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們身後,栽著一排蔥蔥鬱鬱的白楊,稀薄夜色中,瑩白月光吻著樹葉間的縫隙緩緩掉落,落在他們肩頭的那措,格外湊巧地組成了一顆心的形狀,似是一種浪漫隱喻。
站在樹影裡的唐若冰,看著兩人相依而坐的這一幕,感覺自己的眼睛都得到了滋養,她拿著手機,對著那端興致勃勃地說道:“不是,這倆人根本不需要我撮合啊,這完全一個心有靈犀、兩情相悅啊。”
“什麼?”手機那端的人,聽到這番話,覺得極為不可思議,“桑晚榆沒有對他冷眼相對嗎?”
“沒有啊。”
“那賀輕舟呢?”
“也沒有啊,他倆相處和諧得很,感覺周圍都冒著粉紅泡泡呢。”
“這怎麼可能......”
“安初,我早就跟你說過,感情升溫的最好方式,就是順其自然,外人頂多是助力,對故事主線起不到主導作用。”唐若冰對手機那端的人,耐心解釋道,“你看,我本來還想問桑晚榆位置到時候好透露給賀輕舟,結果,那茫茫人海啊,他一眼就認出她了,我這純粹是多此一舉,我懂你想磕cp的心,但這麼心急,大可不必。”
“......”她的出發點,倒也沒有這麼單純。
“不過倒也謝了。”說著,唐若冰忽然話鋒一轉,語氣不再說教,而是明顯的雀躍起來,“就賀輕舟這張臉,到時候肯定給我蹭蹭蹭漲收視率。”
“......你就這點出息。”電話那端的人輕嗤道。
唐若冰笑笑,沒反駁。
她的目之所及處,星光演唱會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眾人圍坐在地,合唱著一首首回憶金曲,熱鬨溫馨,格外令人動容。
反之,今早還熱鬨的厲家小院,此刻卻安靜得很。其實,不光是這家院子,整個胡同都是安靜的,因為所有人都去看演唱會了,隻有葉迦音,安靜地待在房間裡,給學生開了一晚上的線上會議,畢竟,錄製節目是錄製節目,但她不能把自己的本職工作給忘了。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帶的兩個研究生近期要開題,再加上國慶假期臨近,所以她想趕在放假前指導完畢,這樣學生們就不用放個假還提心吊膽的。都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所以學生對導師的那種敬畏和不敢言,她都懂,她承受過,就自然不想自己的學生再承受。
至於演唱會,現在的她,對這些熱鬨場所,真的熱情不大。
晚上十點,會議終於在“謝謝老師,您也假期愉快”的聲音中落下帷幕,葉迦音關上電腦,走到陽台上想要透透氣,順便舒緩一下神經。
結果,雙手剛撐上欄杆,甫一低眸,她便看到了那個站在樓下的清俊身影。
知道她在開會,所以項泊誠沒敢上去打擾,安安生生站在那裡等她,直到她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他才抬眸,聲音溫柔地叫了一聲:“迦音。”
“你等我一會兒,我下去跟你說。”
“好。”
等葉迦音下來,兩個人相對而立,項泊誠這才鄭重其事地開口:“忙完了吧,國慶假期,我們出去度個假,好不好?”
“節目組不放假。”葉迦音說這話時,沒有任何賭氣的成分,就是平平靜靜地在陳述事實。
這會兒夜逐漸深,風也變得涼了起來,項泊誠看她身穿單薄,怕她著涼,便提議道:“那我們上去談談,好嗎?”
“等會兒晚榆就回來了,你在這不方便。”
“她去看演唱會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
“你想談什麼?”葉迦音問。
“迦音,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你既然早就知道一切都是誤會了,你後來也知道我並沒有生你的氣,我沒覺得你無理取鬨,沒覺得你胡思亂想,沒覺得你多此一舉。我明白,之所以發生這一切,是因為我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我以後也會在這方麵多多努力,所以,誤會解開,心結說開,我們不應該收獲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這個結局,不會皆大歡喜的。”她看著他,語氣雖溫柔可人,但聽起來卻感覺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哀傷,“項泊誠,我們之所以走到這一步,這背後真正的原因,是我不喜歡在這段感情中患得患失的自己,我更不喜歡,為了這段感情需要一直妥協的你,你懂麼?”
其實,太露骨的那個真相,她沒敢說。
——他們之間最本質的問題,是在這段感情中,他們不對等。
她對他是愛。
他對她,卻隻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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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世間一切,都有終結。
愛而不得的遺憾是,熱鬨盛大的相聚也是。
這場演唱會持續到零點才結束,賀輕舟先把桑晚榆送回家,然後才自己回酒店。
很快,電梯升至頂層,他踏著柔軟的紅地毯往自己的房間走,結果,還沒等他走到房門處,走廊儘頭那個落寞至極的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孤身一人站在那裡,修長身量背對黑夜,指間那點猩紅火光,是他身上的唯一亮點。
賀輕舟猶豫一瞬,便大步走了上去。
此刻的項泊誠,是真的需要人給他指點下迷津,告訴他這條路該怎樣走,於是也沒遮掩,將心中鬱結和盤托出。
“她說,她不喜歡為了這段感情一直妥協的我。”蒼茫夜色裡,他沉沉開口,整個人掩不住的孑然,“但我之所以走到這一步,不就是因為我妥協的不夠嗎?”
不就是因為,他一直在向事業妥協,卻沒有向她妥協。
而現在,他願意向她妥協了,她卻不願意了?
