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咖啡館出來時,天空正將最後一抹晚霞吞沒。
將習悅送進出租車時,她不放心的問了又問。一臉無畏的學姐絲毫不見方才的脆弱模樣,再三保證著真的什麼事都沒有,吳憂這才任由出租車離開。
咖啡館離瑞玉山莊不遠,兩公裡不到的路程不用二十分鐘就能走到。經曆了傍晚那一番,吳憂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便慢慢朝林澤家走去。
因她期末考,再加上林澤期末的考試已經結束,所以中間隔了兩周沒見,今天還是年初的第一堂課呢。
下學期的新課本預習計劃吳憂在醫院時便做好了,此刻難得有片刻放鬆的時間,她便開始了新一輪的胡思亂想。
冬季已經過去一半的時間,可卻還是一場雪都沒有下。
思思也很喜歡雪的。
扶正耳罩,吳憂默默想著,如果今年的春晚在家看就好了。
連續兩年的大年三十都在醫院度過,她怕思思會難過。
繁雜的思緒著路過老舊的塔樓小區,路過一圈圈沒有儘頭的牆,這片讓人看不出任何富人區跡象的瑞玉山莊就到了。
怕小澤又提前在外麵等,吳憂便沒有提前給他發短信。誰曾想路過保安亭,如往常一般登記完,她卻被攔住怎麼都不讓進了。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牛仔褲,吳憂耐心像初次見到的保安師傅解釋著。“叔叔,我是來做家教的。您往前翻翻登記表,前麵幾張一定能找到我十二月底的記錄的。”
可不管她怎麼解釋,鐵麵無情的保安師傅一口咬定刷卡才能進。
本子被摔的“啪啪”響,越發不耐對她說“要不戶主給打電話,要不裡麵的人來接”,讓她三選一。
糾結再三,吳憂打算給林家的大人打個電話。
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是不是新年伊始林家忘記提前將她的到訪信息交到物業,所以才導致她進不去。
按過一個個號碼,她將號碼撥到昨天才撥過的名字上。
“嘟嘟嘟”幾聲又幾聲,電話卻還是沒有人接。
看來是有事在忙。
那便隻能打給小澤了。
隻是,她聽小澤說過。瑞玉山莊的這套房子裡,隻有他和一個照顧他的阿姨住。
上下學是有專屬的司機沒錯,可是他也隻上下學時才會在。這都放寒假了,他好像就又回林式了。
她一個大人從大門走到林家需要走二十分鐘。
這倆一個是九歲的小孩子,另一個則是五十多歲的阿姨。吳憂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再向林式的秘書多打幾個電話。
反正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
站在路邊,吳憂定好五分鐘一個的鬨鐘以提醒她打電話後,便開始默默掏出單詞本開始背單詞。
其實她從沒考慮過考雅思。背它是因為六級考過了,而專業的英語等級考試她不是英語專業的學生沒辦法考,所以便開始背這個。
反正對吳憂而言都沒什麼差,她隻是為了利用碎片時間多學一點。
時間慢慢過去,重複打去的第三個電話依舊沒有人接,吳憂將手機放進口袋。
手指在風裡都被吹僵了,活動著手指,她來回走著以維持身體的熱意。
實在不行還真得麻煩阿姨來接了。
哎,林家這老的老小的小的,不到迫不得已吳憂還真不想麻煩她倆。
低頭背著最後五分鐘的單詞,吳憂將“funereal”背了一遍又一遍。
這個代表著陰森陰冷的單詞,是她今天要記住的倒數第二個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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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大門啟。
泛起風的冬日傍晚,她又遇見了鬱珩。
車燈將樹枝的影子投到地上,黑色鐵門“吱”的開到最大,她聽見了邢助理的聲音。
“鬱總,是吳小姐,需要請她過來嗎?”
