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
許珩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發,視線卻透過她,看向不遠處的陽台外,有風將雪色窗紗吹了起來,半透明的簾布鼓動著,像蝴蝶翩躚起舞。
他的聲音有些輕飄,“我不是一直是阿漾的哥哥麼?”
“不算。”
溫漾說。
“這樣還不算,”她仰起臉,捉住哥哥的手,握住,神色極為認真,“隻有他們結婚了,我跟哥哥才不會分開。”
隻有這樣,她和哥哥才有了實質的關係,這個家是無形的羈絆,將她和哥哥牢牢地捆綁在一起。
她再也不用擔心、恐懼未來某一日,哥哥會丟下她。
“我很高興。”
溫漾唇邊微微揚起一點弧度,眸底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滿足。
許珩看了她好一會兒,長睫垂了下來,臉上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那就好。”
他仿佛笑了一下。
房間裡響起許珩低而輕的聲音。
“阿漾高興,我也高興。”
-
許家開始為接下來的避暑旅行做準備,除了收拾行李以外,因為旅行拍照會作為婚禮照片展示,還要和拍攝團隊溝通。
大家都變得忙碌。
隻有溫漾每天埋頭學習。
暑假班裡的同學大多是年級裡成績名列前茅的,講課的進度會快一些,師生配合也非常好。
像一個小型重點班。
這天下午的課上完後,便是自習,老師坐在講台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
學生們便紛紛抬起頭看向老師。
老師一笑,閒聊似的說:“都這麼認真呐?準備考什麼大學?”
聞言,學生們頓時輕鬆了些,紛紛說著。
“當然是延和大學了,又好又近。”
“江寧大學也好啊,而且夏天比延和涼快多了。”
“搞得好像考得上似的。”
“哎,老師,他打擊我的夢想,如果我現在脆弱到跳樓的話,可以報警抓他嗎?”
老師笑笑,說:“彆鬨。”
下麵學生們交頭接耳地討論了起來。
誠然國內頂尖的學校不少,其中最好的一所就在延和,而且延和大學對本地學生有一定優待,難度相對而言會比外地學生低一點,但不多。
大多數學生會將其作為目標,但考慮實際的話,還是會看一些分數稍低的大學,作為保底。
暑假班的同桌問溫漾,“你準備考什麼大學呀?溫漾。”
溫漾說:“延和大學。”
“你也想考延大是吧?”同桌剛想調侃兩句,又想起溫漾的成績,“哦,好像還真能,你期末考試是不是又是年級前幾?”
溫漾點頭。
同桌略羨慕地道:“溫漾你的生活我的夢啊,長得好看就算了,成績也這麼好。”
溫漾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她的生活竟也能成為彆人的夢。
如果是從前,她會覺得荒謬。
但現在,不用擔心錢,不用擔心夜半被噩夢驚醒,也不用擔心再次被拋下。
她也覺得這樣的日子,像是一場夢。
溫漾淺淺地笑了一下,算作回應。
同桌看得一呆,傻了半天,才紅著臉偏過頭,過了幾秒又轉回來,拳頭抵在嘴邊,假咳一聲,然後若無其事地問:“你隻考慮延大了嗎?因為延大最好?”
溫漾“嗯”了一聲。
隻考慮延大。
但不是因為延大最好。
而是因為哥哥在延大。
-
溫漾懷著這樣的想法放了學,坐在副駕駛時,忽然問:“哥哥,你是什麼專業?”
“軟件工程,”許珩似是意識到什麼,側過頭,“怎麼了?想跟哥哥報一樣的?”
溫漾遲疑了一秒,還是坦白了,“嗯。”
許珩失笑,“不用和哥哥報一樣的,報你喜歡的就行。”
溫漾有些茫然,“可是我沒有喜歡的。”
她說:“我隻喜歡哥哥。”
窄小的車內空間有一瞬的安靜。
許珩係安全帶的動作微微一頓,垂著的眼睫動了一下。
而後他扣下安全帶,啪嗒一聲。
隔了幾秒後,他說:“哥哥知道。”
喜歡的含義很多。
朋友、家人,都是。
他沒有看她,目視前方,握著方向盤的指節微微繃緊,而後又鬆開,低聲說:“但是阿漾,你的人生不能搭在哥哥身上,等你慢慢長大,看見的風景多了,會後悔自己現在就這麼輕易地做了決定,你以後會怪哥哥的。”
溫漾不明白,既疑惑,又有些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對哥哥的感情,於是立刻保證,“我不會怪哥哥的,我永遠都不會怪哥哥。”
許珩側了下眸,淺棕色瞳孔裡浮現起一點複雜的情緒。
他抬起手,安撫地揉了揉她的頭,“哥哥知道,但是哥哥希望你做選擇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哥哥,好嗎?”
