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餐廳(1 / 1)

《暗夜潮熱》

文/顧喬木

晉江文學城正版首發

2024.12.10

十二月份的京市,氣溫陡然間降低了不少,前幾天還有大太陽,這會上午開始下雨,空氣裡都彌漫著冷颼颼的陰冷感。

京市康如醫院,住院部五樓內科。

一上午時間,棠韻都時不時出入病房,觀察每個病房病人的情況,巡視,還有核對發放藥物。

外麵是寒冬臘月,穿梭於病房的棠韻,後背卻升起一層薄薄的汗,八點接班到這會,她屁股都沒落凳,一上午新收三個病號,電腦裡還一大堆醫生新開的醫囑沒來得及處理。

幫四十二床的老爺爺送藥,看著他吃完後,棠韻才快步走到護士站的電腦前繼續處理醫囑,剛打印出來,病床呼叫係統就響了,是六床的病人在按鈴。

棠韻把醫囑遞給同事,自己直接朝六床走去,這間病房靠近走廊儘頭,獨自住著六旬左右的李奶奶,她有高血壓,每個季度都會特意住院調理身體,時間久了,內科住院部的醫生護士她都認識了。

推開門,棠韻走到病床前停下,李奶奶因長期調理,膚色略顯蒼白,見到棠韻,李奶奶熱情招呼,“棠護士,你幫我看看。”

“好。”棠韻一眼就看到李奶奶枯瘦的手背,已經微微鼓起了包,她俯身,拿出棉簽熟悉拔出針頭,溫和安撫,“李奶奶,你手走針了,我拿東西過來給您重新紮上。”

李奶奶點點頭,棠韻輕聲細語叮囑:“奶奶,您記得按壓手背棉簽三分鐘。”處理好針頭,她又補了一句,“我馬上過來哈。”

李奶奶接過,“好,我等你。”

“嗯。”

棠韻推開門,抬眼就看到了走廊另一側的一號病床,她不自覺放緩腳步,等路過一號病房時,女孩側頭,透過門上的玻璃,清晰可見柔和的燈光下,病床上正坐著一位神采奕奕的老爺子,戴著老花鏡看看報紙。

棠韻心中腹誹:“賀家老爺子還在呢?”

說起來,賀家老爺子就是普通高血壓,平常也控製得特彆好,但差不多每隔三個月,老爺子必定來這裡住一個多星期,哪怕好了主任勸他回家也不聽,硬要他那個孫子來接才肯回家。

她聽同事們說起過,賀家老爺子性格極為倔強,那位孫子也不逞多讓,據親眼見過賀家孫子的同事說,那男人是真帥,英俊非凡,一表人才,家世顯赫,每每來科裡,態度也挺平易近人的。

所以大家都不懂,對外人也不差的孫子,怎麼會一天到晚隻想著躲開老爺子。

不過,棠韻沒見過那人,就連老爺子住院後,她也沒進去過病房,一號床情況特殊,有需要都是護士長主任親自來處理。

等走到護士站,棠韻就把這事拋到了腦後,她走進治療室,推著治療車再去了六號病房。

做好準備工作後,棠韻確認血管位置,然後紮針動作一氣嗬成。李奶奶隻感到一絲輕微刺痛,隨後被貼上固定敷貼。

棠韻叮囑:“李奶奶,您注意這個手哈,不能再鼓包了。”

“行。”李奶奶應著,視線落在戴著口罩,隻獨留一雙茶色眼眸的棠韻臉上,“棠護士,你今年多大了?有對象了嗎?”

雖說護士都穿著淺藍色護士服,頭上彆著燕尾帽,棠韻卻是裡邊長得最出挑的那種,她巴掌臉,皮膚白皙,眼珠偏淺,茶色瞳孔,帶著疏雨後的寧靜,紅唇迤邐,妥妥的標誌大美人。

棠韻收拾好東西,沒接這個話題,又叮囑了幾句才出了病房。科裡都是一些老病號,時間久了,這些爺爺奶奶跟護士也熟了,就總操心科室裡護士的個人問題。

快到護士站時,倏地聽到一陣喧嘩聲,有同事看到推車回來的棠韻,語氣興奮說道,“快快,賀老爺子的孫子要來了,你去看嗎?”

“我……”棠韻兜裡的手機響了,她掏出手機看清屏幕上的號碼後,臉色微變,把治療車給同事,語氣著急,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出來的:“我就不去看了,去值班室接個電話,你幫忙把治療車送進去。”

“好,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吧,誰的電話這麼要緊。”同事接過治療車,邊走邊嘀咕。

打開值班室的門,棠韻才摁下接聽鍵,電話那頭立馬傳來棠母尖銳的聲音,“棠韻,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家裡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你連看都不看一眼,當你爸媽死了是吧,管不了你了是吧?”

聽到電話裡棠母的吼叫,棠韻麵色浮現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女孩眼神空洞,嘴角緊抿,透露一絲倔強。

見棠韻沒出聲,棠父也接過了電話,聲音帶著怒氣,“我們養你這麼大,現在弟弟需要用錢,你就不能體諒一下嗎?”

