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小貓咪在醫生的懷裡不斷地掙紮，明明一條前肢已經無法使用，身上的毛發被血液弄臟，看上去狼狽至極，但是當醫生拿出貓條的時候，小貓還是輕巧地用三條腿站起來，嘴裡發出了那種嗚咽聲，貪婪地舔食著。

它吃得很快，貓條吃乾淨之後，一邊張望一邊用沙啞尖利的聲音“喵喵”叫著。

長長的粉嫩舌頭舔著自己的爪子，原本糟糕的精神狀態看上去勉強好了一些。

梁小楓怔怔地看過去，盯著它濕漉漉的眼睛，有些出神。

“救!多少錢都沒有關係。”

聽到男人的話，醫生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確實，小家夥還沒怎麼見過世界呢……”

“好，那我們就開始進行處理了，你們在外麵等一下吧。”

聽到醫生這麼說，男人抬起手，隔著衣服碰了碰梁小楓的手臂。

誰知道她卻突然動了，反應很大地後退，手臂不安地扭動著，用那雙漆黑的雙眸戒備地看著男人。

邵京的動作微微僵硬，然後垂下眼眸，艱難地開口道，“我們出去吧，不要影響醫生治療。”

梁小楓稍稍放鬆下來，跟在男人的身後，緩緩地走到外麵。

恰在此時，突然有人影朝他們衝了過來，梁小楓整個人都嚇了一大跳，原本來到寵物醫院這件事情就已經超過了她平時的能力範圍，和這麼多人共處一室讓她感到不安和恐懼。

突然一個人跑過來，梁小楓差點就要勒死懷裡的小狗，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靠到牆角，弓起脊背和身軀，讓自己得以安全。

“邵京……您是邵京吧！”

“天哪！我好喜歡您的！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

“……”

高亢的聲音打破了寵物醫院的寧靜，在外麵等候的小動物開始變得焦躁不安，人們也由此紛紛將目光放在了邵京身上，甚至還有人悄悄拿出了手機，將鏡頭對準他。

邵京皺起眉頭，一邊用力地牽著繞自己轉圈的薩摩耶，一邊在慌亂中轉過頭看向梁小楓。

小小的寵物醫院裡竟然也有邵京的粉絲，這裡的喧鬨很快又擴散開來，形成了鏈式反應，又有幾人激動地聚集過來。

但目光注意到將自己蜷縮起來，竭力逃離喧囂的梁小楓身上，他心下突然感到不安，抬手做出抗拒的手勢，然後撥開人群，快步跟上她。

後麵的人喋喋不休地追了上來，邵京在那一刻突然感到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悠遠，然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沒有開車，也沒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他拉著梁小楓的手，快步往前走，她似乎在抗拒，可是身後那些喧囂和逐漸彙聚起來的人讓她想起了更加痛苦的過往，隻能順從著這樣的裹挾，邁開腳步向前走。

男人拉著梁小楓穿梭在狹小的小巷中，然後躲進了一個轉角，高大的身體下意識地擋在她的前麵，他轉過頭，目光緊緊地盯著外麵。

邵京的呼吸變得粗沉起來，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些他抗拒的事情之上，直到感覺到掌心中的手臂在微微顫抖，他才恍惚回過神來，轉過頭看向梁小楓。

她漆黑濕潤的雙眸好似在顫動，眼眶泛紅又在不斷閃躲著，胸口不斷地起伏，短促而又驚慌地呼吸著，懷中的小狗阻隔著他們之間過於靠近的距離，但小狗卻被她下意識地緊勒著，發出低鳴的嗚咽聲。

他們被迫待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之內，呼吸彼此交織著，雙眸在她的氤氳著顫動與畏懼中四目相對後又迅速躲避開。

但即便隻是這短短的觸碰，如同電光火石，在此刻卻好像變得無比漫長，連氣氛都瞬間變得粘滯古怪了起來。

邵京突然意識到，那些人喊出了他的名字，她肯定聽到了。

他覺得，梁小楓總該是認出他了。

想到這裡，他突然有些厭惡起這樣毫無意義的靠近和隱瞞，乾脆用力地拉扯口罩，口罩的帶子在臉上勒出勒痕。

英俊精致的眉眼展露在梁小楓的麵前，在這樣狹小的空間中，她隻覺得被冒犯和侵略，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抱歉，不是故意隱瞞你的，隻是……”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頓了頓，那雙深邃的眼眸注意到了梁小楓皺起的眉眼，她隻是抗拒地側過身，似乎隻在乎他本身，並不在乎他的身份。

“……”

鬼使神差般的，邵京突然想到了什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記得我嗎？”

她埋著頭，臉頰湊在小狗毛茸茸的毛發邊，緩緩地搖。

邵京微微怔愣，並非是他有多麼自戀，而是他知道，在他們過往的人生中存在過不短的交集，她應該認識他。

他張了張嘴，語調有些變調，明媚的陽光下，小巷裡卻是昏暗潮濕的，邵京便在這樣的空氣裡，艱難地清了清嗓子，“我是邵京。”

邵京注意到梁小楓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用一種困惑不解的目光看著他，然後囁嚅著用沙啞且輕如蚊吶的聲音道，“抱歉，我不追星。”