“……”
溫漾低下了頭,沒有吭聲。
儘管她能意識到,哥哥是想讓她為了自己而活。
可是她不想。
她想跟哥哥在一塊。
但她更不想讓哥哥不高興。
猶豫了會兒,她還是說:“好。”
回到家後,溫漾就開始琢磨起這件事了。
她吃過飯後就回了房間,搜索起了延和大學的專業。
法學、天文學、小語種……
看了半個小時後,溫漾丟下手機,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好像都不怎麼喜歡。
而且……隻有全市前150名才能報延大。
她在學校裡的名次是很好,但不知道放在全市是什麼名次。
如果,沒有到全市前150名,該怎麼辦?
一種無形的擔憂與恐慌席卷而來。
她有些睡不著。
輾轉反側許久,終於,她起了身,出去接了杯水後,沿著樓梯走了下去。
此刻夜深人靜,她也沒有開燈,在黑暗裡摸索著下樓,然後從側門出去,到院裡角落的涼亭坐著,吹著風發呆。
四周是半人高的花草,全都被照料打理得很好。
溫漾低著頭看著裡麵一株洋桔梗,微微有些出神。
這時。
一道不明顯的車聲忽地響起,而後愈來愈近。
隨即有車燈亮了一下,在夜裡有些刺目。
溫漾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隻見不遠處的路邊,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是沒見過的。
溫漾有些奇怪地看了會兒,不明白這輛車為什麼會停在這裡。
就在這時,大門響起輕微的開門聲,在安靜的夜色裡十分明顯。
溫漾循聲看去,而後怔住了。
她看見媽媽披著件薄紗走了出來,月色泠泠,照得她膚白勝雪,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輪廓五官都精致得找不出半點瑕疵。
她坐在這裡,看著媽媽一步步走到了車旁。
而後那輛車下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像是笑了,朝薑煙伸出了手。
下一瞬。
啪地一聲。
那是一個乾淨利落的耳光。
男人被打得偏過了頭。
一片死寂。
男人慢慢抬起手,摩挲般擦過唇角,卻低聲笑了,“另一邊要打嗎?”
薑煙擰著眉,像是厭煩至極,“我說過了,彆再來找我,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
“結束什麼?”
男人啞著聲笑,手臂肌肉分明,似鐵一般將人禁錮在懷裡,“我什麼時候同意了?”
薑煙推著他,雪白的麵容上浮現起怒氣,“鬆手!”
“我要結婚了!”
她低聲吼著。
“結婚?”
男人咬著牙,“你隻能跟我結婚。”
薑煙像聽笑話般,嘲諷道:“跟你?你拿什麼跟我結?”
然而聽見這話,男人反倒笑了,“承認了?你就是因為錢才跟他結婚的。”
他低著頭,盯著薑煙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愛的是我,薑煙,你心裡清楚,你根本沒法忘了我。”
“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
“閉嘴!”
薑煙狠狠瞪著他。
男人隻是勾著唇角,指腹柔情地摸了摸她的眼尾,啞著聲道:“薑煙,哪怕你真跟他結婚了,我也不會放手,要不你跟他說說?讓我做你的情人,嗯?工作日給他,周末給我,畢竟沒名沒分,我吃點虧。”
“你瘋了?!”
薑煙猛地掙紮起來,“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我告訴你,我跟你早就沒有可能了!”
“是嗎?”
男人笑著,低下頭將她的話音吞沒,雙臂緊緊摟著她。
薑煙咬他、打他。
男人任由她發泄,卻沒有絲毫鬆手的跡象。
慢慢的。
那劇烈的掙紮在親吻下被撫平。
兩道身影互相交疊著,密不可分。
……
溫柔的夜色將這秘密掩藏,一切都無聲無息。
而溫漾枯坐在角落裡,睜著眼,四肢冰涼。
明月皎白,清輝拂過她的麵容,卻隻剩下一片暗淡的慘白。
她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回去的。
腦海裡有一個念頭在重複。
睡著就好了。
這是一場畸形的夢。
醒了就會恢複正常。
她無聲地躲進被窩裡,蜷縮著,緊緊抱著自己。
手攥得很緊。
像是在用儘全力地抓著什麼。
-
第二天一早。
溫漾走出房門,剛走了兩步,身旁傳來一道溫柔的嗓音。
“早啊,阿漾。”
她回過頭。
哥哥正靠在島台,手裡端著杯咖啡,眼裡是溫煦的笑意,問她:“今天怎麼醒這麼早?餓了嗎?哥哥去幫你把早餐端上來?”
溫漾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許珩彎著眼睛,語氣無奈又寵溺,“怎麼盯著哥哥發呆?”
他似是還想說什麼。
但下一秒。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溫漾突兀地埋進他懷裡,格外用力地抱著他。
像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