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中隻有一個盛大的夏天,那個夏天之後月亮就隕落了。我用以後的每個夏天去臨摹那輪月亮,我嫉妒它的僅有,又愛慕它的溫柔。”
——《克林索爾的最後夏天》
溫窈的手緊緊握住水杯,因用的力氣過大,指尖處都有些泛白。
四下寂靜,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她的腳無法向後挪動一分,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乾了一般。
陳翊南此刻就站在沈佳雪對麵。
他有些無奈,桌洞裡的情書他已經托江楓送回去了好幾次。他以為這樣的拒絕已經很明確,但麵前的人似乎很執著。這次直接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他想了想,正色道:“首先,謝謝你對我的喜歡。但高中階段,我並沒有談戀愛的打算,抱歉。現階段,學習會更重要些。所以,最後希望你可以把更多的的心思放到學習上。”
說完後,他便轉身離開。
“陳翊南!”沈佳雪在身後叫他,聲線已經有些不穩,“就不能和我試試嗎?”
陳翊南沒有回頭。
溫窈聽見連廊裡傳來了腳步聲,連忙轉身朝教室走去。她將水杯放下,才恍然發現自己連水都沒打。
林見月聽見動靜,睫毛顫動了兩下,隨即緩緩睜開眼,稍一偏頭,就看見溫窈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怎麼了?”
溫窈沒有回答,她輕聲問道:“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林見月搖搖頭,坐起身後注意到溫窈手裡攥著自己的水杯,“嗯?你去給我打水了嘛?”
“沒,”溫窈頓了頓,大腦迅速運轉,“正要去。”
“沒事,我去吧。”
林見月拿起兩人杯子,就出門了。
溫窈托腮看向窗外,心事重重。沈佳雪家境好,成績也不錯,陳翊南都拒絕了。
那她呢?
山頂的風很大,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但那有她的月亮,所以,她仍舊想去試一下。
隻因路的儘頭是他,縱是高山深澗,亦或懸崖峭壁,她都無所畏懼。
一無所有,才更加所向披靡。
此刻,窗外春光正好,枝丫綠,萬物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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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周末,每到周五下午,大家就有些坐不住。不等下課鈴響起,就已經蠢蠢欲動。
由於放假原因,學校考慮到有些同學離家遠,所以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默認不會強製上。大家可以選擇上完自習課走,也可以選擇在自習課之前就離開。
班級零零散散坐著幾個人,靠窗的這一列,隻有溫窈。教室裡很安靜,偶爾有筆擦過紙頁,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溫窈先把數學錯題整理了一下,接著又刷了兩套英語試題。
她知曉自己的英語是弱勢,為此英語老師也曾找過她一兩次。但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練習,她的弱勢科目有了不小的進步。
教室黑板上麵的鐘表走到五點四十五分,窗外天空早已浸染了一層柔和的琥珀色。
溫窈扣上筆帽,將剩下的作業裝進書包後,便走了出去。
校外的公交站台距離大門口有五十米開外的距離,人行道的右側便是綠地。夏天時,常有流浪貓躲在裡麵,此時也不例外。
眼前一抹橘黃色身影竄到了她的腳邊,溫窈笑了下,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火腿。她慢慢剝開火腿外皮,將肉掰成一塊塊放到地上。
小貓喵喵叫了兩聲,便低頭吃了起來。
“彆急,芒種。慢點吃。”溫窈彎眸,嘴角勾著淺淺笑意。
她常做公交車回家,這隻小貓,就是她在這條路上遇到的。流浪貓膽子小,遇見來人就會躲。
開始時,她隻要稍一有動作,這隻貓便是嚇得往後一跳。後來熟了,卻經常趁她等車時湊到她腳邊,一會嗅嗅她褲腳,一會又繞著她轉圈。轉累了,就會一屁股坐在她腳邊。
小貓毛色偏深像橘色,不知怎的,見到它的第一眼,溫窈腦袋裡就冒出兩個字:芒種。
後來,她想了想,許是它的毛色像極了08年芒種那天的晚霞。
她依稀記得,昏暮之交,霞散成綺。
於是,她為它取名為芒種。
陳翊南到來時,就看到了這一幕。在幾米外的地方,他停住腳步。
落日熔金,春風習習,橘貓與女孩,蹲在公交牌後麵不遠處。
伴隨著“吱嘎”一聲響,公交車緩緩到站,他飄散的思緒被拉回。
是15路公交車,溫窈看了眼後,匆匆起身與地上的小貓告彆:“我該走了,芒種。我們改天見。”
臨起身前,沒忍住,她又摸了一把它頭上光滑綿軟的皮毛。
溫窈刷完公交卡,掃視了一眼車內。後麵還有兩個座位空著,她過去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分神看向窗外的間隙,有人坐在了她身旁。溫窈側眸,看清來人後有些意外。
“你還沒走?”她訝然開口。
“沒,多寫了會兒卷子。”他懶洋洋地向後一靠,接著問道:“喜歡貓?”