棠母繼續在旁邊幫腔:“還有,新介紹的那個相親對象,你見見又能怎樣?合適就早點嫁出去,這樣對我們都好。”

確實對他們都好,隻是對棠韻一個人不好。說起來,棠韻一直以為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都是家裡的孩子,怎麼自己跟弟弟的待遇差彆那麼大。

小時候,家裡有好吃的,父母隻給弟弟吃,有錢了也隻花在弟弟身上,就好似她是撿來的。那會她以為是自己不乖,所以爸爸媽媽都不喜歡她,她拚命讀書,拚命做家務,以為能換來好的結果,殊不知父母對她的態度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她成績優異,能讀高中,不是父母通情達理,而是因為高中學校給她免除了所有的費用,每年還給了獎學金,她才好歹把高中念了下來,後來大學畢業,順利進了醫院工作。

過去零零碎碎的種種,棠韻都不想提,身為父母,卻還想繼續壓榨她的價值,她忍了忍微紅眼眶裡要滑落的眼淚,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會情緒,“難道我就不是你們親生的嗎?”

幾乎是吼出來的,一直以為來的疑問,她也想要一個答案。

多年的委屈積攢成傷,她真的受夠了!

“真是白眼狼,養你多年還想著我們不是你親生父母是吧,我跟你說,你最好早點結婚,家裡已經沒有你住的地方和床了,以後你偶爾回來可以,回來住不歡迎。”棠母邊罵邊說。

“我就住醫院宿舍,還有是家裡需要錢嗎?不是弟弟需要錢嗎?”她聲音裡夾雜著酸楚與諷刺,眼神閃過痛楚。

手指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還以為早就不在乎了。

“你這死丫頭,給弟弟花錢怎麼了,我們養你多年,你最大的作用就是換錢給弟弟花,不要以為你讀了書,就了不起,就問你去不去相親,不去,晚上我就來醫院找你,鬨一鬨,你就肯去了。”棠母篤定棠韻極要麵子,真論起撒潑打滾,她就能輕易拿捏住她。

長久的沉默後,棠韻聲音堅定,“好,我答應你們去相親。但這是我為了這個家做的最後一次妥協。”

“行,記得通過那邊的微信,那人總說加不了你微信,等你好消息。”見棠韻點頭了,棠母心裡也鬆快了幾分。

那人家裡急著抱孫子,彩禮出手可大方了,差不多有三十萬呢。

掛斷電話,棠韻無力靠在牆上,過了幾秒鐘,手機進來新的微信,她垂眸,是棠母發來的,“晚上六點,日落餐廳。”

嗬,還真是迫不及待拿她換錢呢!

一號床病房內。

病房一角,擺放著一張搖椅,上麵坐著頭發斑白卻精神矍鑠的老人,這正是賀正啟,也是賀凜安的爺爺。

這會,賀凜安正垂眸,隨手拿起一個蘋果,骨節分明的長指開始削皮,賀正啟看到他這副模樣,差點氣笑了。

賀正啟吹胡子瞪眼道,“凜安,你怎麼這周都沒來?還有,你到底什麼時候結婚?”

賀凜安懶懶掀起眼皮,聲音端得漫不經心道,“這不來了嗎?”

誰讓老爺子見他就催婚,他能乖乖來才怪呢,賀凜安姿勢有些漫不經心,他也知道老爺子的身體,除了輕微高血壓,年輕人還比不來他的身體素質。

之所以喜歡住院,就是想讓賀凜安來看自己,然後讓賀凜安早早結婚,以前這招倒是屢試不爽,後來卻失靈了。

賀凜安知道了爺爺的真實意圖,就故意拖延著每周看住院部看望一次老爺子的頻率。

“哼,誰不知道你,爺爺跟說你的正經事,你一個不答應,讓你相親你也不去,莫不是……”賀正啟渾身上下打量了孫子一圈,瞪著眼睛問,“難道你喜歡男人?”

賀凜安手指一頓,手中的蘋果皮斷了一截,幾秒鐘後,他聞言勾勾唇角,低笑兩聲,流暢的下巴緊繃,才優哉遊哉開口,“您真能想。”

這都哪到哪了!

“能不這樣想嗎?”賀正啟白他一眼,摸了摸發白的胡須。

說起賀凜安這個孫子,哪裡都好,接手賀氏集團後,引領著集團又攀上了好幾個高峰,但他的個人問題,直接成了賀老爺子心裡的一塊病,最重要的是在賀凜安三十歲的人生裡,他身邊就沒半個女人的影子。

賀凜安把削好的蘋果,遞給賀正啟,賀老頭卻像沒看見似的,不動,賀凜安隻好出聲哄著,“說吧,這次想讓我跟誰相親?”

見賀凜安果然上道了,賀正啟才接過蘋果,笑眯眯道,“女孩我打聽過了,蠻不錯的,我告訴你餐廳信息,晚上六點,日落餐廳。”

他取過紙巾,擦拭乾淨手上蘋果的水漬,姿勢緩慢,像雕刻的藝術作品,目光流轉間,賀凜安姿態散漫雙手插兜,脖頸微揚站在老爺子跟前,賀正啟盯著他沉思幾秒,又問,“真去?”

年輕男人一邊點頭,一邊心不在焉思忖,須臾,賀凜安撩下眼皮,沉聲提出條件,“這次相親沒成功,一個月內您不能要求我再相親。”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