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雲寧市進入夏季尾聲，熱氣卻是“此恨綿綿無絕期”，如何也不肯消減。
六點半，天光大亮，城市慢慢蘇醒。
伴隨著鈴聲響起。
林霜飛睜開眼，短暫地清醒了三秒。
她按掉鈴聲，手機裡傳來昨晚助眠的循環播放短視頻。
——解說《死.寂》。
一個關於小帥小美和可愛玩偶的溫馨電影。
林霜飛揉揉臉，感覺在夢裡好像完成了一場鐵人三項。
她困倦地放下手機，決定再睡十分鐘就起。
想著今天報到，心裡不斷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睡過頭。
千萬。
不能遲到。
警鈴時刻在腦子裡敲打她。
這十分鐘裡幾次三番驚醒。
——6：32。
——6：34。
——6：35。
最後一次。
她終於清醒了。
她籲出一口氣，平躺下來，閉著眼，打算享受最後五分鐘的寧靜。
五分鐘後。
她睜開眼，按亮屏幕。
——8:59。
“……”
-
林霜飛咬著麵包，攔下出租車。
“去哪裡，妹妹。”
司機師傅轉過頭問。
“一中前門。”
“哦。”
司機回過頭。
車沿著公路開出一段路後，司機邊看著路，邊搗鼓著固定在車前的手機。
群裡消息很多，大都是跟他一樣跑車的，沒有打字的習慣，一溜下去全是語音條。
他點開其中一條。
大嗓門順著手機聽筒外放了出來。
“三哥三哥，今天單子多哦，學生報到，好多家長來送的。”
司機笑了一下，單手按著語音，說：“我曉得，才拉了個學生妹兒，九點多才來，肯定遲到咯，等下進學校完咯。”
“……”
林霜飛捏著麵包，默默地吃著。
緊接著，又幾條語音傳出來。
“哎我X，這什麼車？”
“這些富二代不得了，三哥你看看這車，好帥。”
“三哥你快過來哦，臨雲街這邊，這車見都沒見過。”
三哥說：“拍幾張照片給我看啊。”
片刻後。
不知什麼原因，那頭沒再發消息。
司機忽地道：“哎，妹妹，我從臨雲街繞一下，不加錢，你看行不？”
臨雲街是雲寧市最繁華的一個商業街，在一中旁邊，很多一中的學生放學還會去那邊吃飯。
但是現在早已超過報到的時間。
林霜飛麵露猶豫，委婉地說：“已經遲到了。”
“反正都遲到了，也不差這兩分鐘。”
司機理所應當地說。
“……”
話糙理不糙。
但是她花錢打車，隻想快點去學校，不想繞路。
她張了張嘴。
“再給你少一塊。”
“……”
少兩塊也就算了，還算有誠意，一塊就有點看不起人了。
林霜飛歎了口氣，知道司機已經是鐵了心要去看熱鬨了，隻好說：“……好吧。”
司機舒心地往臨雲街開去，神色自得，心中感歎還是學生好忽悠，一塊錢就能收買。
車從直達一中的公路拐了彎，朝著臨雲街開過去。
到這時。
安靜片刻的手機再度發來消息。
司機點開。
“三哥莫來了，走咯已經，我就看到車好像往一中開過去了。”
“……”
小小的出租車內，空氣莫名變得凝固，有些沉甸甸的。
片刻。
司機很無語地罵了句方言。
但已經調頭開過來了，也沒法再開回去，隻得順著臨雲街的路，繞到一中去。
九點半。
林霜飛準時到達校門口，剛好遲到一個小時。
她走近了，才發現門口還站著個男生。
隻是門衛攔著，沒讓進。
她不由心中一緊。
現在遲到都不讓進學校了嗎？！
校門口。
男生個子很高，沒穿校服，單肩挎著包，神色不耐，“我說了我是一中學生，來報到。”
“報到你中午才到？”
“……”男生看了眼表，九點半，“隻是遲到了一小時。”
“那你還不穿校服？”
“……忘了。”
“那你校園卡呢？”
怕他拿錯，門衛還比劃了一下，“通行卡，走讀生和住讀生顏色不一樣那個。”
男生沉默了一下。
門衛放下了手，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你這也沒帶？”
男生偏了偏視線，沒有否認。
所以你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所以你說你是一中學生，到底哪一個字有可信度？
門衛無語望天，好一會兒才問：“你哪個班的？班主任是誰？”
這問題簡單。
男生剛要說話。
恰在這時。
一道略顯幾分弱勢和心虛的聲音摻和了進來。
“還能報到嗎？”
二人一同看了過去。
林霜飛穿著乾淨整齊的校服，黑發紮得很順滑，但額前的發絲不夠長，紮不上，就放了下來，看著有些毛茸茸的，像隻小狗。
她長相是很周正的漂亮，皮膚冷白。
陽光照下來，像是在發光。
門衛一下就認出她了。
每年學校都會在公告欄一角和榮譽牆上貼優秀學生的照片。
回回輪換都有她。
