矜紫杏二人見到了謝紹,那謝家堂侄亦注意到了來人,行禮問候:“紹哥。”
謝紹看了他一眼,後者未待謝紹說話便已笑著自己收了禮數,抬起頭來。
“聽你父親說你最近與這沈家小子走的很近?”
——隻聽謝紹不經意地問道,眼神似是無意地掃過了整個驛站。
謝紹的聲音不大,但在蕭九矜的位置卻也足夠聽清;她好奇地抬頭,卻正好見其往她們這邊看來,不由心下一驚。
她現在可戴著帷帽,謝紹不可能認出來的吧?
“再不成器也是沈家人。”蕭九矜見謝紹收回了眼神,聽侄子笑著答道。
“你自己有分寸便好,回去自己向你父親解釋。”
謝紹沒理會他的殷勤,仍是淡淡地說。
“——但沈家,除了如今家主,其餘旁支也不需我們費心。”
“你先回去吧。”——那堂侄還未說話,謝紹便補充道。
後者對於謝紹冷淡的態度似是習慣,仍是淡淡笑著,點頭應下。
蕭九矜頓感不妙,下意識向下拉了拉帷帽的邊緣;而她們身處死角,無處可走。
“樂安。”
果不其然,謝紹目標明確地向她們這邊走來,腳步最終停在了她的麵前。
紫杏飛快地說了句“去幫殿下準備車駕”便乖乖跑開了,留著蕭九矜與謝紹在原地隔著紗簾對視。
蕭九矜的手中還拿著許芸的信,此時不免有些尷尬;而顯然,謝紹也注意到了她拿著的東西。
“還未拆麼?先前便聽下麵的人說你與三皇子妃交情甚篤,不知平日都聊些什麼?”他看了那信封一眼,似是不經意道。
蕭九矜沉默。手中薄薄的幾頁信紙,如今竟有些發燙。
“你與你侄子看上去很親近。”
於是,她選擇性地移開了眼神,更是刻意岔開了話題。
謝紹眸中似是閃過一絲冷笑,卻也隻是看著她,沒了下一步動作。蕭九矜拿著信亦是不動,隻等著謝紹讓出位置放她離開。
二人“對峙”許久,最終還是謝紹率先側身。
與謝紹擦肩而過,蕭九矜眉毛微微一挑。
——謝紹的衣服上再次沾上了那股氣味,是上次在府裡便聞到過的、淡淡的硫磺味道。
“捷報——三皇子妃許氏親率鐵騎千餘,大破敵軍——!!”
“三皇子妃不讓須眉大破敵軍!實乃女中豪傑!!”
蕭九矜半隻腳還沒踏出驛站,便見官道上幾位小將騎著快馬提著帥旗一路疾馳而過,高喊著大勝。
街邊百姓聽著陌生名姓的捷報,或帶著驚詫或帶著懷疑交談起來;驛站內,蕭九矜與謝紹也均是一愣。
——目光看向手中還未拆開的信件,蕭九矜心下明了,大約知曉了信中內容。於是她收回了腳步,看向謝紹:“信現在拆,你還要看麼?”
“……我沒說想看。”
謝紹撇過頭去,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蕭九矜拆開了信,粗略掃了一遍,便將信紙遞給了謝紹:“三哥麻煩我們在京城中找些人為芸姐姐造勢,你應該有許多人手吧?不如也幫幫忙?”
“你三哥是想為她討個實職吧。”謝紹也看完來信,將信紙遞回給她。
“幫你們,有什麼好處?”
“是幫他們,又不是幫我。”
蕭九矜笑著接過了謝紹遞來信紙,規整折好,又放回了信封裡。
“順手的事,你不幫便算了。”
——反正她現在也不缺人手,為許芸造勢事實上也根本不需要謝紹幫忙。
之所以想讓他也摻和進來,不過是想順藤摸瓜,看看能否找到他在京城裡安插的暗樁罷了。
“你欠我個人情。”謝紹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卻是瞥了蕭九矜一眼,說道。
“是他們欠你個人情,可不是我。”
蕭九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