須臾半開的車窗後,側眸看過來的視線沒有半絲溫度。薄唇輕啟,他惜字如金的吐出個字。
“走。”
風那般大,刮得她的劉海都擋住了視線。那個冷漠至極的目光,一如那夜他鬆開阿澤的手。
吳憂知道,他是因為那天在螺螄粉店的對話生了氣。
淡淡收回目光,她將注意力繼續放在單詞本上。
“droll,古怪的。”
輕聲默念著,吳憂按掉最後一個鬨鈴,看來今天還是需要麻煩她們來接了。
一直放在口袋裡但始終沒被焐熱的小靈通被她摁亮屏幕,吳憂撥下林澤的電話。
隨著“嘟嘟嘟”一同到來的,還有再度返回的suv。安靜的看著沒搖下車窗的後排座椅,吳憂默不作聲的往後退了一步。
還是邢年先說了話,“吳小姐,您請。”
殷勤著幫她打開的車門裡,淡淡的熱意湧上她的臉頰。稚嫩的童聲欣喜的喚著她,“老師老師,您是不是快到了,我這就下去接您哦!”
呼嘯著的疾風將吳憂的聲音吹得好遠好遠,“老師馬上就到,你不要出來接老師,外麵太冷了會感冒的。”
熱意快被散完的車內,連正眼都不瞧她的男人閉眸靠在座椅上。
帆布鞋踩過踏板,吳憂上了車。
反正鬨彆扭生氣的又不是她,天氣這麼冷,她著實是不想再麻煩阿姨和小澤。
而且.....
偷偷抬眸看了眼安靜的鬱珩,吳憂覺著他看起來比方才還要生氣。
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能看到這個討厭鬼吃癟吳憂就很高興。
“麻煩您放我在進門後第一個路口停就行。”往前傾著身子,吳憂小聲和邢年說著話。“謝謝邢助理,要不是正好遇到了您,這麼冷的天還得麻煩小孩子來接我。”
口袋裡隨時帶著的大白兔奶糖被她放在扶手箱上,她道著謝。“請您吃奶糖,今天真是麻煩您了。”
一個字都沒提到鬱珩。
到時邢年先忍不住了,他看著有些坐立不安,“是鬱總讓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霸道的打斷。“不是說第一個路口下車,到了。”
車輪碾過石磚,發出的聲響離得越來越遠。將圍巾緊緊圍住脖子,吳憂小跑著路過已經結了層薄冰的未名湖旁。
上次來時還能看見泛起漣漪的微波,時間過得真的好快,半個月後那水便成了冰。
再過半個多月,也就該過年了。
今年的過年禮物,她也給小澤準備了一份。
卡車司機是小澤無意間說過的長大後想做的職業,在小孩子眼中這個看起來大大的、又所向披靡的卡車,可以將他帶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紅藍灰配色的樂高卡車林澤一見到就愛不釋手,抱著懷裡興奮的跳了好幾回,盛滿喜悅的小臉忽然一下僵住。
“老師,今天是您最後一次過來了嗎?”
失落的垂下頭,他小聲呢喃著。“我不想要這個禮物了,我想要老師。”
巨大的水晶吊燈下,站在地毯上一副失去一切的林澤是吳憂從沒見過的。
她又送錯禮物了麼?
雖有些不解但她還是半蹲下身,吳憂知道這個孩子是想到了難過的事情。
直視著快要哭出來的小澤,她一字一句說著。“下次老師也一定會過來的。”
“所以可以告訴老師,這個卡車小澤是真的不想要嗎?”
