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大悲(1 / 1)

沈主君大驚失色:“小瑜,你胡言亂語什麼!”

“小瑜,你說什麼?”長安侯愣住了。

沈映之當即變了臉色,快步走過來,問:“小瑜,發生了什麼?”

沈溪瑜看著周圍的親人,瞬間紅了眼眶:“我……”

自從侯府被抄家後,他多久沒見到阿娘和阿姐了,快一年了吧。

阿娘阿姐最疼他了,不管他提什麼要求都會滿足,要是知道他最後是被人拿刀捅死的,肯定會心疼壞了。

沒關係,他現在活過來了,有機會改變上輩子的結局。

他一定會改變的!

“小瑜,你怎麼哭了?哪兒不舒服?”

“小瑜你彆哭,怎麼了和阿娘說說。”

“告訴阿姐,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沈溪瑜恍然抬頭,不明白這些人反應怎麼這麼大,下意識回道:“我、我沒哭啊,我在笑呢……”

他扯了扯嘴角,當真露出一個微笑來,但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撲簌簌地往下掉。

哭得悄無聲息,卻比放聲大哭還要讓在乎的人覺得心疼。

他說:“我現在十分歡喜……”

他回來了,再一次見到了在乎的人,他很是歡喜。

他動了動嘴唇,還想說些什麼,但視線有些模糊,隔著一層水霧,他好像看見了阿爹驚慌失措的神情。

“小瑜——”

下一瞬,沈溪瑜什麼都聽不見了。

上輩子的記憶席卷而來,像一幅畫似的攤開在他麵前,從少時驕矜,盛名得意,到後期窘迫,狼狽身死。

他看著自己聽見叔父遇難的消息,卻茫然無措不知緣由;

看著表姐一家人突然被貶南方,連帶著才會喊人的小外甥女也走了,他去送行卻被表姐偷偷塞了銀票;

看著阿爹阿娘和時間比賽一樣匆匆忙忙地將他嫁給符瑾,第二天侯府被抄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看著外祖卷入貪汙一案下了大獄,看著阿爹被人逼死……

他隻能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他想說,和破落戶作對,他不悔,他本就不是個能容忍彆人踩在他頭上的性子,更何況那人還是他最看不上的人。

他悔的,是自己為了爭那一時意氣,連累了身邊所有在乎的人。

他悔了,真的悔了。

他不搶了,破落戶的東西,他一個都不要了。

他要阿爹,要阿娘,要他在乎的所有人……

……

“冷太醫,小兒如何了?”

“沈公子並無大礙,隻是一時情緒激動,大喜大悲,這才導致昏厥。隻需開一帖藥,平日裡注重飲食起居,靜心調養即可。”

“有勞。”長安侯頷首道,一抬手,自有人將太醫領到一旁開藥。

出了侯府,登上馬車,冷太醫掂了掂侍從給的荷包,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一天請兩回太醫,要不都說沈小郎君是侯府如珠似寶的人物呢。

若不是今日他正好空閒,隻怕還得不到這麼足的診金,下值後去喝酒好了。

就是不知道那金尊玉貴的沈公子是經曆了什麼,心緒起伏如此之大。

罷了,終歸不與她相乾,自有人擔憂心疼。

屋內,沈主君含淚看著床榻上的沈溪瑜,時而抬手為他擦拭額間細汗。

他睡得不太安穩,麵色發白,眉頭微皺,口中囈語著什麼。

沈主君俯身細聽,隻模糊地聽到幾個字眼:

“……悔……”

“……不……了……”

哀悔連綿,字字泣血。

沈主君隻覺心痛如刀割,低聲道:“大喜大悲?何喜何悲?”

“小瑜這孩子的心思,何時這般沉重了,我竟全然不知。”

長安侯麵上難掩憂色,抬手輕拍沈主君左肩,安慰道:“阿音莫急,太醫說小瑜並無大礙,許是今日受了刺激。”

沈映之皺眉道:“阿爹,今日可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小瑜如此激動?”

“若說發生了什麼特彆的,”沈主君沉思片刻,說道,“當屬退婚一事。”

“今日我回來就聽小瑜說他要和符家解除婚約,勸了也不聽,我便讓他自己去符家退親。

“因著沒同他說信物的事,親事便沒退成,他又到我院子裡來找我。當時看著也是好好的。

“說起來,從前也沒見小瑜如何不喜歡符家女,今日卻突然說要退親。

“我問緣由,他隻說他與符家女並非兩情相悅。”

聽罷,長安侯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小瑜當真是不喜歡這門親事了。”

“興許是看上了哪家女郎,也未可知。”沈映之也說了句。

沈主君眸色微動,似是想到了什麼,但一語不發。

長安侯沉吟片刻,正色道:“既如此,那我今日便走一趟將軍府。”

“縱使在我們眼裡符家女是個好的,但終究還是要看小瑜的意思,他若實在不喜歡,這親事退便退了。”

