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梯間沒走幾步,林抒宜就被楊帆攔住。
“你上來了?”她詫異道。
楊帆站更高一級台階上,挑眉笑,“早來了,剛才排隊呢,圍觀你大戰中年男,你這退坑多年寶刀未老啊?”
楊帆是她高中同學,小時關係不錯,後來不在一塊念書,自然而然淡了。直到老同學今年畢業回宜市發展,倆人成了室友,感情重新續上。
“早來了怎麼不找我?”林抒宜攬著她往回走,“東西呢,等會都要進場了。”
“在你攤位放著呢,”楊帆被她拽得連拖帶跑,“怕什麼,你又沒買票。”
租房就在體育場附近,楊帆到的時候正好撞見她開大,上完廁所回來又目睹她對著新粉睜眼說瞎話。
“怕失約,還能怕什麼。”林抒宜回攤位找到楊帆拿來的背包,給人發消息。
她早年追星混跡同人圈,交過知心好友。雖然淡坑了但情誼還在,對方逢年過節都會發賀卡問候,聽說她專程來宜市看演唱會,林抒宜也做了點物料給她,出門時忘帶了,托楊帆拿來。
作為她的室友,楊帆知道林抒宜前段時間被事務所辭退,被迫接手家業,以深入基層為由,被她爸捉去夜校當手工老師度日。
但沒怎麼見她往學校跑,倒天天捧著手機搞周邊開團。
等她跟網友麵基完,楊帆幫著她整理攤位,思索片刻說,“雖然現在提這個挺不合時宜的,但我找到工作了。”
“這有什麼合不合的,你能找著好下家我當然開心啊,”林抒宜不解,“總不能一個家兩個gap狗吧?”
楊帆之前在一家互聯網大廠實習,秋招時成功簽三方留任。但該司卻在她剛入職時毀約,於是楊帆畢業即失業,六月回家到現在一直在找工作。
“哪家公司啊?要是離夜校近咱倆還能約飯。”她說,抬頭見楊帆欲言又止。
“就...傅家那集團旗下的公司。”楊帆說完捂嘴,“這是能說的嗎?”
林抒宜震驚,“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眼前人支支吾吾,“畢竟是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嗎,當年追得那叫一個慘烈。我先申明啊,我也不是故意就要去他家,我簡曆都海投的,誰讓他家分公司太多,我還上了呢?要是你沒法接受我聊他,你放心,我保證閉緊嘴巴,什麼傅斯嶼,什麼工作,我一個字都不會提。”
跟少先隊員起勢一樣的語氣,林抒宜都被她說懵了,這會兒才有倆人確實是多年未見的實感,“介意什麼啊,這麼多年了。”
她後知後覺,“我這包都開第二個團了——”
“本來也覺得都過去了,你充其量是借老粉名義賺錢。”楊帆滿臉感慨,“但你剛才維護他的樣子跟八年前一模一樣,我有點晃神。”
林抒宜這人從來都溫溫柔柔好脾氣,雖然偶爾蔫著壞,但要對誰破口大罵,高中三年她就見過一次。
“怎麼說,還喜歡麼?畢竟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白月光應該挺難放下的。”
“得不到就換個方法,”林抒宜不懂她突如其來的感情泛濫,“找代餐就放下了。”
“...啊?”
“等會,”楊帆腦子短路,想了半響,“你有前男友?不會是剛才找上門那個男的?”
林抒宜聯係她的時候她在家,出門前碰到一個男生按門鈴,得知林抒宜不在家後什麼也沒說,走了。
她簡單描述他的外貌穿著,林抒宜點頭,“他來拿相冊的,我倆之前住一起。”
分手後他搬離公寓,倆人老死不相往來。直到一周前他發消息說相冊找不著了,有空過來拿。
“你什麼時候談的,”對麵非常震撼,“等下,咱倆天天聊天,我居然連你談過戀愛都不知道??”
“你對戀愛一向沒興趣,我乾嘛非得提?”她跟楊帆相處很少提男人,這也是林抒宜很喜歡的一點,“大一談的,今年四月分了。”
楊帆今年暑假才跟她合租,不知道也正常。
“細說代餐。”
“眼睛很像他。”林抒宜回憶道,“當時第一次見麵,他看著我,把煙滅了,衝我笑,很不好意思那種。”
楊帆默了幾秒,想起那男生的眼睛,疏離冷淡,確實有那股韻味,微妙道:“不怪你能代,簡直為你量身定做。所以呢,最後怎麼分了,你們這算戀愛長跑吧。”
“太忙。”林抒宜不願細談,隨口說,“搞審計的配什麼戀愛。”
*
整個演唱會期間林抒宜都在萬象城發物料擴增開團群,最後一天結束,林慶文打電話要她回家。
“你這幾天怎麼回事,夜校那邊說你整一周就去了一次!你也沒正經工作的,天天在外麵瞎晃什麼呢?”
