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黎皎皎勸薛欣參加這次任務的。
她說:“謝師姐、常師兄都與你相熟,其他幾人你也認識,都是很好相處的人。”
“薛師姐,你懂得多,隨我一道,也照拂我幾分。”
這次以前,薛欣已經很久沒有出過任務了。
黎皎皎沒有特意問,可也不難猜。
薛欣驟然被廢大半修為,旁人言語也會有些難聽,看她眼神也會帶著異樣。人情冷暖,世道炎涼,不是說不介意就能不介意的。
薛欣乾脆不再出府,也落個清靜。
黎皎皎卻哄她跟自己一道。
她年紀輕,天賦又高,除了修行,也很少對人這麼有耐心。
隻因她對薛師姐心生憐意,所以總哄著薛欣跟自己走一走。
天長日久,薛欣磨不過,終於也是應了她,點了點頭。
雖應了自己,薛欣卻還有些局促。
“我是個半廢之軀,隻怕會連累彆人。”
黎皎皎搖搖頭,她說怎麼會,我還要勞師姐照顧我呢。
那時她還歡喜裡夾雜了幾分得意,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溫暖了薛師姐人生,使得薛師姐重新打開心扉。
她並沒真指望薛欣照顧,但後來薛欣到底還是照顧了她。
那日何昭嬈驅使的妖魔十分凶狠,非要致人於死地。關鍵時刻,薛欣催動了當初升境的秘術,強自提起功力一博,靠著焚儘生命,重創了那個妖魔。
如今黎皎皎撫摸著這赤色的衣裙,大滴大滴的淚水卻滾落下來。
如果她沒有勸說薛師姐加入這次任務呢?
是不是薛師姐就不會死了?
之前她在驕傲什麼,得意什麼?
黎皎皎心裡亦禁不住告誡自己,不要哭,自己不應該流眼淚。
她現在要做的不是傷心,而是堅持。
那日在小葉村,製伏了何昭嬈後,薛師姐還剩最後一口氣。
黎皎皎發著顫,吃力的爬到了薛欣跟前,抱住了薛欣血肉模糊的身軀。
她也跟現在這樣,眼淚止不住的掉。
她聽到師姐對自己說:“彆哭,皎皎,不,不要哭。”
薛欣蒼白麵頰上浮起了一絲模糊的笑容,嗓音斷斷續續:“你沒事,那就好,那就好,我,也開心。”
那嗓音也越來越低:“你好好的呀。”
直至聽不見。
那時黎皎皎再按捺不住自己情緒,摟著薛欣身軀,崩潰似的嚎啕大哭,哭得很醜很醜。
如今她撫著薛欣留給自己的熾凰裙,眼淚珠子遏製不住的往下掉。
便算告訴自己不要哭,仿佛也按捺不住。
這些酸楚和悲痛都是燕不屈不耐煩聽的。
她知道燕不屈不會在乎,如今亦更清楚的了然這一點。
因為黎皎皎有過一刻鐘的半仙之境的體驗,處於那樣的境界,擁有那樣的力量,一瞬間,亦當真易有萬物皆為螻蟻的飄渺感。
修行之道,也有無情道這個說法,
黎皎皎卻不喜歡。
以後哪怕她升做半仙境,乃至於仙人之境,也不會拋卻這些生而為人所擁有的動人情感。
她會永生永世記得此刻心裡的酸楚與感動。
修無情道,多無趣。
現在她還是那麼想。
黎皎皎手指飛快抹去了麵上淚水,深深呼吸一口氣,將箱中的熾凰裙取出來。
輕輕一揚,炙紅衣裙脹滿了她的眼簾。
有一顆疊在衣裡珠子倒是滾出來。
黎皎皎倒是眼疾手快,以氣息引入了自己手掌之中。
那是一顆府珠,能生出洞府,不斷擴張之下還能開宗立派。
這應當是薛欣之物,和這套熾凰裙放在一起,送給了黎皎皎。
黎皎皎眼眶又是一熱,仿佛注定的一樣,當自己決意離開雪川宗時,卻恰好發現了薛師姐給自己的禮物。
這冥冥之中的巧合,仿佛是死去的薛師姐在寬慰自己。
黎皎皎滿心的酸澀悲涼裡也驟然生出幾分暖意。
她心裡低低聲,薛師姐,我會好好的呀。
換好衣衫,黎皎皎終於從房中踏出,薑鳴抬頭一望,頓時身軀一顫。
就連吳萼也不覺看得呆了呆。
黎皎皎一身紅衣極豔,熾熱滾燙,觸目驚心。
乍然一瞧,竟有幾分驚豔之感,與往日裡截然不同。
黎皎皎往日裡總是一身雪衣,燕不屈也多給她做這種款式衣衫。
這乃是因為燕不屈素喜清雅,不愛俗豔之物,故而也總是以自己喜好來打扮黎皎皎。
雪川宗上下皆知黎皎皎雪衣赤劍,一向做如此打扮。
如今黎皎皎雖豔極,卻並不顯得俗。
她整個人沉下來,倒透出了幾分大方。
吳萼微微一怔,旋即回過神來。
黎皎皎這副情態,看來倒是當真不想做雪川宗弟子。
那吳萼態度也冷下來。
“還請黎師妹交出法寶囊,容我等搜檢,然後方能離開。”
