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1 / 1)

濁酒流年 一也洲 3820 字 2個月前

燕乙看向蕭九矜的眼神十分坦然,這份坦然,不禁更令蕭九矜感到疑惑。

都說佩劍對於習武之人十分重要,那他既然帶著劍又將這白玉環佩在劍穗上,見自己提及,為何又是如此平靜的模樣?

難道是她猜錯了?他並不認識自己的生母、這玉環上的紋樣也僅是湊巧?

蕭九矜猶豫了片刻,還是先開口說:“將軍出入禁中,想必多少也聽聞過關於我的傳聞。”

“將軍看著便是個真誠爽朗之人,九矜便也不再藏私;實不相瞞,自我記事起便從未見過我的生母,養育我長大的嬤嬤給予我唯一關於母親的信物,便是一白玉環——那玉環約莫是孩童手腕大小,其上花紋與將軍您劍穗上掛著的這個看上去十分相似。”

她看了看眼前人的臉色,見對方的神色依舊平靜,眼中卻是閃過寒芒。

“敢問將軍,可是認識我的母親?”

“微臣隻識得送我這兩樣東西的人,可不知她與您母親又有何關係。”燕乙看向蕭九矜,說。

蕭九矜無奈歎了口氣,卻見他想了想,再次開口:“聽公主殿下您這話,您並不知曉您母親的姓名或是相貌?臣即便知道些什麼,也難以開口。”

“將軍大可不必顧慮。”蕭九矜心中一喜,“關於我母親的事,我知道父皇與母後都是知曉的,隻是他們一副忌諱莫深的模樣,我也怕傷了他們感情、不敢問而已。”

“將軍若不願相告那遍也罷了……”

“……等等。”

蕭九矜故作推辭的話還沒說完,燕乙便已蹙起了眉,開口打斷。

“你說……陛下與皇後娘娘都識得你母親?恕微臣無禮……請問郡主芳齡?”

蕭九矜一愣:“不過及笄三年有餘。”

——話語落下,她便見眼前人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可是有什麼問題?”於是她問。

燕乙沉默了許久,最終卻是說出了個令蕭九矜也感到匪夷所思的答案:“郡主以誠相待,那微臣便也有話直說;送微臣這玉環與寶劍之人乃微臣從前主家的小姐,亦是先帝妃子。”

“三十二年前,小姐家中落難,家中男丁或是流放、或是充軍。小姐母親早亡,主君亦要遠走邊境。臨行前便體量我們下人,將我們的賣身契交還於我們、放了我們自由。”

“而我,自幼時起便是小姐的侍衛;自主君被治罪,府中便再沒了京城傳來的消息。那時微臣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收揀好了府中所有的財物、決定獨自上京。”

“我輾轉多地,終於大約在二十五年前考入了金吾衛,做了一名武官。”

燕乙語調平平,而經過他的講述與他那古井無波的神情,蕭九矜卻也看出了他的許多感慨,明白了自己方才想不通的地方。

眼前燕乙稱自己素未謀麵的那人為“小姐”,可如今的燕乙已是金吾衛統領、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

蕭九矜有些猜到了當初燕乙入宮來的理由,可見他如今如此模樣,怕是並沒有打探到想知道的事;而歲月如流,現今經年已過,他已身居高位,功成名就。

當初那份主仆之情不知還剩下了多少,亦不知這剩下的是對舊人杳無消息的執著、還是堅持無果的遺憾。

“所以微臣原本想,微臣所尋之人並不可能是郡主口中的‘母親’。但做這白玉環的玉是小姐當初親自去挑的、玉環上的杏花也是小姐親手畫下的……臣本想,若是郡主沒記錯,那便可能是小姐在宮中時認識了哪位好友將她自己的那個玉環當作禮物贈了出去。”

燕乙擰著眉,蕭九矜則明白了他語中未儘之意。

“但年齡不對,對麼?”她收斂了笑容,神情亦嚴肅了幾分。

燕乙微微點頭,蕭九矜則望了望四周,確認無人在旁偷聽才繼續道:“三十二年前先帝還在世且未立太子,那時幾位皇子的奪嫡之爭愈演愈烈,如今的皇帝與皇後也還並未成親。”

“幾位皇子雖均住是在京中,卻也不是住在宮中,不會對先帝後宮中瑣事全數知曉,更何況你說的那人是位罪臣之女,那便更不值得他們關注了。”

“而您如今身居高位、入宮多年卻也未打探到什麼,這事……比起和先帝有關,恐怕不如說更和如今的陛下有關。”

——蕭九矜眸色微凝,再抬頭時,語氣中也有了幾分沉重。

先不說燕乙所述的往事與這宮中實際境況一對照便滿是蹊蹺,就說她自己的生母……真的會將一位“好友”所贈之物當作信物給自己嗎?那時照顧她的嬤嬤可是說她的父母日後會憑這個白玉環找到她……

皇帝、她的生母、冷宮中嬤嬤……若再加上燕乙口中的“小姐”和燕乙本身,那可是已有五個人知曉了這“白玉環”的特彆。

蕭九矜想,無論是誰,都不會將重要之物讓如此多的人知曉。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的母親與你要尋的‘小姐’,是同一人?”

