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粉第二天(1 / 1)

其實,關於如何對待遊麟的問題,蘭之容在遊麟試鏡時就想過。

那時,她坐在評委席的C位,左邊是導演潘祥吾,右邊是製片人孫蘊藻,要多風光有多風光。

她記得,遊麟真的很帥。她看到的活生生的遊麟本人,比電視屏幕上還要帥上幾分:

臉龐輪廓,縮了足足一圈;鼻梁更加高挺;漆黑的瞳孔與雪白的皮膚,對撞出濃墨重彩的容貌;一雙眼睛清澈見底,像是林間的小鹿。

她隻看了一眼,就連忙低下頭,目光死死盯住紙麵一動也不敢動。萬一看多了,沉溺在遊麟的美貌裡,當場做出些失態的舉動來……

走神間,她竟險些坐過了站。列車都停穩了,她才如夢初醒,哐當哐當地從架子上拿下包,慌慌張張地飛奔出車門。

劇組派來接她的人該在站外等著。然而,蘭之容出站後,左等右等卻看不到人。約莫過了一刻鐘,她才看到潘祥吾導演的微信,說接站的人有事來不了。

那條消息是昨天晚上發的,她那時忙著理東西,手機又開了免打擾模式,以致現在才看到。

“好的,我明白,沒事,導演您也辛苦了。”蘭之容回完消息,表情立即凝結,把手機往大腿上重重一拍。

她想,這劇組是不是太草台班子了,隻做了plan A,沒有plan B嗎?這35度的大晴天,她多待一秒都是折磨,還為了等他們待了整整900秒!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她碎碎念完,不情不願地低頭拉行李箱,沒辦法,接站者有事來不了,可她必須要去劇組啊。

沒走出幾步,卻見一個體型龐大的年輕男子攔住了她去路。

他憨憨一笑:“你好,你是蘭老師吧?”

蘭之容第一反應,這莫不是個人販子,一定是她平時不謹慎,泄露了個人信息,連人販子都知道她姓什麼了。她回頭看了看挨挨擠擠的人群,已經想好該向誰求助,從哪條路逃跑了。

“是這樣的,我聽說劇組的人有事來不了,我們想接你一程。哦,我是遊老師的助理,我……蘭老師,彆走啊。”

年輕男子張開雙臂,像少兒遊戲裡的“老鷹”,努力追趕著他的“小雞”。從這次追趕經曆,可以看出,他的遊戲技術一定很差。不一會兒,蘭之容拖著大包小包,呼哧呼哧地健步如飛,他氣喘籲籲,吃力地跟在後麵。

“小胖,你做什麼呢?”蘭之容這才看到,火車站廣場上,停著一輛白色轎車。車主說完話,搖下了窗戶。隔著黑色口罩和黑色墨鏡,蘭之容依然輕而易舉認出了他。

她怎麼會不認得,這是她喜歡了三年的偶像啊。

她回頭,打量著那個名叫小胖的年輕男子,還是不敢相信,他竟真是遊麟的助理。

“蘭老師,請問,您介意和我們同車嗎?”像和煦春風一樣的男聲,正是來自她的偶像遊麟。

蘭之容渾身戰栗,機械地扭過頭來。遊麟已經摘下了墨鏡,露出一雙溫柔含情的桃花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他眼神熱切而無辜,像一麵易碎的琉璃鏡,仿佛拒絕了要求會帶給他莫大的傷害。

蘭之容目光閃爍。與偶像同車?這太瘋狂了。

她很緊張,她還沒做好任何準備呢。

她想,她緊張,大概是因為不願意跟遊麟相處。她清醒地知道,娛樂圈是名利場,每個明星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黑料,遊麟也不如表麵上完美。她還沒做好準備呢,不想這麼早麵對偶像形象的“幻滅”吧。

許多年後回望這段,她才知道,她的這種情緒叫“近鄉情怯”。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當下,她表示了拒絕。

助理小胖質疑道:“真的可以嗎?我查了一下,這裡到橫店,沒有直達的班車,打車要花200多,蘭老師,您真的可以嗎?”

蘭之容聽到兩百多塊錢,就感到肉疼——雖然她不缺錢,可她不想把錢花在不值得的地方。她又怪起了劇組,但凡接站的人不出意外,她何至於陷入現在的境地?

正是兩難之間,有一陣尖利的歡呼聲,刺透了她耳膜。

“誒,你們看!那是不是遊麟的車?”

“好像真是!他怎麼在這裡?”

“我們能不能上去要張簽名啊?”

車門,砰的一聲被拉開。蘭之容兩眼空空,遊離神外,像個提線木偶。直到窗外綠樹風馳電掣地移動起來,她才意識到,她已上了車——是她自己走上來的。

都是粉絲的錯,害她慌不擇路,這不是她的本意,她在心裡為自己辯解。

“蘭老師,我很榮幸,您願意與我同車。”她聽到副駕駛座的遊麟似笑非笑地說。

蘭之容很難不懷疑,遊麟在揶揄她,頓時羞得無地自容,一句話都不想回應。

助理小胖觀察著她的神態:“麟哥,咱是不是說錯話了?”他把這話擺到明麵上說,顯然是告訴大家,初次見麵,有什麼話還是說開了好。

蘭之容心知小胖這是誤會了,正想著怎麼解釋,卻聽遊麟又說:“蘭老師,你或許不知道,我是你的粉絲。”

蘭之容聽著他好整以暇的口氣,以為他隻是隨便一說,於是也不當真,回以一聲冷笑。

她靜靜欣賞起車窗外的風景。天際儘頭,是淡墨色的山外山。浙南一帶,尤以山丘為多,七山二水一分田,完全不是杭嘉紹的江南風韻。

“說來,我聽說過一個關於山的故事,不知道蘭老師有沒有興趣?”

