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暖風拂臉,但陳昭卻感覺冷風在背脊流竄。
她忍住湧動的情緒,維持著平靜的神情朝他伸手:“鑰匙。”
沈確知道這是她動真格的前兆。
以前在明港的時候,他最害怕的,就是陳昭這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那一晚過後,她就是如此決絕的離開。
然而此刻,他同樣害怕,可更多的是生氣。
他考慮了一下,歪頭,像隻小獵豹似的緊盯著她,將鑰匙一把丟出窗外。
“昭姐在害怕什麼?”
“我視你如……親姐,視你如恩人,隨時隨地都在感激你和姑姑將我帶出赫茲。我們之間的關係,好像還沒生疏到你不敢借住一晚。”
又是這一出,這小孩脾氣依舊是沒有改。
陳昭本可忍,但不想在這層已經模糊的關係上強製加一層蒙布。
所以她不想配合他。
於是在看了他一眼後,順著他的意思點點頭,拿起那小箱子一言不發地走出宿舍樓。
沈確擰眉,看著她被冷風吹起的圍巾,臉色下沉。
她不鹹不淡的反應,真是生疏到極點。
她就那麼冷漠?那麼些年,那麼多的點滴,她都能視而不見!
哪怕見到自己,還能如此鎮定自若地麵對?還是說,自己自始至終都高估了在她心裡的位置。
沈確狠吸一口氣,然而這時,陳昭忽然轉過身,白皙的掌心又伸到了沈確麵前。
“鑰匙。”
沈確皺著眉頭,見她折返,心裡咯噔了一下。
深深看了她一眼後,不情不願地撿起走廊上的鑰匙丟到她掌心裡。
冷聲說:“那屋子你不能住,東西太多,搬動麻煩,更何況我同事沒準就會回來,你如果……”
“我要的是你屋子的鑰匙。”
陳昭打斷他,看到沈確微怔的臉,她無端來了些興致。
就像他說的,他們之間,早在七年前就已經說的清清楚楚了。
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又何懼這些?
她借住在一個熟人家,還是分開的房間,並沒什麼不妥。
更何況這個熟人還受她恩惠那麼多年,沒有自己和姑姑,就沒有他的今天。
她來享受一下,又何懼?
“我需要你客房的單獨鑰匙,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可能會暫住幾天,各方麵我都會注意,不會打擾你工作。等找到更合適的地方,再搬走。”
“如果你不介意,我現在搬進去。”
沈確回過神,掩下那片刻的詫異,取而代之的是此前那般隨性。
他取下其中一把鑰匙扔到陳昭麵前。
“隨你。”
撂下這句話後,沈確一直到晚上也沒回來過。
陳昭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整理好這個房間。
沈確是極為自律,整潔的人,所以衛生方麵她毫不費心。
之所以花一整個下午整理,是因為這房間除了一張空床,什麼都沒有。
她去小賣部,買了些必備的生活用品,甚至還想辦法去生活超市買了一床簡單的被子。
除此之外,她有每日點熏香的習慣,礙於島上條件有限,隻能買了超市老板娘的一捆香。
她點燃一根放至床尾,以檀香縈繞房間後,才覺得渾身舒爽下來。
她今天又去那家脆魚飯餐廳吃晚飯,點了一碗素湯麵。
本抱著溫飽的簡單想法去吃的,結果這碗素湯麵卻驚豔到了她。
然而老板娘見到是她,還特意給她少下了點麵條,免得浪費。
以至於陳昭並沒吃飽,又額外點了兩碗麵,一口氣吃下去。
不僅如此,她還看到了老板娘現炸的蔥油餅。
想當初她第一次做蔥油餅,就是因為沈確。
那時她和姑姑兩人帶沈確從赫茲回明港時,途徑程溪縣,在去機場的路上,他們匆忙的吃了個早點,就是蔥油餅。
那是他第一次嘗到赫茲以外新鮮出爐的食物。
瞬間便愛上了。
然後就記了一輩子,以至於融入了明港後,還忘不了蔥油餅的味道。某年的生日,陳昭就給他炸了整整一鍋的蔥油餅。
味道明明很一般,他卻吃得無比香甜。
見此,陳昭特意和老板娘要了一袋子的蔥油餅,除此之外,還有油條,還有炸糕。
結賬時又拿了兩瓶最貴的酒,一次性買單了四位數。
老板娘看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訕訕問道:“你……都要嗎?能吃那麼多麼?彆撐著了,到時撐到進醫院你可彆來找我。”
陳昭失笑,如實說:“很好吃所以才忍不住想多吃。”
老板娘一喜,嘴角上揚,她難得被人誇一次,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也……也沒好吃到這種地步吧?”
“你下次再來的話我給你送一碗。”
陳昭笑了笑,由衷謝過。
晚上她接到了趙寫茹的電話。
對於陳昭這忽然“想開”的舉動,她始終想不明白,但也能理解。
“你離開後,我看新麗是有些亂套,你真不打算回來?卸任是真的?”
