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這種事，都不和家裡人通氣的嗎？”

半開的車窗裡傳來蒼老遒勁嗓音。

洪晨聽出來是誰的聲音，麵上欣喜，甜甜微笑道：“外公，我好想你！”

她餘光尋一眼趙金鳳，正垂眸陷入懊悔自責中。

後座的趙鵬泰聲音緩和，握了握拐杖把手。

“都上車吧！”

停頓片刻，見車外人猶豫不決，提起拐杖跺了兩下，高聲嗬斥：“難不成要我這把快散架的老骨頭下車來扶你上車！”

主駕駛位的趙金龍附和幾句，“姐……還和爸生氣呢！”他輕笑一聲，“爸可是下了很大決心呢！”

“咳咳咳……少廢話，趙金龍。”

老爺子白了一眼前排打算調和兩人關係的趙金龍。

局麵僵持不下，洪晨率先拉開後排車門，抬腿挪身坐了進去，俏皮清甜脆嗓。

“外公，我媽還跟小時候一樣，和大人生氣能長達好幾百年呢！比我一個孩子還要幼稚……”

趙金鳳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撅起嘴巴，氣得鼻孔直冒煙。

哪有閨女在長輩麵前損耗自家媽媽臉麵的，她洪晨不要羞恥心，她趙金鳳還是要的。

於是大喇喇坐進後座，趙金鳳掐了洪晨一爪，眼神示意她停止“嚼”舌根。

見勢，洪君迷蒙眼眸，看向後排落座的媽媽和姐姐，遲疑中扭頭視線向主駕駛位。

“小君，還不快點坐進來，舅舅要發車了！”

趙金龍招手督促門口站著愣怔的洪君，夠手打開車門，等洪君一坐進去，抬手熱情摸在他的後腦勺，興奮說著：“想不到小晨小君都這麼大了！”

發動機轟鳴聲響起，尾氣管排出一縷青煙，白車疾馳在市區裡，很快來到金鳳便利店。

汽車停下，洪晨通過車窗，看到附近新開了一家推拿中醫館，莫名熟悉，直盯盯看去。

打開車門，一下車便見到許久未曾相聚的外婆，洪晨撇嘴委屈跑向外婆懷裡，頭蹭蹭衣服，將剛剛的想法拋之腦後，嘴裡呢喃嘀咕。

“外婆，晨晨好想你跟外公。”

“小晨，就隻想你外公外婆，我這個舅舅很是多餘！”

停好車位的趙金龍有些吃醋，兩手比劃著一個小人，不停變化縮小，“你這麼小……呃，應該是這麼小的時候，我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長大呢！”

“我生下來隻有一個巴掌大！沒可能。”

洪晨不住搖頭，否定趙金龍的說法，側身看向趙金鳳，尋求答案，“媽，我舅在扯謊不成，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怎麼可能會有巴掌大小，這不純純唬小孩的嘛！”

趙金鳳抬手摸摸洪晨的腦袋，輕輕點頭，眼眸含光，“沒錯，你舅說得沒錯，你小的時候生下來才三斤多一點，還沒個耗子大小，當時還怕養不活。這不……現在健健康康的長這麼大嘍！”

便利店門早已被洪君打開，他站在一旁，等候眾人敘舊。

“先進去坐著，大晚上站在門口吹冷風，是有些涼爽！”

一轉話頭，趙金鳳牽過胡桃溪的手往店裡走去，直接上了二樓，讓大家在客廳坐著。

趙鵬泰謝過洪晨的攙扶，杵著拐杖往樓梯走去。

“小晨，你外公還年輕，隻是腿腳有些不方便，讓他自己上去。”停頓了下，趙金龍悄聲解釋，“畢竟，男人到老了，尊嚴依然佇立不倒！”

兩人靜靜站在樓梯底下看著顫幽幽上樓的趙鵬泰。

洪晨有所思點點頭，“小舅說得對！”

被誇讚的趙金龍臉上浮起自豪的神色，可沒停留半分鐘，便被洪晨話語驚著！

“外公有你這樣的好大兒，福氣滿滿啊！”

洪晨感慨完後匆匆上樓，她可不想被自己小舅一個逼鬥扇來。

石化在原地的趙金龍雙手叉腰，氣不打一出來，有些時日沒見，這小外甥女出息了。

他扭頭看去在前台坐著的小外甥，喊了一句，“小君，你不一起上去？”

洪君遠遠回了句，“還早，我再看會兒店。”說完從底部掏出書包，抽了今天學校裡布置的作業來寫。

“行吧……”

趙金龍沿階而上，看到坐在客廳喝著茶水的父母，他自己找了洗手間，往裡走去，從荷包裡掏出煙來開始抽起來。

門縫並未關嚴實，洪晨嗅動鼻尖，有股淡淡的嗆人氣息。

她躡手躡腳，走到洗手間門口，通過門縫，看到自家小舅吞雲吐霧，一把推開門去，“小舅，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你一個小屁孩，管這麼多！”

燃著火星的煙頭被趙金龍杵向石磚，扔進馬桶衝走，抬手揮舞驅散狹小空間裡的繚繞煙霧。

聽小舅這麼一說，洪晨撇撇嘴，對著客廳大喊：“媽，外公，外婆，小舅舅在家裡抽煙！”

“你這娃，咋還是這麼活潑好動，口無遮攔！”

