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厭微微抬眸望向她,眸中帶了點羋歲看不太懂的怪異之色。
他耳尖微微泛紅。
“多謝羋小姐好意,隻是……”
他話說一半,頓住了。
羋歲看著他愈發蒼白的臉色不由得著急:“隻是什麼?”
“小姐不妨將藥給我,我自己來?”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什麼,又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本就不該,這樣……恐汙了小姐名聲。”
羋歲感到一陣無語的同時還有些想笑,小古板,你人都快沒了還在注重男女大防?
她由不住想要打趣對方:“我將藥給殿下,殿下自己能均勻的塗抹上去嗎?還是說,殿下有什麼大家沒有的特異之能,可以夠到後背傷處,一寸不落的全部塗好?”
本以為他會妥協,卻不想,少年人的眼眸對上她的,眸中帶了點微不可查的疑惑。
“為什麼一定要塗滿?”
羋歲被他問的一怔,這算什麼問題?
但見祁厭目光中的存粹,她還是開口:“受了傷就是要塗藥,塗藥就是要將傷處塗滿,不然怎麼會好的全麵?”
祁厭低垂著腦袋,這次他沒有出聲。
羋歲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比這再嚴重的傷,祁厭都受過。那時寒冬臘月,活著都是問題,他每日為了那頓可笑的吃食,無時無刻不在頂著渾身深可見骨的鞭傷、燙傷。
他硬生生靠著夏日院子裡偷偷攢下的草木灰,居然也就這樣熬過了那個冬天。
那時他便想,他的命大抵真的是卑賤如泥。
後來,他使計拿到了下人們用的、最劣等的金創藥。可是藥很少,遠遠不夠他這一身的傷,可有什麼辦法呢?
有總比沒有強。
一點一點塗抹在最深的傷處,祁厭心中分明。
隻待來年一至,春風拂麵,他便又能熬過這場浩劫。
今日方是他第一次知曉,原來想要療傷,想要好的全麵,要將傷口塗滿。
五人發現的陰影下,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
原來療傷,需要將傷口塗滿啊。
可惜他從未塗滿過,先前是因為沒有,而今,是無必要。
總歸他賤命一條,怎麼樣都不會死,不是嗎?
“殿下,你若實在不願,我可以叫個信得過的小太監來?”
反正無論怎麼樣,羋歲都不可能按照他所說的那樣,直接將金瘡藥交到他手中,讓他自己來的。
算上開商城的費用,這麼一個小瓶子裡麵可是有她整整二十個積分!那可是她幾個月白乾的成果,不發揮它最大的功效,反而讓浪費掉,這怎麼行!?
少年音色淡極,青澀的喉頭間吐出的話語帶了種莫名的情緒:“不必,承蒙小姐不棄,隻是,恐我這一副肮臟的身軀汙了小姐的眼。”
祁厭起身背對著她,撐著力氣解開腰間素白係帶。
“殿下,請你不要妄自菲薄。”
說完,四周倏忽靜了下來。
羋歲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上前輕輕揭下祁厭那身處理不當,近乎與血肉粘連在一起的猙獰血衣。
外衫還好,輕輕一撕扯便也就聽話的任由羋歲擺布。
可難的,是那件裡衣。
原本雪白的裡衣由於緊貼著後背皮肉,冷卻凝固的鮮血將二者相接的地方緊緊粘連。
羋歲光是看著就覺疼痛不已,她躊躇片刻。
活在二十一世紀下遵紀守法的乖乖仔什麼時候見過這陣仗?
身前,祁厭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聲線傳來:“羋小姐,不必在乎我,直接動手便好。”
他的聲音幾乎冷靜到漠然,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羋歲還以為受傷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
羋歲聞言穩了穩心神,克服內心的恐懼,佯裝鎮定的伸出手去。
但她依舊不敢太用力,那羽毛似的力道反而惹的祁厭額角滑下粒粒冷香汗珠。
好奇怪的感覺。
從未有人這般小心又親呢的對待過他,祁厭的內心沒由來的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心跳倏忽快了幾分。
冰冷的胸膛深處隱隱傳來一種近乎要將他點燃的熱意。
祁厭眉頭微鎖,細細品味身上的不適感所帶來的奇特感覺,心頭不由湧上一股淡淡的懼意。
那是懼意嗎?大抵是的,懼意。
如若不是,那就沒有任意一個詞彙能夠表達他此刻的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的感覺。
嘉興帝賜他板子時祁厭都未曾體會到的懼意,此刻居然隱隱冒頭,猶如雨後春筍,淅淅瀝瀝的悄然生長。
他想,他大概是病了。
陌生的感覺湧上心頭,幾乎是不受控製的,祁厭聲音微顫:“羋小姐,可以,再用力些,這樣,有些奇怪。”
奇怪?羋歲不解。
“哪裡奇怪?”