剛打開門,玄關處的男人一頓劈頭蓋臉。林抒宜聞不得他身上那股煙味,迅速隔遠了些才說,“這周隻給我排了一趟班。”
“那你不會多爭取啊。”林慶文恨鐵不成鋼。培訓機構從疫情起就走下坡路,前年他著力往非遺方向轉型,但成效不佳,眼看要到退休年齡,曾經賺得盆滿缽滿,如今卻無人問津,“我叫你去當授課老師,是方便你深入觀察公司的運作模式,你要多跟客戶接觸,尤其是年輕客戶,了解他們的喜好才能找到改進辦法,你是要繼承我衣缽的,不是來玩的,格局要放長遠...”
林抒宜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份責任。雖然她一度強調教師工作隻是過渡,但林慶文顯然不這麼認為。
而且年輕人誰要上枯燥無味的手工課啊,是演唱會不開心嗎?
男人一頓輸出,跟著她走進房間,搬張椅子坐下繼續說。
林抒宜出去接了杯水,回來聽他換了個話題,“我給你找了個條件挺好的男孩,你明天有空去見見。”
她放下杯子,平靜道:“這個也是梁落挑剩下給我的?”
林抒宜不排斥婚姻,雖然對此也沒有幻想。尤其高三那年辛麗去世,那個為了給妻子治病賣掉兩套房的男人,在前妻長辭不過半年就迅速再婚。
婚姻不過是各取所需,但就算這樣,她也不至於淪落到接手繼母女兒淘汰下來的相親對象。
男人聞言露出心虛表情,即刻傾身過來訕訕解釋,“我當時真不知道小落也見過,而且見過也沒什麼呀,男方家條件不錯的。”
條件是不錯。
林抒宜今年一共相了兩個,據林慶文說都是梁迅在公司圈子裡精挑細選的。
確實都是精英,但一個精致利己隻找背靠大樹的白富美,對她不屑一顧。另一個要求女方婚後在家全職,跟梁落在她麵前吐槽過的奇葩男如出一轍。
梁落瞧不上,梁迅肯定也清楚,但還是讓她去見,什麼用意一目了然。
但林慶文裝瞎。林抒宜至今不懂,梁迅一個女總裁怎麼會跟當時負債累累的林慶文好上,但她深知林慶文絕對無法放棄這座靠山,所以她不願跟他多談,“我不去。”
但最後讓林抒宜鬆口的還是林慶文最後那段話。
“還記得陳阿姨麼,跟你媽天天早起鍛煉那個。她給你介紹的,說你媽走前托她幫忙看著,如果抒宜想有個家了,不說條件有多好,至少人品上過關,不能讓你受欺負。人家很熱情的,又著你媽媽的情,我也不好推是不是。”
林慶文向她打包票,說這次男生跟梁迅無關,而且大有來頭,要她穿得體點,最好買點漂亮衣服才好。
但他前兩回也是這麼說的。所以林抒宜沒當回事,連餐廳地址都現導的,直到停在某知名曆史建築前她還在門口頻頻抬頭站了幾分鐘。
門口有個銘牌,意思是這兒曾是某設計師的老宅。很傳統的蘇式園林宅子,林抒宜穿過回廊登上短橋,這才望見遠處一幢三層小洋房,報了名字跟服務員上電梯。
林抒宜向來守時,一般會比約定時間提早十五分鐘。等待的時候她點開林慶文發給她的個人名片。
男方的信息陳阿姨沒給,就連林慶文也一嘴沒提,隻給了個名片要她自己聊。
她沒加,男生全程也沒加她。
男生的微信名是一串英文,全大寫字母,頭像她看不太清,但林抒宜也沒點大圖,息屏後拿出平板戴上耳機開始玩音遊。
日係搖滾風的曲子,難度調到最高檔。林抒宜卡了將近兩個月,怎麼都玩不到S級,判定線在屏幕上下左右亂舞,她很快就有心無力,第一個音符踩空時,林抒宜抬起頭。
包間燈光偏冷色調,斜打著將大門分割成明暗兩塊。
進門的男人正在接電話,眼神冷倦,垂著眸沒看她,關上門,手拎著西裝邊鬆了鬆領帶,陰影在他臉上褪去,光線劃過他棱角分明的臉。
他抬頭,好像這會兒才注意到包廂有人,怔了片刻,指著手機,又往門外一指,出去了。
