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一片模糊，冰冷刺骨的空氣吸入體內，讓我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唯一能夠讓我安心的隻有母親的胳膊，輕輕摟著我。寂靜的夜晚中連一聲蟲鳴都聽不到——或許隻是我聽不到了，再也聽不到了。

“ 堅持一會兒！ 還有幾個時辰就會有醫生來了！我的愛德華，我的寶貝兒，不要閉眼，千萬不要睡著了！” 母親猛地搖晃著我脆弱的身軀，可是我卻無力睜開我的雙眼，那雙眼睛仿佛是上帝注定要它們合上似的，怎麼也不停我的話了。“愛德華！你敢睡我就——”

母親的聲音好似愈來愈遙遠，她不再搖晃我了，我感到她把我緊緊攬入懷中，顫抖著哭了起來，她的眼淚是溫吞的，我可以感受到它們落在我的臉蛋上，還有她熱烈的吻。我最終還是擺脫開了一切，要是父親看到我，他會露出什麼樣子的表情啊！幸好，幸好他並沒有及時趕回家聽到母親瘋了似的哭喊著、祈求著上帝來救贖我，也沒有看到我慘白無神的臉龐。

英格蘭的天氣尚好，大多時候都是細雨連綿，很少會有瓢潑大雨或是狂風。儘管我對那段記憶並不完整，但是我依然記得幾雙大眼睛圍在我身旁，好奇的看著我，最終嘟噥著什麼，在我左邊是一個披著毛披肩的中年男人，明明年紀並不大，可是臉上卻布滿了褶皺。那人是我的父親，他滿臉笑意地看著我，時不時抬起頭看向我的右邊。我不見母親，卻聽得見她溫柔虛弱的聲音——當然，關於父親的樣子，是凱瑟琳姐姐告訴我的，她說父親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便笑出聲來，甚至想要將我舉起來，不過被母親阻止了。

我幾乎沒有見到過完全健康的母親過，那似乎是我的過錯，在生下我後，她再也不能生育了。和我最親近的凱瑟琳總是帶著我和兩個哥哥們在城堡中玩耍。他們不過比我大一兩歲，但是卻依然能夠擺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令姐姐哭笑不已。

“聽好了，我親愛的愛德華！你要像父親似的，作一個男子漢，將自己帥氣的樣子展現出來，然後迎娶一個像母親一樣美麗的妻子！” 約翰拍了拍站在凱瑟琳身旁的我，用他最正式的聲音告訴我。

“大哥你也要娶一個母親一樣的妻子嗎？真是自大呢……” 我心不在焉地小聲嘟噥。天氣剛暖和起來，城堡外邊就被父親要求工人們種滿了母親喜歡的花了；潔白色的茶花啊，各色個樣的玫瑰，還有不少原野上的野花，喇叭花和野葡萄纏繞在一起，盤在石柱上。那仿佛油畫般美妙罕見的春景，讓我移不開眼。

“真是無禮！哪有那麼多像母親一樣的美人兒啊！” 卡瑟琳笑了起來。

對於我來說，母親是那樣一個觸不可及的人物，冬季的夜晚總是很早就降臨，碩大的家中隻有我們三小隻，父親很少會來陪伴我們，母親更是虛弱到離不開寢室。約翰和凱瑟琳便擔當了照顧我的職責。

上帝真是贈給了凱瑟琳姐姐一副好身軀，讓她長得如此像母親，就連神色都一模一樣，她溫柔敦厚待人的樣子總是會讓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母親從我睜開雙眼開始觀察這個世界的時候便將我托付給了奶娘，要是說她不愛我，那絕對不是的，但是可憐的母親啊，她絲毫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我們四個孩子。我不明白我為何會如此喜愛姐姐，她看想去比我高大不多一點點，但是卻如此的令我親近，或許是像極了母親吧，是她讓我沒有一個人孤獨度過陰冷的黑夜。

我記得有一次夜晚，奶娘——我就稱作她為G夫人吧——將我帶回寢室，給我換衣後便熄了蠟燭。我毫無睡意，窗口的冷風從厚重的布簾子後滲入，凍的我發抖。那涼意在黑夜中潛伏，逐漸潛入我單薄的衣衫中，貼附在我的身子上，仿佛死神那能令生命衰竭的枯手。我這樣胡思亂想著，恐懼將我所有的睡衣逐走了，不知道是因為擔心受怕還是過於寒冷，我顫抖地更嚴重了。隨著我的心臟跳動的越加快速，我隨手拿起一塊毛毯裹在身上，慌張的跑出了屋子。樓道中倒是比室內亮堂多了，我手扶著牆，瘋狂跑到母親的屋子門前，那扇緊閉的大門如今卻半敞著。我想象過無數的可能性，或許母親早已知道今晚月黑風高，我定會害怕，於是給我留了門縫，又或者她在和父親聊些什麼。

不過這一切也都無所謂了，因為當我扒開大門的時候，隻見母親臉紅彤彤的，仰在靠枕上，不停的深喘著，父親那平日高大挺拔的身軀正彎著腰坐在她的枕邊，握著她的手，傭人們也聚在母親的身旁，為她擦拭額頭上的水珠。她看到我進來，便用儘全力叫父親把我趕了出去。

“G夫人呢？你怎麼不去睡覺？” 父親質問我，不過我張著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管是眼淚還是聲音仿佛都被那眼前的一幕鎮了回去。

“我不知道，父親，我不知道。”

“你出去吧，你母親叫你出去！不要在這裡惹麻煩。” 他俯視著我，眼神帶著些惶恐和後悔。“親愛的，我乖孩子，聽話。”

隨後，他便命令人把我領了出去，並且還叫來了G夫人來安撫我。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再也控製不住眼淚了，我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看到夫人就撲了過去，我將腦袋深深埋入她的懷抱，絲毫沒有約翰要求我成為的樣子。

“是死神試圖偷走母親的生命。” 苦澀的眼淚順著臉蛋兒流入我的嘴中，讓我恢複了些神誌。夫人抱著我往回走的時候，幸運的碰到了被我的哭鬨吵醒的凱瑟琳，她看到我悲苦的表情後，慌了神。

“夫人，我來安撫他吧。” 她伸手摟了摟我。 “這又是怎麼了？死神怎麼可能偷走母親的性命呢？”

“可是她被病魔纏身，看著那麼痛苦……” 我哭訴著。 “要不是他來偷取母親的性命，那又是什麼呢？”

“安心睡吧，睡吧我的愛德華，不要去擔心這種事情了，上帝自有安排。” 凱瑟琳拍著我，“醫生們也可以從死神的手中搶回生命的，不是嗎？” 她低著頭，低聲安撫著我，在看到我不再哭泣後悄悄地望向了母親的方向。

我在凱瑟琳的懷裡睡著，第二天被G夫人叫醒，她還是和每天似的，為我更衣，端來早飯，唯一的區彆便是她警告我不要離開姐姐的屋子。

“為什麼？” 凱瑟琳搶先到。

“公爵——您們的父親——不希望我告訴您，但是如果您們執意要出門的話，也要午後了。 ”

G夫人的話倒是勾起了我不安的內心，可是我卻沒有其他的方法，隻能服從父親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