吳萼變得沒那麼客氣,也許這才是他的本來麵目。
月劍台的修士大抵已摒除人欲,整日裡念著修行,吳萼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整個雪川宗最出色劍修皆出自月劍台,月劍台競爭素來殘忍,峰內弟子爭得飛起,吳萼也不大有什麼同情心,甚至對黎皎皎這個分明沒有前程的棄徒生出了幾分輕蔑。
黎皎皎也並不與他爭辯,隨手將法寶囊扔去。
吳萼伸手捏住,也不忙著搜檢,而是眼珠眨也不眨看著黎皎皎。
“還有便是師妹的本命法劍鳳凰之羽。”
那才是最要緊的寶物。
這也是這次任務的重點為難之處。
劍修解去本命劍已是奇恥大辱,更不必說還是鳳凰之羽這樣的絕世名劍。
玄天境的千劍譜上,黎皎皎的鳳凰之羽可是排名第五。
那鳳凰之羽乃據說是當初神獸鳳凰一根羽毛墜於世間,化作一團南離凰火。燕不屈助黎皎皎降伏了這團異火,接著這團異火便化作一柄赤紅如血法劍。
有此劍襄助,黎皎皎入門不足一年,就迅速突破了聚氣境。那年黎皎皎不足十五歲,整個玄天境隻有燕不屈比她更快突破聚氣境。
又過兩年,黎皎皎又突破了淬身境。
不足五年光景,黎皎皎就連破兩境,許多人暗暗猜測是因有鳳凰之羽襄助。
得了這麼個厲害法劍,雪川宗上下誰不羨慕萬分。
彼時黎皎皎雪衣緋劍,如在雲端之上,被燕不屈捧得如有仙人之姿。
當然如今黎皎皎名聲已經爛在了泥水裡,與當初自是雲泥之彆。
吳萼當然也猜到黎皎皎定不願受這奇恥大辱。
但那又如何?
月劍台的劍修總是刻薄傲慢性子惡劣的。
吳萼冷笑:“當初是仙長一縷神識替黎師妹鎮壓異火,方才使得黎師妹得了這鳳凰之羽法劍。此物本算不得黎師妹所有,難道黎師妹還想要拿去?”
他麵上亦透出了幾分戲謔:“不似我等尋常劍修,所使法劍都是自己千辛萬苦求來,哪裡來的外力之助?”
黎皎皎化出一顆殷紅劍珠。吳萼不動神色扣住劍柄,防著黎皎皎發作。
他甚至算著薑鳴會否幫襯舊主,還分出幾分心思提防。
出乎吳萼意料之外,黎皎皎並未動怒。
黎皎皎抽出了劍珠中一絲她自己的魂血,當著兩人的麵跟鳳凰之羽解契。
她倒是乾脆,將解契後的劍珠拋給了吳萼。
吳萼微微一怔。
他聽著黎皎皎說道:“我本也不想要它了。”
薑鳴驀然說道:“殿下果然聰慧,知是仙主之令,懂得暫且隱忍,倒是知情識趣。”
這是薑鳴來洞府的第一句話,他盯著黎皎皎,眼睛眨也不眨。
黎皎皎沒看他,倒是吳萼多看他幾眼。
薑鳴這幾句話蘊含了尖酸譏諷之意,可並不怎麼善良。
言下之意,黎皎皎不過怯於燕不屈聲勢,隻得乖順服軟。
黎皎皎要離開雪川宗了,這喪家之犬走得可是灰溜溜的不甚體麵。
吳萼這麼涼薄的人,也發感慨自己怎麼這麼單純,將人心看得太好了。
黎皎皎又化出了一枚劍珠。
這枚劍珠就與鳳凰之羽不同了,不似鳳凰之羽那般灼灼生華,反倒是黯然無光。
也是自然的。
主人身死,本命法劍也劍魂摧折,於是黯然無光,淪為廢劍。
廢劍與剛剛與收回去的鳳凰之羽有些乾係。
當初鳳凰一枚羽毛落於世間,化作一團異火。後來燕不屈幫襯黎皎皎降伏那團異火,方才有了鳳凰之羽。
異火被采之後,從前托著異火的那塊冷墨玉也被加以利用,淬煉成劍。
畢竟那冷墨玉能托著鳳凰之羽好些年頭,沒被炎氣所煉化,本也是極好的材料。
鑄出來的劍名非墨,千劍譜上排一百二十七,為月劍台弟子常言笑所得。
正是那個死在小葉村的常言笑。
黎皎皎緩緩說道:“本門之中,若有劍主身死,其他修士能令劍魂再燃,便算做廢劍新主,對不對?”
吳萼本也猜到了黎皎皎的幾分用意,可真聽到黎皎皎這樣說,亦還是不免生出了幾分驚訝。
隻因廢劍認主乃是一件極為不容易的事。劍魂受損的劍會變得十分暴躁,若人魂強貼,則必定會生出極慘烈的痛楚。這比使一柄新劍認主還困難十倍,故而修士大都不會勉強失了主人的廢劍。
可現在,黎皎皎卻欲降這失了主人的非墨劍。
薑鳴驀然冷聲:“非墨劍若不能再認新主,常師兄是月劍台弟子,哪怕是一把廢劍,也應當是月劍台所有。”
黎皎皎恍若未聞,眼裡也沒有薑鳴樣子,更不想如何應答,隻伸出手指按住這顆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