“嗯?”溫窈先是一愣,隨即便意識到陳翊南的意思,他應該是看到自己喂貓了。
她點點頭,緩緩開口:“十五歲之前,我養了一隻小貓,和芒種一樣,都是小橘貓。活潑好動,常常趁我不在的時候拆家,把沙發上弄得一團糟。”
陳翊南笑笑:“那現在呢,它有沒有聽話一些?”
溫窈眼眸輕怔,微啞著開口:“現在,它已經不在了。”
她習慣性叫它團團,是因為它的肚皮總是圓滾滾的,像團子一樣。小時候她吵著要養貓,終於在她的苦苦哀求下,溫方林在某天給她抱回了一隻小貓,而它也陪伴她度過了三年的時光。
由於生活的變故,陸文慧早就在搬家前,把它轉送了出去。還是她放學回家,四處找不到貓後才知道的。再後來,她聽說,團團不久就病逝了。
往事就如同窗外的雲煙一樣,飄散在風裡。快樂也好,悲傷也罷,不過都在一瞬間。
畢竟,她早就習慣了自己調節。
陳翊南眼底劃過一抹異色,他頓了頓開口:“抱歉。”
溫窈聽到他這鄭重的語氣,不由得搖頭笑笑:“沒事,早就過去了。現在遇到了芒種,感覺就像是它回來了一般。”
“芒種?剛才那隻橘色的貓?”
“對。”
陳翊南問道:“為什麼叫芒種?”
“因為——”溫窈難得卡殼,她想了想,挑了個模糊不清的答案,“芒種那天對我很重要。”
陳翊南頷首,並未多問。
公交車到達了相山路的站點,溫窈記得陳翊南就住在這裡,但他並沒有下車。
身旁人正雙手環胸,靠在椅背上閉著眼聽歌休息。她遲疑了下,還是輕輕戳了戳他。
陳翊南睜開眼,他摘下耳機,稍微一偏頭,望向溫窈。
“你是不是該下車了?”溫窈指了指窗外。
“今天不回家,去外婆家。”
溫窈收回手,點了點頭。
沒一會兒,陳翊南突然想到了什麼,開口道:“那天幫你推薦的書,你買了嗎?”
“還沒,在家附近沒找到書店。”
陳翊南抬腕看了眼時間,問:“你住在哪裡?”
溫窈掩下心中疑惑,和他說了個地址。
“正好,我和你同站下車。這個點不算晚,可以帶你去個書店,那裡有賣我說的資料,價格方麵不會偏貴。去嗎?”
陳翊南要帶她書店?
