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
許珩麵露疑惑。
“嗯,”溫漾想了想,儘可能地客觀闡述,“他想給我送錢,但是我不要,然後他就生氣了。”
“……”
許珩摸了摸鼻子,問:“為什麼想給你送錢?”
溫漾說:“我也不知道。”
空氣略微一靜。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思。
都沒弄明白為什麼世界上有這樣的好事。
過了會兒。
許珩輕咳一聲,又問:“那你們是怎麼聊到這件事的?”
溫漾回想了一下,道:“因為老師說暑假會開一個補課班,報名費是兩千塊,他問我要不要報名,我說我沒有錢,他就說他有,可以幫我給報名費。”
許珩聞言一怔,忽然沒了聲音。
父親很早以前就同他提起過薑煙與溫漾,雖然不多,但他也大致知道一些。
薑煙沒有一個長期穩定的工作,又是單親家庭,要養活溫漾總歸是要辛苦些,何況到了高中後,並非義務教育,學費生活費書本費都是錢,大約就更難了。
所以父親很早就提出了要讓她們住進來的想法,至少能讓薑煙和溫漾過得輕鬆些。
許珩當時表示了理解,母親病逝後這麼多年,父親一直忙於工作沒有再娶,如今難得有人陪伴,他並沒什麼意見,甚至也想為父親安穩的生活出一份力,比如好好對待即將成為家裡一份子的兩人。
從薑煙和溫漾入住起,他便是這麼做的。
但在這一刻。
他好似在這一句話裡窺見了平靜表象之下的一隅,是他沒涉足過的屬於溫漾的人生。
像是透過這句話,看見了隨著母親奔波,提前領略了錢的重要性,於是不敢像尋常小孩一樣自然地向母親索取,也因此被迫早早懂事的……溫漾。
他忽然明白了溫漾身上小心翼翼的來源。
“……阿漾。”
許珩的嗓音有些乾啞。
溫漾安靜地站著,好似對自己的話全無所覺。
“你想去嗎?”
許珩彎下身,直視著她的眼睛,問得認真。
“我——”溫漾下意識想否認,但看著哥哥的眼睛,她忽然有些難以說出口,遲疑幾秒,說了實話,“……想。”
但有時候,想要並不代表得到。
或者說,這是大多數時候。
所以最好一開始就不要有“想要”這個念頭。
她的眼睫低了下去。
“你可以和薑阿姨聊一聊。”
許珩語氣裡帶著鼓勵意味,“阿漾,彆在一開始就放棄,你先嘗試著爭取看看,如果沒能得到……”
如果爭取過後,也沒能得到想要的呢?
又該怎麼辦?
溫漾無聲地抬起眸,看著他。
等待一個久等的答案。
許珩溫和地笑了笑,摸了摸溫漾的頭發,“哥哥給你,隻要是阿漾想要的,哥哥都會儘力幫你得到。”
溫漾看了他好一會兒。
而後問道:“……為什麼?”
她不懂。
為什麼許珩對她這麼好。
並且,這似乎是無條件的,也無需回報的。
在她的世界裡,這好像不太正常。
不過很快,這個問題就有了答案。
她聽到許珩溫柔又自然地說了聲,“因為我是你哥。”
答案是如此簡單。
和天上掉餡餅一樣。
偏偏掉到了她身上。
隻有她有。
溫漾不敢深究是否合理,隻是想,這是她運氣最好的一次。
她認真看著許珩的神情,努力地將其定格在腦海裡。
這一瞬間。
溫漾希望時間可以靜止。
“好,”溫漾說,“我聽哥哥的話。”
許珩笑了笑,把牛奶再度遞給她,“拿著,跟哥哥過來。”
溫漾乖乖接過牛奶杯,跟在了許珩的身後。
三樓公共區域很大,許珩指了一下沙發,示意她坐在那兒,然後自己去旁邊的櫃子裡找出了一個醫藥箱出來。
他拿著箱子翻找了一會兒,從裡麵拿了一支藥膏,而後抬起溫漾的手腕。
溫漾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彆怕,阿漾,”許珩溫聲道,“哥哥給你擦藥,好得快一點。”
“……嗯。”
溫漾停止了掙紮。
許珩垂下眼,溫漾的手腕纖細,皮膚蒼白,以致上麵留下的淤青顯得有些駭人。
他的目光微微一沉。
隔了幾秒。
他才擠出藥膏,輕輕地為她擦拭塗抹,“疼嗎?”
“不疼。”
溫漾回答。
因為哥哥的動作太過輕柔,她甚至覺得有些癢,但忍耐著,沒有抽回。
她聽到哥哥似乎歎了口氣,然後說:“阿漾,以後誰欺負你,你就告訴哥哥,好嗎?”
溫漾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但很聽話地回應,“好。”
許珩仔細給她塗好藥,又貼了活血化瘀的膏藥,說:“以後哥哥給你撐腰,沒人能欺負你了。”
溫漾有些用力地說:“嗯!”