“能啊，”門衛說，“快進去吧，你是十四班那個好學生吧。”
林霜飛“嗯？”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麼門衛知道她。
“為什麼她就能直接進？”
站在一旁的男生忽地開了口，語氣夾雜著幾分不爽。
“為什麼？”門衛剛緩和下來語氣忍不住又揚高了聲，“人家照片掛榮譽牆都掛了一年了，你一個校服不穿卡不帶的，說你學生都是抬舉了，還問為什麼？你還有臉問！”
無論在哪個學校，好學生總歸是討喜的。
成績又好瞧著又乖，更是哪哪都吃香。
門衛看了一眼林霜飛，說：“人家一看就是有事耽誤了。”
“你呢？”門衛上上下下打量他，“家裡有點錢就找不著北了，一點學生的態度都沒有，不知道你來讀什麼書！”
林霜飛：“……”
這番話說完，實在有些過分，更是無形之中給林霜飛拉了一波大的仇恨。
尤其是這明顯的差彆待遇。
任誰也不會高興。
果然。
男生眉頭皺了起來，神情不耐，語氣更是不好，“你就告訴我是不是不讓進——”
說著，他朝後退開了一步。
像是隻要門衛說不讓進，他就立刻走的意味。
這時。
林霜飛忽然弱弱開口，小聲地插進這火藥味十足的衝突裡來，“那個，他也是我們班的。”
男生側頭看了她一眼。
這次是真正意義上的看。
像是在腦海裡搜尋了一圈。
但很快就放棄了。
主要他也不記得幾個名字。
班級裡的女生，他隻對兩個人有些印象，一個是自習課上記名字的紀律委員，很煩，另一個是偶爾替換紀律委員的學習委員，也很煩。
但長什麼樣，他沒太注意。
門衛“哎？”了一聲。
他問：“你同學啊？”
林霜飛點點頭，“他是路朝，我們班的。”
門衛“哦”了聲，看了兩人一會兒，沒再為難，說：“行吧，那你們趕緊進去吧。”
路朝一句話沒說，挎著包，先林霜飛一步往裡走了。
態度生硬又冷漠。
當然，剛剛門衛那一番“看看彆人”的話放出來。
沒有遷怒她，已經屬於有禮貌的那一類了。
林霜飛沒他腳程快，晚了幾分鐘到教室。
此刻是下課時間。
走廊裡鬨哄哄的，許多學生結伴去超市廁所。
她走到十四班時，沒還進去，一眼看見了站在門口的人。
路朝瞥過來，看了她一眼。
“……”
難道遲到連教室都不讓進了嗎？！
林霜飛又有些憂慮地往前門走去。
經過路朝時。
身旁男生忽地開口，“等會兒進去。”
為什麼？
林霜飛停了下來，看向他。
不過她沒問出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還是聽了路朝的話，沒有立刻進去。
但是直挺挺地站在走廊中間有點奇怪，還有點引人注目。
她想了想，站到了路朝旁邊。
路朝靠在牆邊，沒看她，也沒說什麼。
大約是不抗拒的。
她放下心來。
他個子很高，雖然在校門口就看出來了。
但這會兒並肩的時候，就更加明顯了。
有種莫名的壓迫感。
林霜飛有點想朝旁邊挪開一點距離。
不等她動。
教室裡忽然傳來了班主任的謾罵，聲音大到透過緊閉的教室門，無視走廊裡嘈雜的聲音，到了“餘音繞梁”的程度。
“……”
原本鬨哄哄的走廊莫名一靜。
走廊上的學生們也莫名停了下。
誰也沒說話。
短暫的幾秒安靜過後，才又慢慢有了動靜。
但走廊上已經再沒先前的放肆，隻剩稀稀疏疏的刻意降低了音量的說話聲。
難怪讓她等會兒進去。
林霜飛默默地想。
片刻後。
十四班的前門忽地從裡打開。
班主任老胡吹著胡子捏著兩張成績單走了出來。
他一眼看到杵在跟前的路朝，遲到這麼久也就算了，校服還沒穿，吊兒郎當地靠在牆邊，沒個正形，感覺肝火一下燒起來了，胡子也快吹飛了，“路朝，你怎麼不晚上再來啊？”
“我再給你辦個接風宴唄？要不要啊？”
“……”
路朝說：“不用。”
“不用？”老胡說，“我看你用得很。”
“給我站直了。”
他喊道。
路朝站直了。
到這時。
在路朝身旁的人才現了出來。
“謔，”老胡像是氣笑了，吹起來的胡子都放下來了，感覺自己現在平靜得都能來一場公開課了，“還有意外收獲呢？”
“咱十四班還真是‘彆出心裁’啊，剛開學就給我整這麼多驚喜。”
他偏過頭，“來，我看看誰呢？”
林霜飛心虛地朝前走了一步。
整個人從路朝身後露了出來。
老胡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語氣頓時緩和了下來，“你還遲到呢？”
“還真難得。”
語氣裡沒有夾槍帶棒，更沒有陰陽怪氣。
溫和得甚至有些像家中長輩對晚輩的關懷。
“……？”
路朝麵無表情地看向老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