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1)

沈溪瑜死了。

死在他最討厭的破落戶手中。

“終於不用再看見你這張歹毒的臉了。”

臨終前,他聽見對方這麼說,聲音裡滿是鄙夷和暢快。

他下意識就想反駁,可他早就疼得說不出話來。

他想說,他哪裡歹毒了,可以說他囂張跋扈,說他張揚肆意,但歹毒二字他不認。

他沈溪瑜自認不是好人,但也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他想說,真正歹毒的人,分明是對方才對。專挑冷僻之地持刀殺人,對方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好貨色。

但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已經死了。

……

死亡原來是這種感覺。

虛無,黑暗,沉重。

好像……聞到了香味?

可他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有嗅覺?

沈溪瑜驟然睜開雙眼,烏黑的瞳眸中還殘留幾分怒意。

嗯?

入目是鳳信色的幔帳,帳頂墜著鏤空香薰球,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豆槐清香。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味道。

沈溪瑜呆了呆。

“公子!您醒了!”床邊有人撲了過來,話裡儘是欣喜。

沈溪瑜偏了偏頭,看清那張清秀的臉,怎麼那麼像從小陪著他的小廝?也是破落戶口中他的忠實走狗。

他試探性開口:“衫……衫竹?”

“是我!”衫竹淚眼汪汪地扶著他,“太好了公子,您終於醒了!快急死我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太醫還沒走……”

對方喋喋不休說了一大通話,沈溪瑜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順著對方的動作坐起身來,靠在床頭。

怎麼回事?他不是死了嗎?怎麼一睜眼又回到自己房間了?衫竹也還活著。

難道是做夢?

可現在這一切太真實了,衫竹說話的語調也和從前一般無二。

那他這是……重新活過來了?

沈溪瑜狠狠吞咽了口吐沫,一把抓住衫竹的手,道:“衫竹,你打我一下試試,快!”

聞言,衫竹立馬苦著臉:“公子可彆說胡話了,衫竹怎麼敢做這種事?”

“那我自己來。”

沈溪瑜話還未落,自己就已經上手打……不是,捏了下自己右臉頰,用了點勁兒。

“嘶……”他疼得皺了眉,但眼睛卻亮得出奇。

會疼,他真的活過來了!

“公子啊!”

沈溪瑜這一動作把衫竹嚇得魂都飛了一半,忙抓住他的手,朝屋外大喊:“公子糊塗了!快請太醫!”

“哈哈。”沈溪瑜大笑出聲,眼淚都出來了,“誰糊塗了,本公子好著呢。”

他擺擺手:“不用勞煩太醫了,將人送走吧。”

衫竹欲言又止:“公子……”

“好了,我真的沒事。”沈溪瑜摸了摸右臉,“對了衫竹,現在是什麼時候?我這麼在這兒?”

“公子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衫竹有些驚訝,“半個時辰前您還說要去將軍府退親的,但還沒來得及出門,因為……”

“退親?”沈溪瑜輕聲呢喃,過往的記憶逐漸浮現在腦海中。

記起來了,這個時候應該是他舉辦成人禮之後沒多久,他看上了京城風頭正盛、溫和儒雅的景南王之女,就想去退了和將軍府的親事。

不過出門的時候莫名摔了一跤,暈了過去,再一醒來,他阿爹來阻止他,親事就沒退成。

對了,阿爹……

沈溪瑜想起了什麼,眼眶慢慢泛紅。

按上輩子的時間來算,他已經大半年沒見他阿爹了,因為阿爹死了,死在外祖下獄之後。

在他失神時,門口快步走進一人。

“小瑜,你怎麼樣了?聽說還請了太醫過來?”

沈主君一把將沈溪瑜摟在懷裡,將人從上看到下,雍容的麵龐上是一片關愛之色。

“阿爹……”

沈溪瑜無比依戀地喚了一聲,同時抱緊了麵前人。

而後,放聲大哭。

“嗚嗚嗚阿爹……小瑜好想您啊……”

半年真的好長、好長。

“小瑜?”沈主君大驚失色,“怎麼了這是?”