包裝盒都幾要被攥破,抱在懷裡愛不釋手的模樣吳憂又如何看不出來。
“如果小澤真的不喜歡這份禮物,那老師可以拿去退。可如果小澤是因為害怕收下這份禮物後會失去老師,那麼我可以認真告訴你。”
“小澤的爸爸給了老師很多家教費用,所以至少在升入初中前,老師都會一直在的。”
這個和思思一般大的孩子,這個雖然才9歲但似乎已經經曆了許多事情的孩子,在大大的、空曠的房子裡嚎啕大哭著。
“不是的,我很喜歡的,老師你不要拿去退。”
被他緊緊抱在懷裡的卡車滴上一滴又一滴淚水,他抬起腦袋說了一遍又一遍。
“老師你不要走,老師你不要走。”
最後這課自是沒上成。
直到他乖乖躺在床上,從被子下露出的紅紅眼睛還是帶著不確信。
“老師,你下周還會來的,對吧?”
“和我拉了勾就不許變的。”
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回複著重複的問題,吳憂一遍又一遍鄭重回複著。
“老師下次會來的。”
月色那般安寧,厚厚的玻璃窗將一切喧囂擋在外麵。終於呢喃著睡著的林澤似乎在夢中也滿是擔心,閉緊的眼角劃下淚水,他喊著。
“媽媽不要走。”
他說,“小澤會乖的。”
這個裝滿了無數人淚水的地球,這個將所有人都困住的世界。吳憂想,到底有多少人會完全得到幸福呢。
她也不知道了。
像城堡般的藍色城牆下,白色門柱平行著立著兩側。已至深夜十一時的瑞玉山莊凝寂的連腳步聲都不敢踩重,將呼吸放到最輕,吳憂輕輕拜托保安師傅幫她開門。
看著往兩側緩緩打開的鐵門,吳憂小聲道著謝,帆布鞋將要踏出門外,她倏然聽到聲譏諷。
“現在的小姑娘可真是,為了巴結有錢人連臉都不要了。”
因心疼林澤而紅了的眼角也成了被攻擊的對象。“不是都得償所願共度春宵了麼,怎麼還哭個不停。”
似是要將對有錢人的羨慕與嫉妒都發泄在她身上,她聽見那話換了個語調。“也是,現在這四九城的公子哥都喜歡這一款的。隻不過,看來是沒和鬱公子心意啊,連一夜都沒撐到就被趕走了。”
“欸不對,鬱公子是不是早就出去了?”
再也聽不見的話音隨著她腳步而越發聽不見。
風還是那般大,大到圍巾都被吹到了地上。
被風帶著從她彎下的脖子上逃脫著的圍巾,飛啊飛的,又飛到哪裡去了呢。
站在原地,吳憂安靜地看著她的鞋尖。
那些難聽的話,她不是第一次聽。
尖叫著將她推遠又哭喊著將她抱在懷裡的小時候,她都記得的。
“都怪你毀了我一生,要不是有了你我才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也不想的。
“媽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彆不要我。”
可最後,她還是被放到了福利院的門口。
“以後我們就叫吳憂好不好?”牽著手將她領上幸福道路的女人有著世界上最最溫柔的眉眼,“有媽媽和爸爸在,以後我們的乖乖一定會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度過這一生的。”
可是媽媽,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一生怎麼會那麼長。
長到那些難聽的話聽了那麼多遍,可每一次她都還是會難過。
呼嘯著往空蕩蕩的脖子裡猛灌著的風,如果也能將那些難過也一同吹走就好了。
靜謐的隻有風聲的空廖天地上,有歎息聲一同被吹到她的耳邊。
劃破疾風,踏著黑暗,有人向她走來。
“連圍巾都知尋我。”
一排排亮著的路燈下,有人從轉角的黑暗中向她走近。
疲憊著仿佛才處理完事情的男人嘴唇一片蒼白,垂著的眼角泛著紅血絲,他將搭在臂彎的大衣落在後撤一步的少女身上。
“樂樂隻會欺負我。”
暖意包裹住的瞬間,鬆木香強勢將她攏入的懷抱裡,吳憂抬眸看向一副病弱模樣的男人。
這個古怪的、陰冷的又讓人看不透的鬱珩,就這麼巧合的出現在她每一個窘迫的時刻。
媽媽,如果您還在,那麼可不可以偷偷告訴我......
這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