趙金龍連忙打開洗手間排氣扇，換氣通風，把洪晨推出門外，“哢嚓”擰鎖緊關上門。

聽到家裡有人抽煙，趙鵬泰舉起拐杖，一瘸一拐往發聲處走來。

他和善看向洪晨，輕柔語氣，“你小舅舅可是在裡麵抽煙？”

得到肯定應答的趙鵬泰一瞬撕裂臉上和悅顏色的麵具，臉色發青，氣得眉毛倒豎，拍著門砰砰響。

“趙金龍，說了多少遍，彆在家裡抽煙，你姐從小呼吸道就不好，出去工作幾年，坐到醫院主任位置，你還給我膽子大起來了，了不起嘍！”

一旁的洪晨緊繃著臉，沒想到外公吼罵起來這麼凶，和她媽媽有過之而不及，不愧是親生父女！

瞧見洗手間動作太大，聽見趙鵬泰記掛心上的擔憂，趙金鳳抬眼望著蒼老的背影，薄唇挑起淺淺弧度，雖是沒有說話，眼中波光粼粼，仿佛閃過千言萬語。

她連忙起身，來到洗手間門口，雙手搭在趙鵬泰大力擰動門把手的手上，那雙手背青筋盤虯臥龍。

“爸……彆生氣，金龍這麼大了，會解決好的，廁所裡有排風扇，他會打開驅散完煙味再出來。”

洪晨也找補著，“對昂，外公，剛剛你大力拍打門嘣嘣響，小舅舅應該知錯了，再說了……再用力一些，這門可能就散架了，外公可真是寶刀未老，力氣杠杠滴！”

“你這丫頭片子，揶揄起外公來！”

趙鵬泰深深看了一眼洗手間，轉身回到沙發坐起。

趙金鳳對視向胡桃溪，試探問道：“媽，你們這次來紅城市，多玩幾天再走？”

“哎喲……我們這屁股還沒捂熱，就開始趕客了！”趙鵬泰一瞬陰沉著臉。

趙金鳳嘴角弧度逐漸放平，“爸……我不是這個意思，彆誤會！”

“你不是這個意思！那你什麼意思，一來你家客廳沙發還沒坐出凹坑，就問我們哪天回家。”趙鵬泰眼神微微眯著，神色驟變，“告訴你，我們這次不走了！看你怎麼辦？”

在旁的胡桃溪笑容溫柔親切，拉過趙金鳳和洪晨的手牽著。

“又在說賭氣話，不然當初也不會和金鳳大吵一架，互相抹不開麵子，導致兩人一年沒來往。”

她目光在三人身上遊弋，眼神從始至終蘊著和善，繼續解釋。

“你爸，在這附近買了一套房，打算就此養老，想著老了離兒女近些，有個念想，這不，過去幾間鋪子，有家桃花源推拿館，你媽我新開得，退休了趁手藝還嫻熟，找找活計。”

洗手間煙味散得差不多了，趙金龍從裡走出來，被趙鵬泰白了一眼，無所無畏就近坐在沙發一頭。

“姐……工作調動，我從A市調到洪城市了，以後去醫院，隻管聯係我。”

“呸呸呸……”趙鵬泰連忙吐口水去晦氣，“你姐身體硬朗得很，還不需要你的幫助！”

趙金鳳接過話頭，“爸，借你吉言，全家身體都硬朗安康，醫院裡有個關係在，以後也好辦事，再說了，我們家金龍大醫生，讀書時候學習好，追他的女孩子一籮筐呢！”

她繼續感歎道：“要是我當年高中好好學習，不一股腦談戀愛，肯定也跟金龍一樣，人中龍鳳！”

“他還人中龍鳳！追他的女孩這麼多，這麼些年，談這麼多段戀愛，也該有個結果，還不是孑然一身，光杆司令一個！我老趙家看來要絕後！”

趙鵬泰怒得鼻子通氣，直接吐槽，不留痕跡。

胡桃溪臉上笑意依舊，輕輕扯著趙鵬泰衣袖，“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活這麼多年了，還跟他們置氣！他們有自己的路，會走！”

“還會跳了，一跳登天！”

趙鵬泰杵著拐杖，噔噔噔往樓下走，幽幽傳來發聲，“回去了。”

“外公……你回去哪裡？”前台寫了好些作業的洪君抬頭看向走來的趙鵬泰。

稚嫩的關切問候，趙鵬泰臉色緩和，語氣輕柔，“外公回家呢，就隔著幾個店鋪，桃花源推拿館，以後，外公都在那裡住著。”

他摸摸洪君的腦袋，哪知這娃一下站起來出了櫃台，比他高出許多，手隻能搭在他的肩頭，“張開了，挺好，挺好！”

“媽……我出門送送外婆外公，認認門。”

洪晨牽著胡桃溪的手下樓來，看到門口和洪君搭話的外公。

一行人往不遠處桃花源推拿館走去，進門便瞧見裡麵早已裝修完畢，牆上掛著行醫資格證、衛生許可證，在顯眼處有滅火器。

第一層進門是一個診療櫃台，後麵是各種中醫櫃子，再往裡是幾個小隔間，最裡層是一間臥室和洗手間。

二樓比較寬敞，沒完全裝修，有一間樸素的臥室，但比較整潔。

看到臥室桌上各種各樣的醫書報告，還有時鐘，晚上九點三十分。

洪晨猛然清醒，連忙打著招呼，“外公外婆，我趕明再過來，今天的作業還沒寫完！”

一溜煙兒，跑出推拿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