一個駭人的想法隨著皇帝、皇後往日的言行與燕乙所述的往事逐漸成型;蕭九矜喉嚨中帶上了些乾燥的澀意,卻是心潮翻湧。

聽她說這話,燕乙亦是愣在了原地,一時無言以對。

“……她可是先帝後妃,若你的母親便是她,那你究竟是先帝之女、還是當今陛下之女?”

過了不知多久,蕭九矜才聽見了燕乙帶著些疑慮的話。

蕭九矜搖頭:“我並不知曉。”

“但我想,我知道誰能告訴我答案。”

…………

坤寧宮,高聳的的梧桐樹已長出了零星嫩芽。蕭九矜走到坤寧宮時,皇後正坐在院子裡品著春日上貢的新茶。

她深深地呼了口氣,跨過了坤寧宮的門檻。

兩年前的那個冬夜,她曾問過皇後自己“是否與什麼人長得十分相似”,那時的皇後並沒有正麵回答。

她便也沒有再問。

自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女兒,蕭九矜便一直對皇後飽有十分的好奇;平白無故多了個相貌出眾的皇女,她問也不多問一句、隻當是陌生小孩養在宮裡。

皇帝的相貌隻是平平,而自己容貌出眾,自然是生身母親的功勞。皇後從未對她的身份起疑也從未說過她的相貌一句,恐怕便不隻知曉她母親的來曆,更應見過她的母親才是。

可雖知如此,但畢竟她也從未見過這位“生身母親”,也並不想摻和深宮中的那些隱秘事;皇帝皇後既不願告訴她,那她也沒什麼去問的必要。

——一個大活人在宮中就不可能毫無消息,自她記事起這位“母親”便沒出現過,十之八九便是人已經沒了。

活著的人尚且難以自保,她哪有空去管一個已死之人?

隻是從前蕭九矜亦猜想過這位素未謀麵的母親是何人,她猜過她是宮女、是哪位犯了錯被打入冷宮卻被遺忘的妃子……卻從未料想到,她竟可能是罪臣之後、還是先帝後妃、當今聖上名義上的“母妃”。

是的,不同於燕乙說的那樣,蕭九矜從未懷疑過自己不是當今聖上的血脈;畢竟若她是先帝之女,當今皇帝完全沒必要隱瞞。

“小九,站那乾什麼呢?方才聽下麵的人說你去禦花園賞花了?吾這坤寧宮,可沒有禦花園那般的明媚春景。”

蕭九矜在原地愣了好一會,最終還是皇後笑著放下了茶盞,招呼她過去。

“皇後娘娘。”

她抿了抿唇,暫且放下那些衝動的情緒與滿腹疑慮,露出淺淺的笑容。

“九矜自己來。”

蕭九矜落座,皇後便要起身拿起茶水為她添茶;她趕忙接過那茶壺,說道。

香氣馥鬱的春茶,茶湯晶瑩如玉;來時蕭九矜倒是毫無猶豫,但現在真麵對皇後坐著,她亦感到有幾分“近鄉情怯”。

她看著那清澈茶水正想開口,未料皇後先她一步:“今日殿上,你是否是怪我沒有未許芸說話?”

“……”

蕭九矜一愣。

“不……九矜知曉皇後娘娘的難處。”她意識到皇後沒有察覺到她的來意,這也說明,皇後雖知她生母之事,卻也不知曉那白玉環的存在。“芸姐姐與三皇兄的婚事本就是皇後娘娘您定下的,如今他們出了事惹陛下不喜,您明哲保身……不插手是明智之舉。”

皇後輕笑了聲,沒注意到蕭九矜的心不在焉:“是我狹隘了,不知小九如此了解吾,甚好。”

蕭九矜喝了口新茶,沒有搭腔。

而她沒了言語,一時間,皇後也就沒再說話;偌大的庭院中便隻剩下火爐上水燒開的“咕嘟咕嘟”聲。

皇後的茶盞中空了,蕭九矜搶先一步起身,拿起了那茶壺:“還是我來為皇後娘娘沏吧。”

她看向皇後,手下衝茶的動作未停,卻是明擺著有話要說。

皇後仍舊笑著,擺了擺手吩咐左右人等退下。

“皇後娘娘,今日九矜在宮裡聽見幾位小宮女在談論,說三皇兄自幼便與他的母親長得十分相似,不知如今幾年過去,是否他二人又更像了幾分……”

“而我雖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但思來想去,她定也與我十分肖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