那個瞬間，巨大的荒謬感籠罩著邵京，他心情複雜地側過頭，無奈失笑。

邵京想過一萬種可能，卻從來沒有想過，她甚至根本就不記得他了。

他抬起手，手指捋過額前散落下來的頭發，最後無力地耷拉下來，心情久久不能平複，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我能……走了嗎？”

這一回，梁小楓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抬起頭，看向邵京，他的身體太過高大，幾乎阻擋了整個小巷，光影在光鮮亮麗的男人身上投射，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那影子像一道溝，令梁小楓無處可去。

小狗不安的扭動著，梁小楓不想再和陌生人浪費時間，隻想趕緊離開，回到自己的安全地帶，然後努力地消化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

可是突然，男人努力用平靜地聲音開口道，“你又要……逃走了嗎？”

“……”

麵對突如其來的指責，梁小楓一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他。

“我隻是覺得，無論是好還是壞，你都應該知道那隻小貓最後的結局。”

想到生與死，梁小楓張了張嘴，她試圖說話，但每一次聲音都變成了喘息，難聽地呼哧呼哧作響，讓她顯得狼狽又脆弱。

明明她想要那隻小貓安樂死，可是諷刺的是，梁小楓還是不願意知道結果。

她低下頭，想要強硬地穿過男人的阻攔，逃避這些讓她難以抉擇的萬難時刻。

可是他卻始終站在那裡，像一座大山一樣，又像梁小楓人生中的一個又一個無法逃避的障礙。

“讓開……讓開！”

梁小楓的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她變得不安和暴躁，用一種充滿敵意和抗拒的目光看著他，連聲音也變得越來越響。

“你的電話是多少？”

“什麼？”

“如果小貓還活著，我就可以告訴你這個好消息了。”

邵京拿出手機，在梁小楓的麵前晃了晃。

可是梁小楓的眼眶卻紅了，她有些難受地扯著自己的衣擺，“那如果小貓死了呢？”

“那……我們可以給它辦一場隆重的葬禮。”

“葬禮又有什麼意義？”

莊嚴肅穆的想象出現在腦海裡，梁小楓卻悄悄地落下淚，哽咽地抿起嘴，“求你了，讓我離開這裡好嗎？我真的、真的不想待在這個地方……”

邵京神情複雜地看著她，良久，他終於動了，側過身體，給她讓開了一條狹小的空間。

空間太窄了，梁小楓有些猶猶豫豫，她像是渾身都炸了毛一樣警惕，但還是側過身，想要穿過他的身體，當敏感的皮膚不得不因為離開而重重地觸碰而產生戰栗時，邵京卻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掌心觸碰到梁小楓纖細手腕的那一刻，她的心裡在歇斯底裡地尖叫，心突然重重地跳動了一下，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扭曲變形，炙熱得好似火焰在劈啪燃燒。

“或許，會是個好消息呢？”

男人低下頭，與她蒼白的臉龐形成了一個狹小的空間，他認真地看著梁小楓好看的眉眼，明明臉上的每一處都在笑，但那雙彎起的深邃眼卻好像和她一樣哭。

梁小楓動了，她渾身顫抖著，從口袋裡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邵京看到她的手機時，眼底的那些難過好像終於有了歸處。

那竟然是一部十幾年前流行的非智能機，就好像她依舊活在過去。

難怪。

難怪會因此忘記。

懷裡的小狗朝他充滿敵意地叫，梁小楓按了好幾下，但怎麼都按不對，她嘴裡有些奔潰地低吼，“我要報警……我要報警……”

“——抱歉……抱歉。”

邵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閉上了雙眼，漆黑擋住了他的視野，他無聲地後退著，讓出了一條足以令她逃跑的路。

梁小楓下意識地往前跑，但跑了兩步，她卻還是放滿了腳步，緩緩地轉過身看向他。

男人低垂著頭，緩緩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沒有點燃，卻塞進了嘴裡。

似乎是察覺到梁小楓沒有走，他又將嘴裡的煙拿了出來，轉過頭看向她。

很久很久，他們都沒有說話，穿過狹窄的馬路，行駛的車輛和漫長的時間，就隻是這麼靜靜地看著彼此。

其實，梁小楓撒了一個謊。

她剛剛聽到那些人喊他名字的時候，就想起他是誰了。

隻是……隻是那一切實在是太久遠，久遠到她幾乎真的已經忘乾淨，便乾脆假裝自己真的忘記了。

原來，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忘掉的。

“真的會是一個好消息嗎？”

梁小楓心不在焉地問。

邵京卻突然動了，他邁出頎長的腿，快步穿過馬路，然後不顧梁小楓的抗拒，握著她冰涼纖瘦的手，在她的老款諾基亞上按下了一串數字。

梁小楓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無法呼吸了，隻是不可置信地盯著他認真按下號碼的臉，看著他長長的睫毛顫動著，任由他對自己為所欲為。

“現在，你有我的號碼了。”

邵京溫和地笑了，朝她擺了擺自己的手機。

“等你下次見到這個號碼的時候，一定會是好消息。”

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

時間在此刻變得雋永和漫長，“哢嚓——”一聲，畫麵好似在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