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延和氣溫炎熱，教室風扇呼呼吹著。

老師在講台上語氣平平地講著課，底下學生們昏昏欲睡地聽著。

後排的同學們豎起教科書，躲在書後麵擠眉弄眼地玩紙飛機。

溫漾低著頭做筆記，一字一句，寫得極為認真。

“喂。”

同桌忽然用胳膊撞了她一下，“寫什麼呢？”

溫漾被撞得沒能控好筆，最後一個筆劃拉了半片紙，在工整的筆記上顯得難看又突兀。

她垂眸看著那一筆，安靜了兩秒，去拿修正帶。

見她不理人，男生似不耐地“嘖”了一下，聲音大了點，“溫漾，問你話呢。”

溫漾沒有說話，隻是拿修正帶認真塗在劃錯的地方，試圖修正這片錯誤。

“行，喜歡裝高冷是吧？”

男生嘲諷似的勾了下唇，而後手一伸，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讓她動作。

老師一邊念課文，一邊掃了一眼下麵鬨出點動靜的兩人，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有的同學不想聽課可以出去，彆影響其他同學。”

說這句話時，刻意睨了一眼溫漾和溫漾的同桌鬱塵。

冤枉的溫漾：“……”

她輕輕歎了口氣，像是無奈，又像是帶著點煩悶。

終於，她側過眸，看向鬱塵。

目光乾淨、直白。

鬱塵漫不經心的神情頓了頓。

少女皮膚凝白似玉，烏眸瀲灩，教室的燈光落進去，卻折射出一條璀璨星河，熠熠生輝。

稠麗、明豔。

像勾人心魂的妖。

可卻又穿著學生服，安靜乖巧地坐在這。

反差強烈到灼目。

鬱塵眼睫緩慢地眨了一下，喉結輕輕一動，“跟你說話呢，溫漾，你啞巴了？”

講台上，老師還在念課文。

鬱塵像是絲毫不在乎，有些懶散地靠在椅背上。

黑眸卻緊緊盯著她不放。

溫漾抽了一下手，沒能抽回來。

她抿了抿唇，隻好回答他的問題，“寫化學筆記。”

得到回應，鬱塵終於勾了勾嘴角，卻沒鬆手，反而撐起下顎，拖著腔調，意味深長道：“噢，三好學生溫漾。”

溫漾沒反應。

又不說話了。

鬱塵“嘖”了一聲，又說：“喂，溫漾，放學等我一起唄？”

溫漾垂下眼，說：“不。”

“為什——”

話還沒說完。

講台上的老師終於忍無可忍，撿起一塊粉筆頭扔了下去，“我在上麵講，你們在下麵講是吧？”

老師怒道：“鬱塵、溫漾，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聽！”

聽到鬱塵的名字，教室後排響起一陣稀疏的笑聲。

還伴隨幾句——

“繃不住了，鬱哥這周在教室老實聽過課嗎？”

“笑死，心疼溫漾，被連累第幾次了？”

“嚴重懷疑鬱老大暗戀溫漾，誰支持誰反對？”

“我看不像，像有仇。”

……

鬱塵家裡有錢，長得好，朋友也多。

他一站起來，後排一陣哄鬨。

老師回過頭又扔了一塊粉筆，吼道：“磨蹭什麼？要不要再給你開個發布會啊？！”

鬱塵挑起眉，毫不在乎地一笑，帶著點混不吝的味道，“也行，我不介意。”

老師：“……”

教室裡一靜，而後哄堂大笑。

老師很心累，指著門外，“滾滾滾，趕緊滾。”

鬱塵像是明星似的，抄起桌上的書，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還不忘回頭看一眼身後抱著書的同桌，催道：“快點兒。”

懲罰在他嘴裡，像成了約會。

溫漾沉默地跟了上去。

走廊上很安靜，隻有她和鬱塵站在牆邊。

教室門被關上了，老師的上課聲變得很模糊，聽不太清。

溫漾將書鋪在牆上，站在門邊仔細辨認老師的聲音。

身邊傳來鬱塵的嗓音。

“為什麼不行？”

溫漾不想回答。

但不回答，鬱塵會一直鬨。

就沒辦法聽老師講課了。

她思考兩秒，還是開了口，“我媽媽今天要來接我。”

鬱塵狐疑道：“你彆是騙我吧？你媽媽什麼時候來接過你？家長會都不來開，還接你？”

溫漾安靜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眼睫慢慢垂了下來，收回了目光。

四周陷入了短暫的寧靜。

鬱塵抿了下唇，有些懊惱說錯了話。

他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隔了好幾秒，才鬆開。

他有點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磨蹭過來，有些不自在地含混道：“對不起，我……”

在他出聲的同時，下課鈴聲也響了起來。

各個教室忽然變得哄鬨起來，學生們也湧出教室，走廊慢慢變得熱鬨擁擠起來。

認識鬱塵的人很多，紛紛過來調笑。

“喲，鬱哥，又出來巡視呢？”

“鬱哥，走啊打球去。”

“鬱哥怎麼又不穿校服？”

“開玩笑，我要有這麼貴的衣服，我也不穿校服。”

……

一群人圍到了鬱塵身邊。

他剛想說什麼，就看見溫漾抱著書進了教室，頭也沒回。

鬱塵“嘶”了一聲，心情頓時變得很差，沒好氣道：“滾，彆煩我。”