許珩便笑了笑。
處理完淤青,溫漾輕輕活動了一下,隨後抬起手腕,對著光,看了看。
許珩就這樣坐在一旁,看著她。
但很快。
許珩就察覺到了奇怪之處。
“阿漾。”
溫漾側眸,“嗯?”
許珩指了指她手腕上的那塊手表。
溫漾順著方向看過去,一愣,而後驟然收回了手,放在了膝蓋上,指節陷入掌心裡,用力到有些泛白。
這反應有些異常。
許珩心裡劃過一絲漣漪,但那感覺一閃而過,他沒來得及抓住。
他問:“你在腕表內側沾了膠水?”
“……”
溫漾沒有說話。
許珩看著她用一種警惕的目光看自己,身體緊繃得厲害,仿佛猛然位於危險處的小動物,隨時可能逃跑。
“阿漾……?”
許珩的聲音放得更輕。
“哥哥不會傷害你。”
“哥哥隻是問問,你不想說沒關係。”
他語氣安撫,說話時往後退了些許距離,怕嚇到她。
四周陷入一陣寂靜。
就連燈光似乎都搖曳著變得暗淡。
許久。
溫漾低著頭,看著手腕上的表。
她說:“表太大了。”
“沒事的,阿漾。”
許珩溫和道,並沒靠近。
溫漾沒有抬頭,隻是看著腕表,喃喃道:“總是掉,總是掉……”
“阿漾。”
許珩遲疑兩秒,還是走了過來,蹲在溫漾麵前,自下往上地看著她的眼睛。
“發生什麼事了?”
溫漾指節無意識地跳了一下,她搖了搖頭,眼神有些空,不知在想什麼。
“我不想它總是掉,所以塗了膠水。”
她說。
許珩沉默地看著她。
方才她把手抬起時,大了一圈的腕表卻仍舊牢牢地固定在手腕處。
這不合常理。
除非表帶內側用什麼粘在了皮膚上,所以才會無論如何都紋絲不動。
但膠水粘膩,粘在皮膚上的不適會長時間伴隨,誰會隻是因為腕表會滑動而如此偏激地在內側塗上膠水?
“掉了會如何?”
許珩問。
溫漾驀然起了身,說:“哥哥晚安。”
她轉過身,逃似的往房間去。
快到門口時,手腕忽然被拉住。
溫漾猛地一激靈,條件反射地抽回手,甚至下意識地推了一把。
力道並不重。
但其中摻雜的防備、厭惡、驚懼……比那動作更加刺眼傷人。
許珩眼睫微微下垂,看了一眼方才被她推開的地方,站在原地沒動。
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走廊裡沒開燈,昏暗下,許珩的神色難辯。
溫漾頃刻間回了神,鋪天蓋地的悔意侵蝕著她。
她唇動了動,溫軟的嗓音啞了下來,帶著一點愧疚的討好,“哥哥……”
許珩隻是抬起手,把牛奶遞給她,道:“喝了再睡,早點休息。”
“哥哥……”
溫漾又喊了一聲,忽然感到十分恐慌。
她語無倫次地開口,“對不起,我……”
好像又搞砸了。
她眼底漸漸染了一層紅。
許珩略微一頓。
溫漾咬著唇,無聲地看著他,眼眶慢慢地紅了。
卻什麼也沒說。
幾秒後。
他輕輕歎了一聲,隨後傾下身,手掌貼在她的臉頰上,輕輕蹭過眼尾的濕潤,聲音恢複了往日溫和,“哥哥不怪阿漾。”
他揉了揉她的頭發,似笑般,“誰讓我是你哥呢。”
哥哥永遠不會怪妹妹。
終於。
那隱忍的眼淚像珍珠,一顆一顆掉了下來。
溫漾不知道為什麼。
她嘴唇顫抖著,覺得難堪,也覺得自己很不好。
她做錯了事,卻還恬不知恥地流下眼淚。
如果哥哥怪她就好了。
因為她知道怎麼麵對指責、埋怨、嫌惡、惡意……隻要保持沉默就好。
但她不知道怎麼麵對哥哥的溫柔。
“對不起。”
溫漾說。
她抬起手,想用手背擦眼淚。
然而下一秒。
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清冷的氣息包裹著她,卻十分好聞。
整個人陷入懷抱,仿佛得到了一個安全的避風港。
一切都被阻隔在外。
溫漾怔怔地睜著眼眸,聽見頭頂傳來哥哥溫和的歎息,“現在不會有人看見了,所以,想哭也沒關係。”
她眼睛一眨不眨,卻有源源不斷的熱意順著眼尾淌下,劃過臉頰,洇濕了哥哥的衣服。
溫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
因為她似乎並不難過。
身上也沒有疼痛。
所以,為什麼會哭呢?
溫漾並不明白。
但她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念頭。
她希望。
哥哥一直是她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