話音剛落,羋歲就覺得自己應該住嘴。
她後之後覺的想。
這麼談話,確實是挺奇怪的。
用力一些?
唔……
“那我用力了,你忍一下。”
沒敢多想,羋歲心下微微有些不自在,手上的力道重了些許。
與此同時,身前人與她同時發力,羋歲往後拽,那股力道向前,似乎要衝破什麼。
羋歲的力道不如他的,凝住的血衣雖然伴隨著一聲刺耳的“呲啦”聲被成功褪下,少女的身子也被那力道拽的向前幾分。
一時之間,有什麼柔軟的物什貼上了祁厭不堪入目的背部。
觸感之奇特,哪怕劇痛之下祁厭也能輕鬆感知。
這是什麼?
身後,羋歲忙不迭的向後退去。
她沒有多想。
方才那一下不輕,自己怕是給祁厭撞的傷勢又加重了。
愧疚之餘,她又望向自己胸前,上麵零零散散的染上了點點猩紅血跡。
完了完了,羋歲美目圓睜。
得趕快換衣服,讓人看見可了不得!
隻是……罷了,祁厭的傷更重要,塗了藥再換吧。
羋歲的視線重新落到祁厭的後背上,霎時間,她瞳孔微縮。
難怪祁厭要說什麼怕汙了她的眼之類的話。
羋歲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麼傷痕累累的身軀,這些痕跡對半砍都沒見過!
雖然她在來之前,心裡就做好了準備,但是實在沒想到,這密密麻麻的疤痕居然真的出現在了祁厭的身上。
羋歲看到,祁厭背上被板子打的血肉模糊地方固然觸目驚心,但更讓她吃驚的,其實是滿背隨處可見的醜陋舊傷。
這還隻是後背。
那其他地方呢?是不是也有?亦或是更多?
羋歲不敢仔細往下想了。
她被驚的不由後退半步。
祁厭耳力極強,他微微側首,一息之間就辨彆了出來。
表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方才才勉強有了一絲溫度的目光驟然冷了下去。
目光露出一絲嘲諷。
看吧,沒有人會不嫌棄這一身的臟汙。
就連他自己也是。
羋歲,她更不會例外。
隻是,驟然冷下的心神卻在感知到觸碰時猛烈的收縮起來。
身後,羋歲緩緩伸手,扶住祁厭的肩膀,小心的撫上一處舊傷。
另一隻手飛快的從寬大的衣袖裡掏出那個小瓷瓶,在血肉模糊的地方均勻的撒上一層粉末。
上藥的時候,藥物刺激皮膚會很疼,所以羋歲有意無意的在和他搭話,轉移注意力。
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說什麼,最後隻能乾巴巴的開口:“殿下,這道傷,很疼吧?”
很疼吧?
剛一說完,羋歲就又想閉嘴了,今日她是怎麼了?怎麼這麼不會聊天兒?
疼嗎?
當時似乎是疼的吧,隻是與現下的觸感,卻截然不同。
祁厭說不上現在是什麼感覺,隻是覺得被羋歲觸碰到的地方劃過陣陣顫栗。
肩膀的傷他自己上藥時也觸碰過無數次,除了疼痛外,分明半點感覺也無。
他忽然不由自主的想要遠離那溫暖的指腹,哪怕那隻是僅僅一瞬間的溫熱。
好奇怪。
這樣奇怪又陌生的灼熱觸感,讓他莫名覺得難挨。
祁厭眉頭微擰,正要出聲打斷她,卻聽身後少女無奈的聲音傳來。
“殿下,勞煩稍微俯下一點身子來,太陡了,不好上藥,藥粉都掉下來了。”
而且,祁厭的傷布滿整個後背,光上肩膀那處的藥是遠遠不夠的。
想要觸及更多,除非他趴下。
未出口的話被少女打斷,見她沒有再多的動作,祁厭也就沒有再開口。
他沉默著半伏在床上,整張後背橫著暴露在空中。
不得不說,雖然祁厭看著高高瘦瘦的,身上還布滿扭扭曲曲、長短不一的疤痕,但少年肌肉的形狀,緊實度、爆發力都是萬裡挑一。
羋歲一邊感歎好身材,一邊暗自歎氣。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在他這個年齡,彆的皇子想要練出好身材都有專門的武學師傅指導,而祁厭什麼都沒有,卻為了生計這麼賣力,身材反而在長年累月的勞累下越累越好。
再看他的臉,甩記憶裡皇室那群人不知道幾百條街,難怪皇帝一直都覺得祁厭不是他的孩子。
如果他真的是皇帝的親兒子,那麼這純純就屬於基因突變了。
想到這兒,羋歲一邊乖乖給祁厭傷口上藥,一邊在心裡問係統。
「你說他是皇帝的親兒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