“也好,我還當他是一時興起,不想竟有這麼大的反應。早知如此,我就遂了他的意了。”沈主君站起身來,“你等著,我去拿個東西給你。”

夜幕降臨時,長安侯帶著一壇酒,登上將軍府的大門。

“老符,好久不見了啊,今兒上門來找你喝一個。”長安侯笑眯眯地寒暄著。

自從符瑾進了軍隊,符將軍就在軍部掛了個閒職,平日隻需點個卯,空閒得很。

符將軍神色自若,抬手示意:“請吧。”

兩人好生喝了回酒,談天說地,回憶往昔,從年少相識聊到官場同僚,好不快意。

見酒喝得差不多了,長安侯放下酒碗,斟酌片刻,道:“老符啊,我今日前來,實有一事相商。”

符將軍麵上已然多了一份醉意,問道:“何事?”

長安侯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個物件,放在桌上,推了過去。

——是塊精巧的同心鎖,上麵刻了一個“瑾”字。

符將軍神色一凝。

長安侯輕歎一聲,緩緩說道:“老符啊,我同夫郎仔細想了想,兩家早年的親事定得有些草率,小兒頑劣,不敢耽擱符小將軍,不若解除婚約,各自安好。”

符將軍目光落在桌上的同心鎖上,沉默片刻,道:“長安侯,並非符某推脫,隻是今日退親這事……不成。”

長安侯蹙眉:“這是何故?”

“想來長安侯應該記得,當初定親信物為一對平安鎖,兩家各拿其一。”符將軍提起往事。

當初兩家人給兩個孩子定了親,命人打了一對平安鎖,上麵分明刻上了孩子姓名裡的一個字,符家拿了沈溪瑜的,沈家則拿了符瑾的。

“不錯,今日我便是來歸還符小將軍的平安鎖的。”長安侯點明來意。

“這便是退親不成的緣由了,”符將軍神色嚴肅,“沈公子的同心鎖現下並不在符家。”

長安侯心中一驚,忙問道:“那是在何處?”

符將軍直視他,意味深長道:“在阿瑾手中。”

長安侯一怔。

符將軍繼續道:“當初阿瑾選擇從軍,出征前便找我們要了那塊同心鎖。沈家若執意解除婚約,那也得等阿瑾回來再談。”

話落,長安侯一時無言。

“符某以為,就算阿瑾回來了,我符家也不願退了這門親事。”符將軍麵上露出幾分笑意,“沈公子天真爛漫,性情直率,若兩家能結秦晉之好,實在是阿瑾的福分。”

長安侯頓時也笑了,口中卻道:“哪裡哪裡,符將軍過獎了,小兒自小被寵壞了,性子驕縱得厲害,我同夫郎時常擔心他日後鬨出亂子來。”

“長安侯何必如此苛責,沈公子的性子自是極好的,我與夫郎甚是喜愛。”

“符瑾那孩子也是個好的,年紀輕輕但屢立戰功,看來我大虞又多了一名虎將。”

“沈公子才是……”

“……”

月上中天時,北境某處。

小山洞內燃著細微的焰火,周圍坐了幾個清理傷口的士兵,中央草堆上趟著一位昏迷的女子,看服裝是個小將領,還有個士兵蹲在她旁邊,口中念叨著什麼。

突然,昏迷女人手指動了動。

蹲著的士兵立即注意到了,連忙道:“將軍手動了,動了!”

其他人頓時圍了過去:

“將軍手動了,那應該快醒了。”

“太好了,將軍都是為了我們……將軍終於要醒了。”

“行啊小張,說了什麼啊,將軍可是被你的話喚醒的。”

眾人口中的小張解釋道:“其實我也沒說什麼,剛剛給將軍清理傷口的時候,有一塊平安鎖掉了出來,上麵刻的字看不清,但隨身攜帶著,應該是重要的物件。

“我記起來之前聽人說過,將軍有個自小定親的未婚夫郎,那平安鎖說不定就是對方的,我就說了幾句刺激的話,沒想到真有點用。”

“行啊你,真有法子。”

小張:“其實這是我奶奶教我的,她是村裡的大夫。”

“快,再說兩句,說不定將軍立馬就醒了。”

小張提議:“要不你們也說兩句?我不清楚將軍和她未婚夫郎的事。”

其他人:“不了,我們可不敢說,我們也不知道將軍的私事。你新來的膽子大,你去。”

小張想了想,湊近昏迷的人說道:“將軍,您再不醒,您未婚夫郎就要嫁給彆人了。”

“畢竟您要是死了,婚約可就不作數了。”

“要是那人對您未婚夫郎不好怎麼辦,比如那人私下會動手打人,比如公爹磋磨,一著不慎,那位公子便撒手人寰,您當真忍心嗎。”

“將軍——”

小張話音一頓,因為底下躺著的女人醒了,一雙下三白眼牢牢盯著他,帶著猛獸般的濃烈的壓迫感。

“你剛剛,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