陳昭就跟沒聽見她的問題似的,自顧自地說。
“這小島環境挺好的,很安靜,空氣也很清新,而且我遇見了沈確。”
“小馬西?”
電話那頭的趙寫茹瞬間放下手中的合同,騰地一下從座椅上起身。
“他怎麼會在那?不……你一直知道他的行蹤,難道……陳昭!你彆告訴我你是過去找他的?當年的事你不是早說清楚了嗎?”
“拜托,你到底在想什麼?”
陳昭安撫她:“wait,趙女士,我並不是為他過來的。”
“我隻是累了,想停下來休息一下。你知道的,這麼多年,我連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忽然就厭倦了。”
其實她和沈確的事,寫茹也隻知道一點點,他們兩人的點滴,隻有他們本人才最清楚。
所以沒必要對彆人多言,陳昭覺得自己能掌控。
“目前我在這裡過的很開心,雖然有些小插曲,但至少心情很放鬆。”
趙寫茹站在頂樓,俯瞰著明港的車水馬龍,深吸了一口氣。
“你開心就好。可是陳昭,你那雙漂亮的眼睛,不要隻看著過往,前方的路才更值得你看。”
陳昭淡淡一笑,輕嗯了一聲。
殊不知此刻沈確已經悄然進了屋,他手裡還帶著兩個蔥油餅,想佯裝不經意地放在廚房台麵上。
結果剛走進,就看到一袋子的蔥油餅還有油條,旁邊還寫著一張紙。
【味道很不錯,你可以嘗嘗看。】
頓時沈確的瞳孔縮緊,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掐在了一起。
某些排山倒海的回憶如數湧來,幾乎要淹沒了他。
他眼睛濕潤了幾分,扭頭盯著陳昭的房間,毫不猶豫地把那些蔥油餅統統扔進了垃圾桶。
她陳昭最了不起,天塌了都能麵不改色地撐著。
即便是當初她最愛的外婆去世,她都能保持鎮定,不掉一滴眼淚,甚至客客氣氣地接待每一個來吊唁的人。
就算和自己時隔那麼久再見,也能對他毫無波瀾,就讓他一個人兵荒馬亂了那麼多年。
他轉身進入自己的房間,可是關門之際,又忽然想起那個冬天,他依偎在陳昭的懷裡,有些害怕離開赫茲的高原,去往一個自己未知的世界。
是她看出了自己的惶恐與害怕,將他抱緊,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
“馬西,人是要往前看的,去了明港就是你重啟人生的機會。”
在十七歲之前,沈確還是那個庫爾馬西,對於她,就像對姑姑那般滿懷感激,視如至親。
可是,自打某個夏天過後,他的某些感情,就如不可控製的水葫蘆,蔓延整片心湖,肆意生長。
沈確拉開房門,把蔥油餅又從垃圾桶裡撿回來,打開塑料袋後一個個的吃了下去。
他和陳昭那點不可見人的絲絲縷縷關係,沈確一直深埋在心底。
因為他知道自己有錯。
當初是他先生出了不該生的想法,也是他主動要留在陳昭的房間。
她非親非故對自己那麼好,將他帶出泥沼,給了他重活的機會,他卻心猿意馬,如今他還有說明理由對她生氣。
沈確咬著那乾巴巴的蔥油餅,想起姑姑病逝後,陳昭不顧旁人的目光,毅然將他帶回了她的公寓,讓他繼續學習。
姑姑病逝是個意外,本該還有很長的時間,可因為那個人的提前離開,她就一病不起了。
作為姑姑領養的孩子,他並不被姑姑其他的親戚認可。
所以姑姑一直帶著他住在淺水灣外的普通住宅裡。
姑姑那年五十三歲,未婚未育,雖然沒說過將他當親兒子的話,但對沈確,一直舍得付出。
她病情加重的那一年,沈確選擇休學,每日陪在姑姑身邊。
每天推著輪椅帶她去海邊走走,每天也會精心給她準備吃食。
那時陳昭也時常過來,但姑姑拒絕了請護工的想法。
“阿確照顧的可比護工好多了,我很喜歡,昭昭,他還會每天帶我去暨明碼頭看日出,阿確去年就拿到駕駛證了,開車很穩,還有啊他廚藝也很好,學會做了我最喜歡吃的川菜。”
可姑姑離世後,她這房子要被陳氏的人收回。
那天陳昭便當著家族其他人的麵,帶走沈確。
她說:“姑姑視他為兒子,他就是我的親弟弟。”
“隻要我在,誰也彆想趕他走。”
“這房子你們要收就收,並不稀罕。”
同樣的決絕,不給任何人留有餘地。
彼時,她已經是陳氏最有力的繼承人,也是集團人人忌憚的陳總經理。
可自己讓她當初信誓旦旦的“親弟弟”,成了彆人的笑話。
所以,這樣的陳昭,哪有能讓自己生氣的理由。
她拋棄自己,劃清界限,那都是他自找的。
吃到最後一個蔥油餅時,沈確起身,走到門口敲響了陳昭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