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過，這晚沒睡著的，遠遠不止她們兩個。

因這次過來是臨時決定，所以賀輕舟隻能晚上加班，時鐘轉過零點的時候，他放下手中的設計圖，從酒店坐電梯下來，想要抽根煙，緩解一下疲乏的神經，順帶著，看看深夜中的這座小城。

不同於很多大都市，過了零點還車流不斷、流光溢彩，深夜的臨川，安靜至極。

他本以為自己要獨賞夜色，可他雙腳剛邁出酒店的旋轉門，便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似是心有靈犀，聽到腳步聲，項泊誠下意識回眸，看到是他，淡淡笑了下，然後，主動開口：“一起走走？”

賀輕舟沒拒絕，抬腳，步伐和他保持相同頻率。

走了一會兒，項泊誠忽然停住腳步，本想婉轉，但開口時，他發現並沒有婉轉的必要。

畢竟，他身邊這個男人的野心和欲.望，他剛才在飯桌上就看得八.九不離十。

索性直說道：“有件事情，不知道賀總，願不願意跟我合作？”

一個眼神，心照不宣，兩個男人卻都讀懂。

項泊誠知道，如果加上賀輕舟，他的計劃就更萬無一失，他對她，就更勢在必得。

這是讓他達到目的更保險的迂回路線。

當然，冒險路線和強攻路線也不是沒試過。

一個小時前，遠在京溪的林央接到同事電話的時候，很是不解：“你沒跟項總說麼，這已經是臨川最好的酒店了，給他安排的還是最高級的套房，檔次再高的，那得去市裡......”

話還沒說完，就被那邊的工作人員打斷：“央姐，不是這個原因，而是，項總說——他要住在迦音老師隔壁。”

林央：“............”

還真讓韓悅聲那小子給說對了。

這下真成霸道總裁砸錢追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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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折返回去的時候，陽台上的兩個人，也漸次起身，打著哈欠回了屋內。

果然，一番暢聊之後，桑晚榆沒有再入睡困難。

她趕緊趁著這難得的倦意，自己把自己哄睡著了。

翌日，因為打算走路上班，所以桑晚榆起的比平時早了一些。

本以為葉迦音還沒起床，結果，她剛下樓，就在院子裡看到了她的身影，前麵還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看著她，彬彬有禮地問著好：“太太早上好。”

此人是項泊誠的助理，在外麵，葉迦音沒反駁他這個稱呼的不妥當，回應道：“早上好。這是......”

那人解釋：“這是項總讓送來的禮物，說是感謝厲家昨晚的款待。”

剛說完，桑晚榆隨即又聽到廚房傳來一道男聲，不同於葉迦音旁邊這個男人的成熟穩重，廚房裡傳出來的那道嗓音活潑又悅耳：“姐姐，您看起來真年輕，家裡打理得也這麼井井有條，你都不知道，我剛一進來，就特彆喜歡您這小院，感覺您肯定是那種特彆有生活品味的人。”

“哎喲喲，小夥子可真會說話。”厲煙霞看著麵前這個男孩，笑得合不攏嘴。

這個男孩是賀輕舟的助理肖融，和剛才項泊誠助理此行的目的一樣，是為了送禮物，感謝昨晚的款待。

彆看肖融身材是瘦高型，但那張臉卻長得白白嫩嫩，笑起來像個小福娃一樣，特彆討喜。

“明天來姐家吃飯，不來姐可生氣了。”本就熱情好客的厲煙霞邀約道。

“這得看我老板讓不讓，我這打工人，我不來您可不準說我不是。”

“行行行，賀老板招到你這麼一個員工可真是他的福氣。”

“我也有福氣，要不是他，我哪有機會跟您認識？”

肖融這張嘴，那是真能哄人開心，厲煙霞臉上的笑容都沒下去過，直到聽到下樓梯的腳步聲，她才微微斂了下笑容，探過身子，看著剛走下來的桑晚榆問：“晚榆，今天怎麼這麼早？”

聽到這個名字，肖融耳尖一顫，然後，隨著厲煙霞的目光朝後望去。

與肖融目光對上的那一刻，桑晚榆出於禮節，對著他溫柔一笑。她五官立體英氣，不笑的時候有些冷豔，笑起來，又瞬間變得柔和溫暖。

再加上，今天沒有安排會議，所以桑晚榆沒穿得那麼正式，白襯衫配黑色休閒長褲，腳上穿著一雙黑色帆布鞋。

長發紮成高馬尾，清亮乾練，窈窕美麗。

說不清是為什麼，反正看到她，肖融瞬間開心了不少。

桑晚榆倒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專心回厲煙霞剛才的問話：“今天有交通管製，我怕堵車準備走路上班，所以早點出發。”

“好，那你路上慢點，”說完，像想起什麼，厲煙霞又叫住她，“對了，下午潛潛放學我直接接上他去看演唱會，需不需要順便接上你？”

“不用不用，我到時候坐單位車去。”

