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詩跟離彆,可以沒有結尾。”
——《我落淚情緒零碎》
站在操場中央,台上人的身形逐漸與一人重合。
溫窈突然意識到。
也許那天見到的人,就是陳翊南。
便利店那次他戴了口罩,她並沒有及時認出。隻是依稀覺得眉眼熟悉,打心底覺得不可能,便沒有多想。
沒想到這麼快,又再次相遇了。
或許,是相遇,亦是重逢。
耳邊蟬鳴連綿不絕,仿佛永遠不會停歇,記憶中再次夢回到那年夏天。
夏天伊始於初二,驕陽似火,綠樹成蔭。
鳴溪實驗中學與北淮實驗中學聯合舉辦了一場友誼辯論比賽。
比賽場地最終選在鳴溪實驗的禮堂中。學生會由於人手不夠,麵向初一二年級招募誌願者。
溫窈向來對這種活動不太感興趣,她更喜歡課間在自己座位上安靜待著。但礙不住周澄感興趣,硬是拉著她報名了。
好巧不巧,也真的被選中了。
兩人被安排在辯論後台,負責協助後台調度管理,還有各種大小雜事。
溫窈記得很清楚,那天是2008年6月5日,是芒種,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陳翊南的日子。
北淮實驗中學辯論隊到達鳴溪實驗後,由學生會接待指路。溫窈和周澄則待在後台接待室,百無聊賴。
周澄扒在窗戶邊看校門口的方向,整張臉都快貼了上去。沒多久,一輛大巴就停在了校門口,接著下來一隊人,身穿白色夏款短袖校服,領口處是藍色。
和鳴溪校服有些相像,不同的是,鳴溪實驗夏款短袖在肩膀處多了一條藍色長條,一直延伸到袖底。
北淮實驗的老師在同鳴溪老師交流時,大巴上又慢悠悠下來一個男生。斜挎著包,往人群中一站,要比其他人都高上半頭。
周澄回頭朝溫窈揮手,“快來快來,北淮那邊有個超級大帥哥!”
溫窈站起身,挪步到窗邊,順著周澄視線望去,隻看到一群離去的背影。
“嗯…你說哪個?”
“最後,你看走在最後的那個!”周澄急道。
溫窈再次望去,有目標的尋找到隊伍最後麵。
個子不矮,身姿勁拔。
這是她對陳翊南的第一印象。
周澄在一旁感慨,“欸雖然我沒見到正臉,但那側臉就很nice。就那下顎線,那120度棱角,嘖。”
溫窈意味深長地嗯了聲:“你這視力可以,”她眯起一隻眼,伸出手在空中比劃了下,接著說道:“可以考慮進國家射擊隊,八百米開外就能正中靶心,到時我第一個為你搖旗呐喊。”
周澄:“……”
倒也不必如此。
聽到樓梯間傳來的一串腳步聲,周澄立時進入工作狀態,她偏頭對溫窈說道:“窈兒快來,他們要到了。”
說完還扯了扯校服,令自己看起來板正一些。
溫窈忍住笑,和周澄一起來到門口站好。沒一會兒,學生會的人與老師就帶著北淮辯論隊的人走來了。
“這裡是休息室,各位可以在這裡備戰休息。我身後的兩位是誌願者,如果大家有什麼需求就和我們的誌願者說,誌願者會及時幫助大家解決問題。”負責招待的林老師介紹道。
溫窈和周澄也及時禮貌招呼:“各位老師同學好!”
北淮的老師笑道:“好的,麻煩林老師了。我看這時間也不早了,林老師快去忙吧,我帶著他們進去備戰。”
雙方一點頭,北淮辯論隊員挨個走進屋,是兩個男生兩個女生。
溫窈神思正遊離,身旁周澄忽地碰了碰她胳膊,她下意識看去,就看到周澄正擠眉弄眼讓她看前方。
剛轉過頭,就看到眼前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再往上,便對上了一雙漆黑眼眸。
溫窈愣了兩秒,腦子裡登時閃過剛才周澄說的話。這下顎線,這棱角,嘖。
真是如周澄所說,線條迷人。
男生看了她一眼,隨即目光轉向她身旁,停頓了下。
溫窈順著他視線看去,發現周澄的睫毛竟還在忽閃,便匆忙解釋:“風有些大,她…她迷眼了。”
好蹩腳的借口。
溫窈心虛地偷看了一眼男生,恰好與他對視,隻見他唇角小幅度勾起,並沒多說什麼。
等人進屋後,溫窈才輕輕呼出一口氣,紅暈卻是攀上耳根,一路蔓延到耳廓。所幸耳朵被頭發所遮擋,沒有人發現。
她偏頭問道:“橙子,你眼怎麼了?”
