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動如蝴蝶在雙頰,那是眼淚嗎?”
——《同花順》
2010年7月5日下午,風卷著暑氣擦過枝頭,帶起窗外梧桐樹嘩啦作響,其間混著幾聲蟬鳴,此起彼伏。
溫窈睜開眼,盯著奶白色天花板出神,風扇在床尾嗡嗡運轉,吹來絲絲涼氣,身上卻仍舊黏膩。
她已經許久沒有夢到從前了。
將近半個月前,溫窈剛中考完不久,便隨母親陸文慧來到了北淮。
直到如今,回憶似潮水般湧入,走馬觀花般在腦袋裡閃過,她仍舊有一種不現實的感覺。
初一那年,溫窈父母離異。陸文慧發現溫方林出軌,提出離婚,父親溫方林將她拋給了母親,給了一筆錢後,便從她的生活中消失的杳無蹤跡。
有人問她恨不恨父親。
溫窈隻是有些不理解,好像兩人相濡以沫的曾經隻是逢場作戲,戲結束了,人也散了。自此,家裡也不會再有永無止境的爭吵和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
處於極度悲傷中的女人,將這一切歸結於她身上。隻因,溫方林出軌的原因之一是想要個男孩。
小溫窈每每麵對哭的泣不成聲的陸文慧,都低下頭緊抿嘴唇,不敢上前安慰。
再後來,陸文慧因緣際會下認識了趙思誠,狀態也隨之好轉許多。趙思誠喜歡陸文慧,並不介意陸文慧帶著半大的她。不過,趙思誠在北淮做生意,而她當時已近初三。
從鳴溪轉學到北淮,先不說手續麻煩,光適應環境就需要不短的時間。好在,鳴溪離北淮不算遠,趙思誠開車來回很方便。於是兩人決定,等溫窈中考結束後再搬到北淮居住。
門外傳來的一聲嬰兒啼哭打斷溫窈思緒,陸文慧抱起嬰兒床裡的孩子溫柔地安撫。
不用開門,溫窈都能想象到是什麼溫馨場景。
陸文慧與趙思誠結婚後誕下一子,是個男孩,十六歲的溫窈便多了個弟弟。
生活也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無非是這個弟弟分走了更多母親的關注。但對於自從母親離婚後,一直與其關係不冷不熱,沒有過分熱絡的溫窈來說,生活的確也沒什麼變化。
大概是,習慣了。
溫窈拿乾毛巾擦著頭發從衛生間走出,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下,她用毛巾攥住還在滴水的頭發,分出一隻手去拿手機。
周澄:窈兒,給你郵遞的東西到了,記得去拿哦。
溫窈回了個ok表情包。
畢業時走得急,有些東西暫時放在了好友周澄那裡,最近讓她幫忙郵寄到了北淮。
溫窈在衛生間沒有找到吹風機,便去問陸文慧。陸文慧抱著熟睡的趙景旭給她指了個方向,最後她是在客廳櫃子上發現的。
看見溫窈拿著吹風機走過來,陸文慧悄聲提醒:“窈窈,記得關上門吹,你弟弟剛睡著。”
溫窈腳步頓了下,隨即安靜地點點頭,說:“媽,一會我出去一下,周澄給我郵寄的東西到了。”
“行,你順路再去便利店買瓶醬油吧,家裡快用完了。”
“好。”
溫窈快步走進衛生間關好門,陸文慧輕柔地拍打哄睡聲被隔絕在外。
臨近黃昏,七月份的酷暑也消散了幾分。
溫窈隻簡單穿了件白色花邊長裙,拿起帆布包就出門了。她找到家附近的郵局,拿到了一個小紙箱。
用小刀劃開後,東西就露了出來。最上麵是一本《洛爾迦詩集》,書頁已經有些泛黃,但看起來卻很新,是她最喜歡的詩集之一。再下麵,就是幾本初中的教材書。
書下麵還壓著一個東西,溫窈把書裝好後,拿起來看了眼。原來是自己初中的胸牌,自己都差點忘了這東西的存在。她淺笑了下,一邊將小胸牌塞進裙子側麵的口袋,一麵掏出手機發信息。
溫y:橙子,東西我收到啦!怎麼我的胸牌也在你那裡?
周澄:你忘啦?畢業那天你隨手塞我書包裡,讓我暫時幫忙保管。結果,回頭你忘了,我也忘了。
溫y:你這麼一說,我就有印象了。
周澄:怎麼樣?北淮好不好玩,景色美不美,我都還沒去過呢!
溫y:還可以,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鳴溪多一點。
周澄:你就是在鳴溪生活習慣了,乍一換不太適應(笑)。窈啊,沒有你在身邊,我可想死你了。
溫窈被周澄的語氣逗得一笑,打下一句:等放假我回鳴溪找你。
周澄:好!