溫窈聽聞不由得一愣,她眸心掠過一絲驚訝,很快便一閃而過。
她答道:“去。”
公交車又走了三站後,溫窈和陳翊南走下了公交車。
天已經黑了,但還並未黑的徹底,此時夜空就像一塊藏青色的帷幕。
溫窈安靜地跟在陳翊南身後走著,兩人走過一盞盞街燈,將黑夜遠遠甩在身後。
兩人的身影在街燈照射下落在地上,又被無限拉長。溫窈低下頭悄悄踩著前麵人的影子,一步,兩步,三步……她希望這條路可以長的沒有儘頭。
走到轉彎處,陳翊南突然停住了腳步。溫窈一個沒防備,差點撞到他身上。
幸好鞋子止住的快,她的鼻尖在離他的後背隻有一個拳頭的距離時停住了。
陳翊南似有所覺,他轉頭望來。
溫窈趕忙退後一步站好,她的雙手背到身後,兩根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
“怎麼停了?”她麵不改色地問。
沒有人知道她現在心跳的有多麼熱烈,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陳翊南的右手從口袋裡伸出來,朝前指了下,“往這走。”
她跟著他,順著巷子左拐右拐,才終於在一處空地前停下了。路有些繞,幸虧有陳翊南領路,否則她自己還真的找不到這裡。
眼前牌子上明晃晃寫著四個字,“拾華書店”。屋裡不是明亮到會刺眼的白熾燈,而是泛著些橘黃色的燈光,暖洋洋的,讓人心裡無端感到溫馨靜謐。
門上裝有風鈴,兩人推門進去時,風帶動著下麵掛的小鈴鐺撞擊到風鈴內壁,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書店主人從書架後麵探出頭,是一個看起來溫柔慈祥的女人。年紀不算小,四十歲左右的樣子,歲月在她的發絲上雕刻出了痕跡。
儘管烏黑的秀發中摻雜著銀絲,店主卻仍將頭發打理地一絲不苟。
想必是一個注重生活的人,溫窈想。
陳翊南朝她打了個招呼,開口道:“晚上好,孟姨。”
被稱作孟姨的女人,笑著回應:“小陳,來買書啊?你先自己找,找不到的話來問我。”
“行。”
陳翊南領著溫窈來到一排書架前,他拿起幾本書,遞到她手裡,“你看一下,用於數學鞏固提升的話,這幾本都不錯。”
溫窈一邊翻看著書,一麵問道:“這家書店,怎麼會有這種書?看起來與它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
陳翊南先是偏頭看了眼遠處正在整理書籍的女人,隨後對溫窈輕聲解釋道:“孟姨老伴幾年前去世了,她自己一個人在經營這家書店。縱使生活詩意,孟姨也需要吃飯。這個歲數了,工作不好找。這一塊學生多,所以我建議她可以賣一些教資書,來謀求生計。”
原是如此。
溫窈在翻書間隙,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陳翊南。心中就像是有煙花在綻放一般,甜蜜又酸澀。
好景難遇,如他一般。
離他走的越近,對他了解的越多,她好像,就越難清醒地脫身而出。索性不如,就此沉淪。
因為,他真的是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啊。
陳翊南並未注意到她此時毫無遮掩的目光,孟姨在那邊突然叫了他一聲:
“小陳,能過來幫我放一下這幾本書嗎?”
“好。”陳翊南垂眸對她說道:“我先去幫忙。”
溫窈點點頭,向後撤了一步,自覺給他騰開路。
陳翊南在那邊幫忙,她便將選好的教材書抱在懷裡,自顧自在店裡逛了起來。
店裡有不少書能看出來有了些年數,紙頁泛黃,但主人很愛護,不小心搓起角的書頁都有被好好撫平。書架上也都被擦拭的乾乾淨淨,不落一絲灰塵。
走到牆角書架邊,她突然看到最上麵的一層有一本淺綠色封麵的《病隙碎筆》。她沒讀過,當即心下一動,踮起腳尖伸手去夠。
不成想,還差一小截距離。
眼前忽地投下一道陰影,影子打在書架書籍的側封上,變得有些不連續。身後薄荷香中夾雜著柑橘清香,鋪天蓋地地襲來,毫無預兆的將她籠罩。
兩人影子在燈下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似乎永遠無法分離開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替她將那本書從書架抽了出來。隨後,他便後退了一小步,拉開了一些距離。
溫窈詫然轉身,卻忘了這兩排書架間空間本就逼仄。兩人距離近在咫尺,空氣靜的,連身前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昨晚的夢,仿佛就在眼前浮現。
寂靜的夜,漫長的對視,熱烈的心跳。他炙熱的呼吸劃過她的脖頸,冰涼的唇輕輕吻在她的眼角。
溫窈的臉幾乎是在瞬間燒了起來。她有些無措地抬眸望去,接著,撞入了他烏墨般的雙眸中。
他眼中的自己,後背正貼在書架上。
在這一刹那,她竟有種,哪怕恒星燃儘,宇宙坍塌湮滅,自己都會義無反顧奔向他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