周澄無奈地揉揉眼睛,“窈兒,我說我眼睛抽筋了,你信不?”
“怎麼樣,你就說這哥帥不帥吧?”說罷,她湊近溫窈耳語。
溫窈一麵與周澄咬耳朵,一邊看向屋內。男生已經選了個靠窗的椅子坐下,拿出紙和筆靜靜聽著眾人商討。
臉上淡淡的,沒什麼情緒,隻餘細碎的光撒在他的身上,臉上。
周澄還在耳邊說著,溫窈下意識嗯了一句。
的確,挺好看的。
屋內立式空調冷氣吹的足,溫窈和周澄搬凳子坐在門邊都能感受到從門縫中流露出的絲絲涼氣。
兩人在玩五子棋。周澄怕無聊,從器材室借了一盒五子棋拿來玩。正處於關鍵時刻,周澄卻被學長叫去幫忙了。溫窈手裡拿著一枚黑色棋子把玩,托腮盯著棋局思考。
椅子拖動的聲音從屋內傳來,隨後門便被打開了。辯論隊的一個女生拿著保溫杯探出頭,看見溫窈在後問道:“同學,請問哪裡有熱水?”
溫窈放下棋子,輕聲回:“是需要熱水嗎?我去幫你打吧。”
“那謝謝你啦!”
溫窈點點頭,接過杯子朝走廊儘頭的飲水機走去。馬上要走近了,一道男聲忽而從旁邊樓道中傳來,“呦,這不是溫窈嗎?”
溫窈身子一僵。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是趙展。
而有趙展在的地方,則必有賀鬱川。
果不其然,兩步開外的地方,正有個男生倚在牆上,手裡拿著保溫杯,似乎也是來打水。
溫窈收回視線,並沒有理兩人,心中卻是紛亂如麻。在這裡碰見兩人,實在是有些棘手,何況周澄還不在。
趙展見溫窈不理自己,笑嘻嘻地走近幾步,問:“怎麼,見到我川哥人傻了?招呼都不知道打?”
賀鬱川此時也來到了她身旁,拿出水卡貼近機子,涼水咕咕流入水杯,也敲在她的心弦。
溫窈屏息一瞬,終於開口:“賀鬱川,你——”
不等她說完,隨之而來的涼水,濕透了她的半邊校服。
溫窈低呼一聲。
賀鬱川不好意思笑笑,眼中卻全無歉意,“你沒事吧,溫窈?杯子沒對準出水口,不小心呲到你身上了。”
趙展也在身後應和道:“太不好意思了溫同學,不過,你最好還是去換件衣服吧。現在,的確是有些……”
話中意有所指,溫窈低頭一看,濕漉漉的白色校服貼在身上,裡麵胸衣輪廓若隱若現。
溫窈臉色漲紅,一時呆愣在原地,又憤怒又無助。
她沒有另一件校服上衣可以換,就算天氣熱,那這濕了半邊的校服也不會立刻變乾。並且,她今天也沒帶長袖校服外套。
溫窈皺著眉頭,正準備就這樣轉身離開,一件校服外套就猝不及然地蓋在了自己身上。
接著,沉澈的嗓音在溫窈頭頂響起,似一汪冷泉墜落在她耳側,打得她耳朵一個激靈。
是他?
“貴校就是這麼宣傳校訓的?厚德?”男生散漫笑笑,“我怕某些人擔不起。”
趙展想出聲反駁,被賀鬱川伸手打斷。
賀鬱川看了眼男生,突然笑道:“你就是北淮辯論隊的吧?”
見男生並不回應,他也不覺得自討沒趣,接著說道:“聽說北淮辯論隊有個辯手實力不菲,我倒想同他較量一下。看看他是有真才實學,還是虛有其表。”
男生擰眉輕嘖一聲,隻留下一句“那就賽場見”,便帶著溫窈離開了。
不知何時,手裡的保溫杯已經被他接過。溫窈披著男生的校服外套,淡淡的薄荷柑橘香籠罩在她鼻尖。
很好聞,也莫名的心安。
“那個…剛才謝謝你。”溫窈手指不自覺攥緊衣角。
“沒事。”
兩人再度無言,直到走近會客室門口,男生正準備推門進去時,溫窈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叫住他:“欸?”