溫窈的朋友不多,幾根手指數的過來,周澄算是她在鳴溪最好的朋友。兩人同在鳴溪實驗中學,從初二開始便是同桌。如今來了北淮,倒是一個熟人都沒有。
她輕輕撫摸著《洛爾迦詩集》的書封,翻到中間,枯黃的銀杏葉書簽還被好好夾著。這是她14歲那年的生日禮物,父母送的,也是最後一次收到父母的生日禮物。
溫窈將書小心地放進帆布包,開始慢慢朝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夕陽餘暉揮灑在溫窈周身,被一層金色光輝包裹著,她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
北淮的夏天要比鳴溪熱上幾分,等走到便利店門口,溫窈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醬油品類繁多,溫窈站在貨架前思考了半天,還是選了一款家裡常用的醬油。
“老板,多少錢?”
中年男人看了眼溫窈手中的醬油,說:“十六塊五。”接著,抽出一個塑料袋幫她裝好。
溫窈拿好找回的零錢,提起袋子往外走去。
這時,迎麵正好走過來兩個高瘦男生,左邊藏青色鴨舌帽男生帶著一個白口罩,看不清麵容。右邊那個上一秒還在說笑,下一秒就已經跑過溫窈身旁進了屋。
她清楚地看到男生額頭的細汗,再結合他手裡拿的籃球,估計是剛運動結束不久。
溫窈悠悠收回視線,繼續向前走。
忽地,身子被人輕輕撞了下,手裡的醬油一個沒拿穩,滾落在地。
溫窈側目望去,剛抬眼就撞進了一雙漆黑乾淨的眼眸,似是雪山之巔千年不化的冰雪,清寒平和。
街邊榕樹簌簌作響,溫窈睫毛不自覺地閃了閃。
頭戴藏青色鴨舌帽的男生彎腰將袋子撿起,檢查沒摔壞後伸手遞出,嗓音微啞著開口:“抱歉,有沒有事?”
溫窈回過神,微微彎腰接過,“沒事,謝謝。”
接袋子時,她避不可免地碰到了男生指尖,溫熱的觸感殘留在她指尖,揮之不去。
似乎比她想象的,更熱一些。
此時,屋內傳出聲音。
“南哥,你喝什麼?欸,人呢?”
男生衝她輕輕點了下頭,快步朝屋裡走去,“來了。”
淡淡餘音消逝,溫窈跨好包,直接跳下最後兩層台階,疾步離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走這麼快,生怕後麵人追上來一般。
大概走了十幾步後,溫窈才漸漸放慢步伐,遠處天邊晚霞,深藍色與紫色糅合在一起,構成一幅獨一無二的晚景。
和男生眼睛一樣,獨一無二。
那真是一雙極好看的丹鳳眼,眼睛細長卻並不小,眼尾平滑微微上翹。男生長得白,眼瞼處的皮膚倒顯得更加透薄。
同樣好看的眼睛,溫窈印象裡隻見過一個人有。
很奇怪,這雙眼睛竟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但她隨即低頭笑笑,想想也不大可能。
便利店內。
江楓從冰櫃裡取出一瓶罐裝可樂,倚在牆上問:“擱外麵做什麼呢,進來這麼慢?”
“不小心撞到了人。”陳翊南淡淡開口,接著從冰櫃裡拿了一瓶冰水。
江楓一聽,樂了:“怎麼,感個冒連路都走不穩了?”
陳翊南瞥了他一眼,沒理,繼而朝櫃台走去結賬。
身後人跟來,嘴裡還在說個不停。
“噢就是剛才站門口那個小姑娘是吧,看著倒是挺清秀的。路這麼寬,你是不是故意的?”
“哎呀陳嬌嬌,一會我一定扶著你過馬路啊。”
陳翊南似乎終於受不了身後人的聒噪,將冰水往櫃台上一放,帶著點鼻音,輕笑著開口:“老板,他付款。”
說罷,也不給身後人反駁的機會,便走出了店門。
“陳翊南,我也沒說請你啊!”
“一共四塊。”老板開口。
江楓隻好掏出錢,遞了過去。他拿起冰水和可樂走出門,一眼就看到正在門口抱臂等他的陳翊南。
“謝了,江哥。”陳翊南眼帶笑意接過。
兩人經常互稱打趣,這就導致,江楓剛喝一口的可樂差點噴出來。他咽下去,道:“我錯了。”
“陳嬌嬌這仨字,我以後一定咽進肚子裡,絕口不言。”江楓又喝了一口可樂,“你也是,這江哥,聽著可太彆扭了。”
陳翊南低頭手腕一轉,擰開冰水,嘴角勾起,笑著應了句:“行啊——江哥。”
一聽就是故意的,江楓哼笑兩聲,問:“現在回家?”。
陳翊南眼底笑意散去,不帶什麼情緒的開口:“好。”
江楓看見他這表情,就秒懂,“你爸回來了?”
“嗯。”
江楓抓了下頭發,“要是又那什麼,去我家就行,我隨時接待。”
陳翊南笑笑:“放心,我還不至於無家可歸。”
江楓點點頭,兩人順著台階往下走。快走到頭時,有一道鏡麵反光突然在陳翊南眼前閃了下。
他彎腰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枚彆針樣式的胸牌,上麵清晰地寫著一行字:
【鳴溪實驗中學 08級 溫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