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玦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語氣冷淡,“你那邊有什麼發現?”
這是今天他對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到今天為止,距離他們分彆已經過去了1060天。
林妄垂眸掩下眼中的思緒,同他說了自己的發現。
在工作上,兩個人很像,不會帶入自己的私人情緒。
下意識的。
林妄目光一瞥,落在男人沉思的臉上。
她對他的習慣再了解不過,每次思索問題時他往往都喜歡皺眉。
從前,她最喜歡伸手替他把眉頭撫平;可現在,她早已失去了這個資格。
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關係。
她自嘲地勾起嘴角,強迫自己把目光移開,“我懷疑拖把上會有凶手的指紋。”
衛生間內隻有一把拖把,拖把的柄上有一塊地方已經掉了漆,應該是有人經常使用。
其實這個懷疑也並非無道理。
畢竟如果地麵上留下了腳印那就必然會用拖把清理。至於上麵到底有沒有指紋,那就隻能等痕檢部門的結果出來。
如果凶手聰明的話,很有可能是戴著手套作案。
目前兩人除了公事上的交流,隻剩沉默。
他們中間似乎隔著一堵厚厚的城牆,那是彼此都未曾參與對方生活的幾年。
鏡子一旦碎了,再怎麼縫縫補補都回不到從前,因為那道裂痕是永遠抹不去的存在。
林妄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視線。
準確來說,男人的目光是在盯著她左手的無名指看。
存在感很強。
室內的氣氛突然變得沉悶。
兩人相對無言,又或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種淡淡的不尋常。
隨後林易風走了進來,他似乎是沒感受到這股怪異的氣氛,自顧自說道,“頭兒,這是民警剛才記錄的談話內容。”
周玦目光落在了那些文字上,裡麵講到的王大為這個人他有印象,就住在當事人樓上,是一名車間工,而且剛好也有一個八個月大的女兒,目前處於離異狀態。
從一開始的接到報案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九小時,期間辦案民警也找過這個叫王大為的男人,並沒發現不尋常的地方。
但即便這樣,周玦他們還是決定再去找這個叫王大為的男人了解情況。
王大為工作的化工廠離這有十幾公裡,刑偵隊四人當即不再耽擱,趕了過去。
冬天的夜晚黑得尤其早。
還不到七點,街邊就顯得冷冷清清。
化工廠在郊外,向保安出示身份後,刑偵隊四人順利進了廠。
王大為今天上的是晚班,很快就打聽到了具體位置。
周玦和林妄負責去找他了解情況,林易風和江念念則去找其他工人了解王大為平日的為人處事。
車間裡悶熱得讓人難以忍受。
因為是工作時間,每個人都穿著厚重的防護服。
說明情況後,車間主任很爽快就把王大為叫了出來,“大為啊,這兩名警察想找你再了解下情況,你去把防護服脫了吧。”
王大為點點頭,轉身去了更衣室。
從見到王大為的那一刻起,周玦和林妄就在打量他。
他身材矮小,不到一米七,而且明顯是個跛腳。因為穿著防護服,隻能看到他的一雙眼,那雙眼木訥空洞,看人時有種讓人發毛的錯覺,整個人顯得彆扭又怪異。
車間主任是個麵容可掬的中年男人。
他給自己倒了杯茶,樂嗬嗬地自顧自說了起來,“你們找大為還是為了那起案子吧。”
“唉!大為這孩子是個苦命人,前些日子不知道什麼原因好端端就跛了腳,然後老婆也和他離婚了,就剩下小英和他相依為命。”
王大為八個月大的女兒名叫王小英。
林妄感到有些奇怪,“王大為是什麼原因導致的跛腳?”
她剛才觀察了下王大為的腿,從走路姿勢來看,應該是傷到了小腿脛骨。
車間主任一連歎氣了好幾聲,“這個我還納悶呢,也因為這個原因,他老婆後來就和他離婚了。”
周玦抬眼打量了下周圍的環境,繼而開口道,“你有沒有問過他原因?”
車間主任點了下頭,“我當然問過,不過不管我怎麼問大為這孩子始終不肯說。”
這會聊天的功夫,王大為已經換好了衣服。
脫去防護服,周玦和林妄這才注意到王大為的臉上有一條很長的疤,從顴骨處一直橫到嘴角下方,看著有些嚇人。
長年和屍體打交道的林妄一眼就看出這道疤的造成絕不簡單,當時最起碼是深可見骨的程度。也可以說,王大為是去鬼門關轉了一圈。
這下她更加好奇了,在王大為放假的這段時間,他究竟是遭遇了什麼。
“警察同誌好。”王大為的聲音沙啞中帶著幾分滄桑,雙手放在膝蓋處,顯得有些緊張。
因為涉及警方辦案,車間主任在出去後就關上了門,隻留下裡麵的人談話。
幾番問話後,王大為從一開始的局促不安到後麵逐漸放鬆下來,他的措辭也和之前民警詢問他時的如出一致,並無破綻。
“王先生。”林妄突然開口道,“我很好奇你臉上的疤是怎麼造成的?方便透露一下嗎?”