男生聽見聲音駐足,轉頭看向她,“怎麼了?”
“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溫窈猶豫著開口。
他道:“陳翊南,耳東陳,立羽翊,南方的南。”
陳翊南,溫窈在心中默念一句。
隨後,她微微仰頭,露出一個笑,“陳翊南,祝你比賽順利。”
真心的。
由衷的希望,你可以贏。
陳翊南垂眸,唇角牽起,“謝謝。”
等到人進去有一會了,溫窈還直直站在門口。周澄回來後,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窈兒,你站那乾嘛呢?”看到溫窈身上多了件外套,她疑惑問:“欸?你身上的校服是……”
不想被周澄發現,溫窈急忙拉著她坐下轉移話題,“橙子,我剛才遇到賀鬱川和趙展了。”
周澄一驚,“什麼?!他們沒找你事吧?”
溫窈搖搖頭,接著問:“賀鬱川也參加這次辯論?”
“哦對,你不關注這個,可能不知道。賀鬱川是咱們鳴溪辯論隊的一員,不過具體幾辯,我就不太清楚了。”說完,周澄鄙夷地撇嘴,“這麼死裝一男的,真不知道老師怎麼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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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論賽開始時間在下午兩點半,用過午飯後,兩人在教室稍作休息。溫窈的校服已經半乾,她便脫下外套小心放進了桌洞。
她打算洗乾淨後再還給他,來不及的話,那就找機會要個聯係方式給他郵回去。畢竟她穿過,直接歸還的話,倒底是不太禮貌。
辯論賽很快就開始了,由於幫學長做事,兩人偷偷摸摸進場時,比賽已經進行到了自由辯論階段。
溫窈看了眼大屏,本次辯題是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鳴溪辯論隊代表正方人性本善,北淮辯論隊代表反方人性本惡。
她視線越過人群,一眼落到白襯衫男生身上。
桌牌上寫著:反方四辯,陳翊南。
隨著主持人話落,自由辯論開始。
……
台上爭辯的急,而作為正方四辯的賀鬱川,好幾次發言,都被陳翊南思路清晰地打了回去。
賀鬱川:“我倒想請問對方辯友,在人性本惡下,我們為什麼需要法律?為什麼需要懲治製度呢?”
陳翊南笑笑起身:“嗯,這不正好論證了我方觀點。如果人性都是善的,還要法律與規範做什麼?”
賀鬱川一噎。
台下,周澄小聲對溫窈說道:“笑死我了,讓賀鬱川平日死裝,這次踢到鐵板了吧。”
溫窈輕點了下頭,看著台上眉眼張揚,正漫不經心轉筆的少年,唇角情不自禁彎起。
自由辯論結束後,很快就是結辯階段。正反方四辯總結各自陳詞,限時三分鐘。
陳翊南起身開口,語氣沉穩,清風徐徐般地拂過每個人的心口。
“首先,對方多次問我們人性怎麼樣?卻始終沒有問人性本怎麼樣?……各位,我方認為人性本惡,這並不是對人類的否定,而是對人性深刻的洞察和反思。我們堅信,在正視人性之惡的同時,也能發現人性之美。並且通過不懈的努力,可以使人類社會變得更加美好。”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卻要用它來尋找光明。”
“謝謝大家。”
……
掌聲響徹禮堂,宣告著這場精彩的落幕。
周澄問:“你覺得誰能拿到最佳辯手?”
溫窈笑著回:“反方四辯,非他莫屬。”
周澄抻了個懶腰,感慨道:“又帥又有才華,簡直就是彆人家的孩子啊。”
溫窈本想坐在禮堂後麵等結果,順便打算散場後去後台找他說明一下校服的事。不成想,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一切計劃。
“溫窈,老班找你。”班長尋她到禮堂。
溫窈應了聲後,一路小跑到了辦公室。一進門,就收到班主任遞過來的假條,“你媽媽剛才打電話讓你回家,說家裡有事。”
她心中雖有疑惑,但還是收拾好東西回了家,連帶著那件不屬於她的校服,一起裝進了書包。
於是那年芒種,兩人匆匆相遇又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