下午五點半。

一中放學時間到了。

學生們成群結伴地離開教室，離開學校。

溫漾走得很慢，她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媽媽的消息。

——下午接你去叔叔家，表現乖點。

她知道，這代表她又要有新家了。

媽媽很不容易。

所以她會乖，會聽話，會懂事。

當媽媽的好孩子。

這樣媽媽就會永遠帶著她。

她就像一朵蒲公英，媽媽是她的風，風會托起她。

飄到哪兒，她都心甘情願。

放學時間的校門口很熱鬨，兩側擠著三兩路邊攤，馬路上是一長排靠邊停的轎車，那是家長接孩子的車。

媽媽沒有告訴溫漾車牌號。

溫漾隻好背著書包，站在紅綠燈旁邊，耐心等待著。

等了一會兒。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叫喊。

“溫漾！”

她回過頭。

是班裡同學。

他們過來同她打招呼。

“溫漾怎麼還不回家？”

溫漾說：“我等媽媽。”

“喔，你媽媽今天來接你呀？”

溫漾點頭。

有人問：“還沒到嗎？你要不要給你媽媽打個電話？”

溫漾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媽媽很忙。

媽媽說不要總給她打電話。

她不想被媽媽厭煩。

同學們互相看了看，隱隱覺得溫漾有點奇怪，但都沒說什麼，隻是朝她笑笑，說：“那溫漾注意安全，我們走啦，拜拜！”

溫漾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並肩著離開。

而後慢慢收回目光，繼續等。

慢慢的，學校湧出來的學生越來越少，四周等著的家長也越來越少。

許久。

路邊駛來一輛有些陌生的車，車窗降下來，裡麵飄出一道熟悉的聲音。

“溫漾。”

溫漾抬起眼。

副駕駛的女人衝著她笑，說：“上車，乖寶。”

溫漾本能地朝媽媽也露出一個笑。

乖順又天真。

她聲音不自覺地摻了分甜，“媽媽！”

“嗯呐。”

媽媽心情很好地回應她，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等久了吧，寶貝，你叔叔今天有點事，這才來晚了。”

說到這，駕駛室的男人順勢接過話，說：“抱歉啊，小漾，叔叔今天本來都請了假的，結果臨時忽然有事，給耽誤了會兒。”

溫漾搖搖頭。

想起媽媽說的“表現乖點”，她猶豫一秒，又補上一句，“沒關係的。”

“好了，乖寶，上車說，彆站著了。”

媽媽笑著對她招招手。

像是逗貓似的。

於是溫漾乖乖上了車。

綠燈亮起，車開始朝新的方向駛去，四周熟悉的景色開始倒退，漸漸變得陌生。

溫漾側頭望向窗戶外，像在望自己的過去。

一個小時後。

車停在了彆墅前院。

獨棟彆墅有些大，院子裡的景致也非常漂亮。

媽媽牽著溫漾的手，和叔叔一起走進去。

有兩個阿姨端了茶過來，笑著打招呼。

叔叔介紹道：“這是陳阿姨和林阿姨，有什麼需要可以跟她們說。”

兩個阿姨先看向媽媽，由衷地誇讚道：“薑煙小姐和小漾看上去不像母女，像姐妹。”

薑煙笑了一下，擺擺手說：“過譽了。”

阿姨們笑而不語。

溫漾也悄悄看向媽媽。

媽媽皮膚冷白，輪廓窄而瘦，五官立體，帶著點混血味道，是非常明豔的長相。

歲月似乎在她臉上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說是姐妹，似乎也合理。

她覺得她的長相和媽媽很像。

為此，她有點高興。

大人們寒暄著。

沒人理溫漾。

溫漾便打量著四周。

這裡比她和媽媽的家要大得多，裝潢也精致許多。

這裡很好。

但也陌生。

她覺得自己像是進入新環境的貓，有些不自在，想找個角落縮成一團。

但好像不行。

這時。

仿佛察覺到什麼，叔叔忽然看向溫漾，笑著說：“小漾，你的房間在三樓，和你許珩哥哥挨著的，你要上去看看嗎？”

溫漾看向麵前長相清秀的男人，對方眼裡是細碎又溫和的光，看上去斯文又儒雅。

很好說話的樣子。

於是溫漾忍下了後退的本能，點了點頭。

薑煙忽然拉住了溫漾的手，沒看她，而是看向許叔叔，“阿珩應該也快回來了吧？正好讓兩個孩子也接觸接觸，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阿珩下午出去了一趟，”許叔叔看了眼表，歎了口氣，“這孩子，跟他說了你們今天過來，還這麼不著調。”

薑煙笑笑，說：“沒事，阿珩有事就先忙。”

“他能有什麼事？”

許叔叔一邊打電話一邊道：“我給阿珩打個電話問問，你先帶小漾上去看看房間，看看有什麼要換要改的，跟我說，我安排下去。”

薑煙這才帶溫漾上樓。

三樓隻有兩個房間，中間的公共區域很寬敞，兩麵牆上填滿了書，旁邊擺著兩張真皮沙發，最外側是個露天陽台。

進房間後，一切都是粉白的，顏色飽和度低，看上去費了些心思。

溫漾還沒來得及看，就被媽媽握住了肩膀。

“小漾，等會兒許珩回來了，你好好和許珩相處，彆惹許珩生氣，好嗎？”

溫漾點頭。

媽媽又說：“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小漾，儘量彆讓媽媽為難，好嗎？”

溫漾點點頭，又認真道：“媽媽，我會聽話的。”

薑煙便放心了。

於是溫漾還沒來得及看房間，又被媽媽牽著下了樓。

許叔叔正好掛了電話，說：“阿珩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