就像在黑暗的台下站了很久,舞台上的聚光燈突然全數打在她身上,而台上的人也順著光,從千萬個觀眾裡看到了她。
略顯聒噪的電子機械音響徹耳間,林抒宜有那麼一瞬間卻覺得分外安靜,隻剩心臟轟鳴聲。
當下僅存一個念頭。
幸好沒穿那件超舒服但瘋狂起球的寬鬆衛衣。
直到滿屏的“miss”預示著意料之中的失敗結局,她摘下耳機,揉臉掩飾僵掉的表情,下一刻,男人從門外回來。
他重新穿上了西裝,那種寬鬆剪裁的款式,低調又有質感,皮鞋特有的踢踏,在空氣清脆而平穩地震顫。
隨後坐在她對麵,要了菜單在看,他看上去遊刃有餘,很快做出決定,見她愣著沒點,問她想吃什麼。
林抒宜偏過頭,服務員立刻彎腰迎上來,菜單是定製的,她沒什麼忌口,讓服務員拿走後視野被迫開闊,她舉杯喝茶,借仰頭的動作觀察傅斯嶼。
多少年沒這麼近距離麵對麵了?
七年。
男人五官更加深邃利落,眉壓眼讓他不言笑時顯得不近人情。
他剛剛鬆過領帶,領帶夾扯歪了,銀色鏈條隨他調整坐姿晃動,卷袖時很隨意地瞥了一眼手表,表盤折射的光與袖扣同時閃落眼底。
宕機的腦袋緩緩重啟,林抒宜唯獨想的是…陳阿姨跟她媽媽的友情有這麼深厚嗎?她們不是單純的廣場舞搭子嗎?
林抒宜了解傅斯嶼的家境,早在八年前。
但她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母親去世,父親再娶,目前全家固定資產隻一套老城區的房,以及持續虧損的夜校。雖然梁迅事業有成,但跟她毫無關係,而且論家世與他也是雲泥之彆,所以林抒宜無法想象陳阿姨是怎麼有這個人脈,就為了辛麗死前一句囑托,給她聯係到這輩子幾乎見不著的人。
眼前的男人正將話題引入正軌,跟所有相親對象一樣,他正在做簡短的自我介紹,他的家世像一份被世人閱遍的完美簡曆。
女生從他落座後就收起平板,此後,眼光牢牢地黏在手機上,傅斯嶼邊說,邊看她點進一個又一個聊天框,表情嚴肅,看上去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林小姐?”他耐著性子問。
眼前人忽然唰地挺直背,眼睛直勾勾望過來,“你認識我?”
傅斯嶼:“我應該認識你麼?”
很傲慢的反問,像極了她前領導,林抒宜有一瞬間應激,下意識解釋,“不應該,畢竟我們之前沒加聯係方式,但我以為介紹人有提前說過。”
她開始自我介紹,說完學曆工作、家庭條件,又補了句,“我不是宜市本地人,一直在舟市生活,高考才考到宜市來的。”
說這話時林抒宜緊緊盯著傅斯嶼的眼睛,他沒有像聽到認知之外的話,有任何挑眉,抬眼的動作,隻是聽完點頭示意。
看來是真不認識她了。
林抒宜彎唇自嘲,想起他剛才自我介紹的話,回神道,“你說你讀書那會兒組過樂隊?什麼樣的?”
“cracker.”男人擦手巾的手一頓,意味深長望她,“最近他們在宜市有演出,你不知道麼?”
“啊,有印象。”林抒宜恍然,“我朋友在追,但我記得主唱姓楚——”
手機消息提示音響起,林抒宜隨手點開林慶文發來的圖。
她匆匆一瞥,沒來得及維持對話,臉色稍滯,隨即冷意攀上後脊。
是一張法院傳票,案由為著作權權屬糾紛,公章紅印觸目驚心。
她被聚星娛樂...起訴了。
“嗯,六年前樂隊重組過。”餐桌另一側,男人放下茶杯,見眼前人僵著臉一動不動,饒有興致問,“你臉色很差。遇到什麼難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