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後座的周琳好奇反問，“你是在醫院上班，還是剛好去看醫院的病人？”緩了緩，周琳也補充了一句，“不過，你的氣質不是病人家屬那種。”

“我是護士，在內科五樓上班。”棠韻微微一哽，輕聲回複。

不知怎麼回事，棠韻才說完，總覺得駕駛座上的賀凜安，輕扯嘴角，輕笑了下，很淡，等她再看過去時，男人神情已經恢複如常了。

“你是白衣天使，好羨慕。”周琳又誇讚了一句，不過沒等到棠韻的回應，庫裡南已經停在了醫院宿舍樓下。

棠韻彎腰，直接推門下了車，紛飛的大雪停了，白雪皚皚的小路上，幾盞昏黃的路燈亮了，天光還未暗，所以亮著的燈光也不太明顯。

宿舍許是有些年頭了，賀凜安摁下車窗，抬眼看過去，外牆已經有了明顯的歲月痕跡，看起來陳舊斑駁，透過門窗上的燈光，透出一股溫馨的味道。

“謝謝你們送我回來。”棠韻俯身，眉眼低垂，對車裡的兩人道謝，周琳熱情揮手，“再見。”

駕駛座上的男人抬頭捏了捏眉骨，須臾間微微頷首，眼見棠韻纖細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看不清後，男人才收回視線。

等棠韻轉角上了樓梯，後排的周琳打量了沉默的賀凜安幾眼後，輕輕眨了眨眼，“賀總，您怎麼不下車送送她？”

周琳大為不解，明明是獻殷勤的好時機，怎麼寧願呆呆看著也不下車。

稍頓，賀凜安直接睨她一眼，卻沒說話。

周琳也反應過來了，察覺自己越界了，他們隻是相親對象，她管不了賀凜安的私事。

想到這裡，周琳轉移到安全的話題，“賀總，記得我的多媒體項目吧。”

男人冷聲回複，“明天到賀氏集團來，有專人跟你對接。”

“謝謝。”

前排的賀凜安不為所動，長指摁住手機的電話號碼，接電話的是他的助理周挺，

“賀總，您找我？”

“十分鐘到康如醫院的宿舍樓下，把車開回去，車上有位周小姐，麻煩你一並送回。”賀凜安沉聲吩咐。

掛斷電話，賀凜安徑直推門下車，剛剛他跟助理的電話，周琳自然也聽到了，但還是下意識喊了一聲，“賀總？”

“馬上會有人來接你，我先回醫院了。”

“賀總去醫院做什麼？”

“陪老爺子。”

周琳側頭看看醫院宿舍三樓突然亮起的燈，再看看朝內科方向走過去的賀凜安背影，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

VIP高乾病房內，賀凜安推開門，戴著老花鏡的賀正啟，正埋頭專心閱讀手裡泛黃的書本，聽到聲響，抬起炯炯有神的眼睛，詫異看著好似風塵仆仆趕來的人，“相親完怎麼突然來了？”

怪事，一向巴不得躲著他遠遠的賀凜安，怎麼會老老實實來病房陪他。

“這幾天休息，我來陪陪您。”賀凜安徑直坐在沙發上，姿勢隨意，伺候的保姆在收拾東西，他沉聲吩咐，“阿姨，今晚您回去休息，晚上我來照顧爺爺。”

“好的，謝謝賀先生。”

等阿姨收拾完離開，偌大的空間裡，隻偶爾有老爺子翻書的聲音，空氣裡沉默了幾分鐘，還是老爺子沒忍住，“說吧，相親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確實不怎麼樣，周琳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不過，也有意外收獲。

男人腦中閃過棠韻那張清麗可人的臉，心思眸動中，他心底也冒出了其他的想法。

“行吧，我說話算數，這個月內我不再逼你相親，不過你就等著下個月的相親吧。”顯然，賀正啟已經接受了孫子這次失敗的相親，不過也沒徹底死心，準備繼續籌謀下一次相親。

賀凜安：“……”

~

回到宿舍，棠韻推開門，摁亮燈，門軸發出木頭的吱嘎聲，宿舍有些年頭了，不過勝在各方麵也還不錯。

瞬間，柔和燈光驅散了室內的黑暗，這是一間二十多平的雙人宿舍，兩張單人床分彆放在房間兩邊靠牆的位置，棠韻對床是外科的一位護士，她住家裡，隻偶爾晚夜班來宿舍休息，等於這間宿舍是棠韻獨住的，

床尾靠牆的位置，放著一張書桌，桌麵上堆滿了醫學護理書籍，還有一台筆記本電腦，收拾得乾淨利落。

書桌旁，靠門的位置，放著一張柔軟沙發，是棠韻在二手市場買的，她的目光在房間內巡遊一圈後，自然轉向衣櫃。

拉開簡約木質衣櫃的門，她隨手挑選一套舒適乾淨的睡衣，轉身，走向房間儘頭，那裡還隔著兩間，一間是專門晾衣服的，還有一間是洗手間淋浴室兩用的。

宿舍沒有廚房，棠韻上班喜歡去樓下的食堂吃飯，放假就隨便對付下。

推開淋浴室的玻璃門，任由溫熱的水衝刷身上的疲憊，陡然間，她的腦子閃過賀凜安那張過分帥氣的側臉，男人臉型輪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整個人透出的那一股矜貴上位者氣勢，不是往常生活裡，她能接觸到的圈子。