“行，那晚上見。”

“好，那我先走了。”說完，還跟肖融揮了揮手。

肖融跟傻了一樣，站在那兒像在cos招財貓，機械地朝她揮著手。

等桑晚榆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他才回過神問：“姐姐，哪個明星過來開演唱會啊，怎麼沒聽人說？”

厲煙霞解釋說：“不是明星演唱會，是星光演唱會。”

臨川縣東南部有一塊麵積不算小的草原，九月底，正是草最綠的時候。

這場星光演唱會就在這片草地上舉行，沒有任何明星，隻有一塊巨大的LED屏，但音響設備和領唱嘉賓都是頂級，所有人都可以坐在草地上，和領唱嘉賓、身邊人一起合唱。

因為形式新穎、投資不菲、宣傳到位，所以這場活動預估的人流量不算少，執行和安保都麵臨著巨大壓力，但沈清濁還是頂著壓力讓相關部門承接了下來，隻想為這座小城，爭取一份獨有浪漫。

當然，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裡。

這樣熱鬨又浪漫的活動，彆說全市了，全省的人都恨不得過來參加，更彆說就在臨川生活的人。

隻不過，這天，桑晚榆下班後，並沒有像早上說的那樣和同事一起過去，而是和周涵一起回了趟家。

原因是下午的時候周涵正好來桑晚榆單位開會，開完會本想一起走，但她今天穿得單薄，現在的季節晝夜溫差又大，所以她想回家拿個衣服，反正也不算太繞路。

其實周涵有駕照但上路時間較少，技術不太過關，桑晚榆不放心，就陪她回了一趟。

到了家門口，桑晚榆在車上坐著，周涵自己進去拿外套。

其實，對於晚上這個活動，周涵是沒有那麼想去的，不為彆的，隻因為她今天真的太累了。

不僅是身體累，更重要的是心累。

她今天上午下鄉做扶貧工作，結果沒想到，工作推行得舉步維艱不說，她還被村裡人誤解，離開的時候，還被狗追，下午，又是漫長的開會，所以，直到她走到臥室門前的時候，心情都是灰色的，想著到那裡完成一些該完成的工作，有個體驗感回來就得了。

她就是抱著這樣沉重的心情推開了臥室門，結果，門打開的一刹那，她的心瞬間就化了。

她鋪著粉色床單的大床上，她親手養的棉花娃娃，正坐在那裡，乖乖地等著她。

這棉花娃娃買回來時，光著身子，看起來平凡又普通，但現在，它的小臉被她捏得白白胖胖的，臉頰被她撲得粉嘟嘟的，穿著可愛的衣服，帶著可愛的發夾，整個娃可愛到不行。

就是這一刻，她心裡的那些陰霾，瞬間煙消雲散。

她忽然就笑了出來，抱起她的棉花娃娃，開心得直轉圈：“走咯，帶我們寶寶去看演唱會咯！”

養棉花娃娃，是近幾年流行起來的一種愛好，不算太大眾，並且也不被很多人理解，因為他們覺得花那麼多錢養一坨棉花沒有用。

但好在，周涵家裡沒有這樣的人，她的家人都支持，後來，桑晚榆也知道了她這個愛好。

當時，周涵問她：“你會不會覺得養棉花娃娃很幼稚？”

桑晚榆很認真地否定道：“當然不會，這明明是一種生活智慧。”

——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很多時候能兜住一個人。

剛來臨川那一陣，桑晚榆晚上失眠很是嚴重，她覺得自己克服不了，便去看了醫生。

知道她情況後，醫生建議她活得輕鬆一點，畢竟，人的一生不是隻有事業。

可她，天性就不是那種會讓自己活得輕鬆的人，沒有點兒追求，她覺得活著沒勁。

偏偏，她那些偉大的、高尚的、拚命追逐的、視若珍寶的夢想與信仰，成為了永遠塵封的遺憾。

後來，看那些安慰和道理都無用，醫生便問她：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下一秒，她便聽到，那個醫生對他說：“你要學會，用小確幸去打敗宏大敘事。”

他是在用這句話，旁敲側擊地提醒她：如果實在放不下那些宏大和遙遠的生命課題，那不如，試著多把注意力放在生活中那些細微的幸福和美好上。

你可千萬彆小看這些小確幸的力量，它們在關鍵時刻，是能兜住一個人的。

她當時懵懵懂懂，直到後來她才逐漸明白，那個醫生的本意，並不是讓她違背本性、去過一個得過且過的人生，而是想讓她挑剔苛責的目光，在瞄準自己時，能夠換個方向。

學業、事業、家庭、責任，等等，這些宏大敘事是線。

是人生主線。

讓你全身抽離，那不可能。

而音樂、文學、閒聊、漫步，等等，這些微小確幸是點。

是精神光點。

若你全部忽略，那太危險。

畢竟，線兜不住人，點也兜不住人。

線和點織成的網，才能夠兜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