一個人在聽到某句話後臉上下意識的表情反應是不會騙人的,因此林妄的目光一直鎖定在他臉上。
微表情也是心理學的課程之一,能反映出一個人的真實想法。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心理學已成了很多大學的熱門專業,有些地方的警局甚至還會專門聘請犯罪心理學這方麵的專家來輔助破案。
王大為在聽到這句話後臉上不見半點慌張,隻是很平靜地道,“某天晚上回家的時候出了車禍,被車窗的碎玻璃劃傷的。”
林妄心中已有了答案,不再追問下去。
…
從車間出來,兩人並肩同行。
今天是臘八節,早早下了班的工人已經喝上了熱氣騰騰的臘八粥。室外零下幾度的天氣,冷風呼呼地吹在臉上。
林妄雙手插兜,垂眸,看著地麵上被月光拉長的兩道影子,嘴角上揚。
他們就連身高差都是最適合接吻的距離。
還記得大學確定關係後第一次親吻時,她故意睜著眼睛,因為她想看他被自己親得意亂情迷的模樣,結果下一秒男人抬手輕柔地蓋在了她眼睛上。
她的睫毛輕掃過他的掌心,如同羽毛般輕飄飄的。
那種身子麻了一半的感覺對她而言是種新鮮的體驗。兩人都是彼此的初戀,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也擁有了很多第一次。
對林妄來說,就算是死去也絕對不願意忘卻那段回憶。
想了太多,不知不覺身旁的男人已停下了腳步,看向她道,“說說你的想法。”
林妄從思緒中脫身,輕飄飄一句,“他在撒謊。”
“王大為在聽到我問他臉上的疤是如何造成時,眼神一開始有明顯的躲閃,雖然後麵他極力掩飾自己,但身體的第一反應騙不了人。另外,他臉上的疤也絕不是車窗的碎玻璃造成的。”
林妄的語氣很篤定,“不過…”
她話鋒一轉,“看得出來他很愛他的女兒。”
這點周玦自然也察覺到了。
在剛才的談話中,他問了王大為是否向鄒涵借過錢,借錢的用處是什麼。王大為給他的答案是那段時間王小英突然上吐下瀉,送往醫院後醫生給出的診斷是食物中毒,急需用錢。
除此之外,其他時候在說到王小英時王大為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有些不一樣,眼神不再木訥空洞,像是突然有了鮮活的生命力,就連臉上的疤也顯得不那麼嚇人。
兩人都一致認為王大為身上有秘密。
至於到底是什麼秘密,還需要時間調查清楚。說不定王小英是個不錯的突破口。
目光碰撞在一起,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依舊是那麼默契,但終究還是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海城是南方城市,比起北方的乾冷來說濕冷才最為要命,每到冬天家家戶戶電熱毯必不可少。
說起來,海城已經有好幾年不曾下雪了。
兩人站在室外,大部分時間都在談論案情。
寒風刺骨中,林妄抬手撩了撩頭發,突然開口道,“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片刻過後,她聽到了男人的回答,嘴角牽起一抹弧度,“那挺好的。”
他過得好她才會覺得自己的罪孽不那麼深重。
她目光帶著幾分貪戀地落在男人臉上,直到許久後才出聲,“…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這次對方沉默的時間比前一次長。
周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漆黑的眸光一直盯著前方,唇線抿得平直,臉色在夜色下顯得尤為冷峻。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聽到這句話時,他眼神的確有了波動,心口在劇烈地跳動著,四肢百骸都傳來一股暖意。
原來早在重逢的那一刻,心跳聲就已告訴了他答案。
他無法騙自己。
兩個彆扭又嘴硬的人,注定會有一方受傷。
林妄知道了他的答案,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的笑,隨後也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既然回不到過去,那就好好把握現在。反正他們男未婚女未嫁,她還有機會。
說著說著,天空中突然飄起了小雪,肆意地落在兩人頭頂處。
潔白的雪覆蓋在地麵上,像是給大地穿上了一件聖潔的婚紗。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初雪,也是暌違已久的一場。
林妄突然想到了一句話,“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他們現在才二十五歲左右,有的是時間。
風雪漸大,呼嘯的風聲像是有人在耳邊怒吼,刮得臉生疼。
林妄站在室外,伸出手去感受這股涼意。
過了片刻,隻聽她轉過身開口道,“阿玦,你忘不了我的。”
這是他們從前的稱呼。
代表了他們的過去,也意味著他們過去是何種親密。
周玦微怔,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接著又突然想起了某件事,原本有些躁動的心瞬間冷靜下來,語氣冷淡,“你結婚了。”
他眸光微黯,無法忽略心中的鈍痛感,即便她手上沒戴戒指,但他隻想聽她親口承認,承認自己沒結婚,承認她是在騙他。
假如…
她真的結婚了。
那他怎麼辦?
把她搶過來嗎?
向來的理智,隻要碰上有關她的事,就全亂了章法。
這點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從未改變。
隻有她,才能挑起他的七情六欲;也隻有她,才會讓他患得患失。
這輩子,他注定重蹈覆轍的栽在她手裡,並且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