蘭之容愣了一下,山的故事,偶像想跟她說山的故事?她把手放在胸前,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表達。

遊麟徑自把故事說下去了:

“從前,有一個人,他拿著一把斧子進山,看到山裡有兩個人下棋。”

“棋局結束,他下山回到家裡,發現已經過去了一百年。”這個故事蘭之容初中就知道了,不就是“到鄉翻似爛柯人”嗎,她好奇地打量遊麟,懷疑遊麟是否有言外之意。

“蘭老師猜錯了。那個人發現,原來山裡在拍戲,那兩個下棋的人正是演員,他們鼓動這個人進組當了群演。”說完,他爽朗地大笑了兩聲。

蘭之容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關於山的故事已經講完了,那個人當群演就是故事的結局。

“什麼亂七八糟的?”她沒忍住,吐槽出了聲。這個冷笑話,真是解暑良品。

“蘭老師,我的故事是不是很應景?”遊麟打了個響指,好像期望蘭之容誇一誇他。

話音未落,車子來了個大轉彎,車內幾人都齊齊向右邊倒去。蘭之容驚魂未定,車又開到了下一彎,於是,她又向左邊倒了一次。

這一程,山路太多,他們走得好是辛苦。

到了劇組,遊麟團隊先去與導演打招呼,讓蘭之容去後台。蘭之容像個進城的農村孩子,在後台不停張望。第一次來劇組,她對劇組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四下無人,隻有一排排鏡子。蘭之容之前聽說,《鴛鴦錦》劇組的氛圍細致嚴謹,不少演員和工作人員,主動選擇提前進組學習。她以為,來後台能看到他們,沒想到一個人也沒有。

再走幾步,她看到了一個女演員坐在梳妝台前,身邊竟隻有一個助理。從鏡子裡,蘭之容看到了女演員的長相:小圓臉,彎月眉。精致有餘,大氣不足,是當下流行的小美女類型。

蘭之容沒認出這名女演員是誰,於是多駐足了一會兒,想再仔細辨認。

“我這次演的,是一個妓女嗎?”女演員眨了眨眼。那雙眼睛,滴溜溜,亮堂堂,看上去乖巧靈動——真是貓一樣的眼睛。

助理仔細為她畫著唇彩:“你演的是女主,這是你出道以來第一個大製作女主戲,好好把握機會。”

女演員眉頭一蹙,嬌聲說:“我本來想演諸方未婚妻的,這個角色人設好,容易吸粉。女主梅萼的爭議太大了,我不喜歡。”

助理無奈道:“唉,要不是潘導和遊麟,我也看不上這本子,他們兩個實屬抬轎來了。”

得到助理的認同,女演員笑逐顏開,說話聲音也高了幾分:“說起來,我不理解,為什麼要選這本小說改編,我覺得它文筆也不好啊。”

蘭之容猛然回頭,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質疑她的文筆呢。她倒想聽聽,這個女演員有何高見。

“就,你知道嗎?這書的文筆完全是堆砌辭藻,台詞矯情得要命,拽兩句詩詞還能出錯彆字,‘舉頭望明月’小學生都會背的,她都能寫成‘舉頭望山月’,情節安排更是一般,這種書到底怎麼火的?”

助理忍俊不禁:“炒作吧,作者不是有個很厲害的父親嗎?你實力強,不如你有個好爹,其實文藝圈也和娛樂圈一樣。”

她轉過身,恰好看到了蘭之容,連忙招手叫她過來:“你是場務吧?幫我倒杯水,開水間出門左拐就是。”

“行。”蘭之容微微一笑,答應了,她按照女演員說的,出門左拐——然後,她撞見了導演。

“小蘭,你來了。”潘祥吾笑意盈盈地與她握手。

導演潘祥吾長著菩薩一樣的肥頭大耳,臉上的皺紋藏汙納垢,看上去平易近人。和許多中老年人一樣,他出門保溫杯從不離身。

他來開水間,正是給他的雙層玻璃保溫杯接水的,瞟到蘭之容手裡的一次性紙杯,他還說:“年輕人真是的,老用一次性杯子不健康。”

蘭之容訕訕地笑笑,解釋道:“我給劇組的演員接水呢。”

“劇組的?啊呀呀,什麼演員這麼大牌,竟還使喚你?”

蘭之容笑說:“沒有啦,是我主動幫忙,不存在誰使喚誰。”

潘祥吾想起接站的事:“哦對,主動幫忙……今天小麟是不是去接你了?唉,他早上才跟我說,我都忘了告訴你。幸好你們沒有錯過。”

蘭之容心裡默默吐槽,她是什麼大人物嗎,還需要頂流明星親自給她接站。當然,當著潘祥吾導演的麵,她不好把話說得太直白,隻是不停地打哈哈。

她和潘祥吾肩並肩回到後台。那個女演員和助理見導演來了,立即起立問好。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編劇,也是原著作者,蘭焰老師。”

蘭之容鞠了個躬,罷了,她輕盈盈地走向剛才那個女演員:

“喏,你的水。”

女演員臉上像是開了顏料鋪一樣,一陣紫一陣藍一陣青,煞是精彩。她狠狠地瞪向助理,期待助理給個解決方法。而助理早就被嚇破了膽,拿著一張紙巾擦著滿頭的汗,嘴裡一直說著“怎麼是蘭老師呢,她怎麼是蘭老師呢”。

“你的水。”蘭之容重複了一遍。女演員這才如夢方醒地接過,她把水杯立在掌心上,不敢喝一口。

蘭之容靠近她:“哦,順便跟你科普個知識點:‘舉頭望山月’不是錯彆字。你可能不知道,李白的《靜夜思》有兩個版本。”

隨後撂下一串笑聲,大搖大擺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