他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為了什麼妥協?”賀輕舟推開麵前的窗戶,任風湧入,“是因為丈夫的責任?還是因為愛。”
一句話,撥開迷霧,醍醐灌頂。
再加上,他的這番話,是和夜風一起湧進來的,因此警醒作用更為顯著。
項泊誠聽完,忽然心中鬱結,就此明朗鬆解。
他看著落地窗外的風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出一句:“誒,你說苦肉計會不會管用?”
聞言,賀輕舟側身看向他,微動的眸光,顯示出他在聽到這句話後的不可思議。
苦肉計?還堂堂大老板呢,真是為了老婆,什麼辦法都使得出來。
不過,想到兩人之間的君子協議,賀輕舟也不介意順水推舟做個人情,替他演完這場戲。
於是,他剛剛才走完的路,他又逆著方向走了一遍。
從酒店下來,賀輕舟拿著項泊誠的手機,撥通了葉迦音的電話,接通後,自報家門道:“葉小姐你好,我是賀輕舟。”
葉迦音本來已經睡下了,看到項泊誠的來電又趕緊坐了起來:“賀總,您好,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泊誠好像發燒了,我帶他去醫院不太方便,因為很多信息都不知道,所以,可否麻煩你陪他去一趟,我現在開車過去找你。”
葉迦音聽到這兒已經開始下床穿衣服了:“好,那我在門口等你們。”
“家裡等!”坐在副駕駛的“病號”忍不住開口,“晚上風大,不要出來等,等我們快到給你打電話你再下來。”
她應了聲好,結果,掛了電話,她便立刻穿上衣服,下樓去等了。
很快,三個人便會上了麵,然後,葉迦音開車帶著項泊誠走了。
賀輕舟本來也打算走,結果,一抬眸,發現二樓的房間竟然亮著燈。
正猶豫著要不要給她發個消息時,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迦音,我水煮好了,你要用嗎?”
這嗓音,溫柔熟悉,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絲掩不住的虛弱。
賀輕舟循著聲音的來源一看,一眼就看到桑晚榆正穿著睡衣站在門廳下,背微微躬著,手捂著肚子,臉色很白,嘴唇卻很紅潤。不過不是因為她氣色好才紅潤,而是她剛才咬自己咬的。
太疼了,那種車輪碾過肚子的痛感,讓她痛不欲生,止疼藥的藥效發作又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她隻能通過這種方法來緩解。
因為這幾年痛經嚴重,所以桑晚榆一直很注重自己的生理期,但這次,他的突然出現,實在是讓她高興得衝昏了頭腦,於是,便一時大意了。
其實,一個多小時前她就感覺不對勁,去了趟衛生間,發現是生理期來了,本想立刻回家休息,但是她實在是舍不得——
舍不得和他錯過這樣稍縱即逝的、一期一會的美好光陰。
而現在,他又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在她眼前,於是,一瞬間,過往種種、萬般委屈控製不住地湧上心頭。
或許是他身上那份獨有的安全感引導著她放下了所有逞強和所有防線,看到他,她委屈地嘴巴一抿,身體控製不住地往後栽。
不過,預料之中的摔倒並沒有發生,風馳電掣間,她腰間斜過來一雙手臂,將她穩穩抱在懷裡。
等她站穩,定住心神,她才看著他,強撐著道出一句:“我沒事。”
“沒事你倒什麼倒?”
“我隻是痛經。”
賀輕舟聽了,眉頭瞬間蹙起,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這才月初。”
他記憶裡,她生理期是每月中旬。
還有,她以前生理期沒有這些反應,彆說痛經了,連個腰酸都沒有,甚至生理期,學習起來更猛。
倒是他,每次鹹吃蘿卜淡操心地叮囑她要多喝熱水、多補血、不能吃冰的......
不過,這會兒,賀輕舟沒那個心思尋求真相、或者跟她算賬。
他把人抱進房間,先是給她裝好暖水袋讓她暖著肚子,然後折起袖子,開始給她煮湯。
看她乖乖地坐在那裡,目光直直地盯著他看,賀輕舟便和她聊天,想著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剛給你冰淇淩,為什麼要吃?”
桑晚榆跟個小孩一樣,可有理了:“我要不吃的話,多不給你麵子。”
“我麵子有那麼重要?”
“主要我懶得解釋。”
“說一句話,累不死你。”
“我還是比較喜歡剛才那個溫柔的你。”
賀輕舟:“......”
“你生理期不是在月中嗎?”賀輕舟問。他是真不知道,否則他說什麼都不會讓她吃這個冰淇淋。
“這麼多年過去了,早就變了。”桑晚榆說道。
她狀似無意的一句話,卻讓他心臟都懸起,脫口而出一句:“我要是在......”
桑晚榆:“嗯?”
他卻忽然一低頭,說沒事。
其實,他是想說——
我要是在你身邊,很多事情根本不會變。
比如,他一定不會把她照顧成這個樣子。
不過,現在說這些,好像沒有什麼意義。
不消片刻,熱湯便煮好了,紅潤清透的湯底,裡麵還漂著銀耳、雪梨和紅棗,用料紮實,聞起來清甜撲鼻,看起來更是熱氣騰騰。
賀輕舟在她身邊坐下,怕她燙著,他盛了一勺湯後,下意識地就把勺子遞到嘴邊,想著吹氣幫她散散熱意。
還好,他很快便反應過來此行為的太過親密和不妥,於是趕緊放下了手,把碗放在桌上,想等它自然晾涼一會兒。
她卻不想等它自然晾涼,在夜色裡溫柔地叫他:“賀輕舟。”
“嗯?”
“我疼得受不了了,我想現在就喝。”
他看著那呼之欲出的熱氣,無奈道:“燙。”
她眉眼一彎,不知怎的,忽然便笑了出來:“那你給我吹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