又無端端聯想到了棠母打來的那一通電話，頓時她身體裡湧現極強的無力感，耳邊飄過棠母的最後通牒，要三個月內嫁出去，不低於二十萬的彩禮，她臉上神情煩躁，有種自暴自棄的厭世感。

不是沒想過反抗，記得她曾在書裡看到的小白鼠實驗，每當小白鼠想探索未知世界時，迎接它的便是無情的電擊。

起初，小白鼠會掙紮、跳躍，然後用儘全身力氣擺脫，但每次努力，換來的都是更強烈的電流打擊，漸漸地，小白鼠的動作終於變得遲緩，習慣了認命，隻得蜷縮在角落裡過完一生。

她覺得自己就是那隻小白鼠。

水汽氤氳中，她終於從浴室走了出來，穿著保守的長款棉質睡衣，從上到下，都裹得嚴嚴實實的，茶色瞳孔仍含著沐浴後的朦朧水霧，濕漉漉的頭發隨意披散在背後，走動間，房間裡彌漫著著她薰衣草的洗發水香味。

打開電腦，她坐著翻了會書，隻感覺書上的文字漂浮著，走神片刻後，女孩眼眸不由自主落在她潔白手腕處，腦子裡突然閃現可怕的想法，如果用什麼戳一戳，是不是也不覺得痛了？

惡念像暗夜中的野獸，一直在她心頭盤旋，企圖撕裂和粉碎，令她有些無法自持。

久久中，棠韻盯著她手腕內側的肌膚，上麵光潔如絲，像雞蛋般吹彈可破，腦子裡湧現出破壞欲的想法後，她沉寂在那一縷思緒中，仿佛找到了某種快樂的因子。

猛地一驚，棠韻陡然回神，從惡念的思緒深淵中抽離出來，額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女孩手指不自覺收緊，關節發白，收攏起紛亂的情緒後，多了幾分對自己的厭棄。

下意識拿起手機，找到蘇葉的微信，打字，發送，【蘇老師，那種感覺又來了……】

蘇葉是棠韻的心理谘詢師，在棠韻情緒最嚴重時，蘇葉給與過正向的幫助，直到這一年來，棠韻心理情緒各方麵都有了進步，蘇葉就約定試著手機谘詢，所以當棠韻有任何需要時，她都能在第一時間聯係上蘇葉，分享她的任何情緒感受。

發送之後，棠韻緊盯手機屏幕，等待對方的回複。

幾分鐘後，微信對話框跳出了新微信，【棠韻，我在。先深呼吸幾次，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按照蘇葉的指示，棠韻做了好幾次深呼吸，等心底的惡念徹底摒棄，棠韻繼續打字，【蘇老師，我現在能控製自己，也察覺到剛剛的想法不對。】

【很棒，很棒，有覺察力，就說明你一直在進步，其實，情緒沒有對錯之分，就好像天氣一樣，有晴朗，有陰霾。你經曆過了一場情緒的暴風雨，但這並不意味著你本身有什麼問題。記得，你的任何情緒和感受，都是合理的，它們值得被理解和接納。】

【可是，我好害怕，怕自己會真的做出什麼事來。】棠韻語氣中，有幾分無助。

【棠韻，害怕也是人正常的反應，你比很多人都進步很多了，距離上次來找我谘詢，你中間隔了半年的時間，當再次出現這種念頭，你可以嘗試緊握冰塊，或者寫日記，深呼吸練習，這能很好的釋放情緒。】

棠韻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文字，眼眶微微濕，心底的沉重感減輕了不少，【謝謝你，蘇老師，我會嘗試。】

蘇葉：【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等棠韻情緒穩定，蘇葉直接詢問原因。

【因為相親，跟父母吵了一架，因為他們想用我結婚的彩禮錢給弟弟，可能這件事引起的。】

作為棠韻的心理谘詢師，蘇葉很了解棠韻的家庭關係，蘇葉鼓勵她：【你是獨立的個體，你可以過好你的人生，不需要背負任何人，棠韻，好好加油。】

【謝謝。】

兩人又聊了好一陣，蘇葉明顯察覺到這次棠韻的情緒比之前穩定得更快，一直聊到晚上十點鐘左右，到了棠韻睡覺的休息時間，兩人才說了再見。

臨睡前，棠韻躺在宿舍的單人床上，掖了掖被子，想起落日餐廳裡，坐她隔壁桌相親的賀凜安，不由得好奇，像他那樣身份地位的人，還用得著相親？

平常久久不能入睡的棠韻，帶著這個問題，卻很快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