他輕拍著沈溪瑜的背,溫聲細語:“發生了什麼?莫怕,阿爹在呢。”

沈溪瑜縮在阿爹懷裡繼續哭,斷斷續續說著話:“阿爹,好疼,小瑜好疼啊……”

破落戶得勢之後,他狼狽地東躲西藏,但最後還是被人逮住了。

當時他被侍衛抓著,躲都沒處躲。匕首刺進他心口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快疼死了。

從來沒有那麼疼過。

破落戶好狠的心,拿了把鈍刀來殺他。

平日裡不小心擦破皮都會掉眼淚的人,卻硬生生受了那一刀。

他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掉下來。

他絕不會再那個破落戶麵前示弱。

更重要的是,會心疼他的人都不在了。

他阿爹,阿娘,阿姐,外祖母,叔父,表姐……死的死,傷的傷,有的遭遇牢獄之災,有的流放千裡之外,有的被貶蠻荒之地,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他忽然覺得那破落戶說的沒錯。

他確實是個歹毒的人。

就為了爭一口氣,自己鬥輸了也就罷了,卻連累得身邊人都沒有好下場。

沈溪瑜後悔了,他不該同那破落戶搶的。

一個配角,怎麼可能搶得過得天獨厚的主角呢?

沒錯,他隻是個配角。

這是他在死亡之後知曉的。

他生活在一冊話本裡,他沈溪瑜是個囂張跋扈、愚昧蠢笨的惡毒男配,而話本的主角是一個破落戶出身但自強不息的不受寵庶子。

他這個惡毒男配和主角好似生來就不對付,每次交鋒都以失敗告終,但屢敗屢戰;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和男主搶女主,作天作地,最後把自己的靠山都作沒了,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最後,那破落戶還居高臨下地站在他屍體邊上,冷笑他是咎由自取。

沈溪瑜都要氣死了!

他氣著氣著,聞到了香味,又活了過來。

回到他十六歲那年,他仍是京城最得意的小郎君。

雖說沈溪瑜心中思緒萬千,但這一切不過瞬息之間。

沈主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剛從宴會上回來,一來就看到自家的心頭肉一個勁兒哭,喊疼。他自是心疼壞了,忙不迭地問哪兒疼,又趕緊讓人去請太醫過來。

“……阿爹,我沒事了,不用叫太醫……”沈溪瑜止了哭聲,慢騰騰地擦著眼淚,隻人還一抽一抽的。

看起來可憐極了。

“到底怎麼回事?”沈主君審視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衫竹身上,“衫竹,你一直在公子跟前伺候,你來說!”

衫竹渾身一顫,結結巴巴地道:“回主君的話,公子今天說……要去將軍府……退親,然後……摔了一跤,暈了過去,醒來之後就這樣了。”

“摔了一跤?怎麼摔的?摔著哪兒了?可是道路沒打掃乾淨?”

沈主君一連四問,又厲聲斥道:“今日晨時清掃公子庭院的小廝是哪幾個?”

話落,立即有兩位年輕小廝跪下來求饒,撲通的一聲響把沈溪瑜的心神震了回來。

他看著地上那兩個蒼白但同樣有些眼熟的麵孔,忙抓著沈主君的衣袖,道:“不乾他們的事。阿爹,今日是小瑜自己沒注意腳下才摔了,阿爹彆罰他們。”

沈主君嗔怪地看著他:“你這孩子……罷了,就聽你的。”

“快告訴阿爹,今日摔著哪兒了?疼得都哭成了淚人。”

沈溪瑜搖頭:“沒摔著哪兒,不疼,阿爹莫要擔心。”

“那你哭什麼?”沈主君手指撫摸他通紅的眼尾,有些好笑地說:“哭得那樣可憐傷心,好像阿爹遭了難一樣。”

沈溪瑜下意識抓緊他的手,急促道:“呸呸呸!沒有的事!阿爹莫要胡說!”

他重新活了過來,才不會讓阿爹和上輩子一樣。

沈溪瑜壓下心中情緒,隨意找了個借口:“我就是……夢魘了,方才……隻是沒反應過來。”

沈主君仔細看了看他的神色,麵色稍緩,正要說什麼,卻聽見外頭有人通報,說是太醫到了。

“快請進來。”沈主君還是對沈溪瑜的身體最上心,話可以待會兒再說。

沈溪瑜老老實實地讓太醫診脈,和上輩子結果一樣,沒什麼問題。

沈主君放心了,讓人將太醫好生送出去。

再一擺手,周圍人都迅速退下。

屋子裡隻剩父子二人。

看這架勢,沈溪瑜大概知道阿爹要說什麼了。

肯定是勸他不要退親。

不行,他要先下手為強!

於是沈溪瑜“噌”的一下站起身來,義正辭嚴道:

“阿爹什麼都不用說了,我今日是一定要退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