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站在關景行身後開窗的身影，讓她微怔了半刻。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想過落荒而逃。
向海洋見她進來，立刻摁滅了煙蒂。
“領導，這個是上個月的各現場費用報銷表。缺一個備件庫的，一會趙工自己過來找您簽。”向思淼將文件筐放在他桌上，小聲說：“您抽煙沒關係的，我能適應。”
向海洋取了一份報銷，頭也不抬的開始簽字說：“關總這個貴客要求多啊，不讓抽。”
關景行：“……”
他不過是拒絕了一起來一根的提議，向海洋關心下屬還拿他來做幌子。
他半合上紗窗，在他對麵的沙發椅上坐下，悶咳了一聲說道：“那還真是多謝向總體諒。”
向思淼看到向海洋桌上的水杯空了，她輕聲說：“我去給您換杯茶。”
沒多會，她端著兩盞茶過來。
趙一銘也拿了報銷單過來，她便杵在趙一銘身後等向海洋簽字。
關景行看著她局促緊張地模樣，端起茶盞笑說：“這茶……怎麼還不一樣了。向總，是我這貴客待遇高一點，還是你們助理更偏心你？”
向海洋粗略一掃，也發現了飄在杯中肉眼可見的茶葉的區彆。他隻覺得關景行在無端搞事情，指關節叩了叩桌麵白了他一眼說：“有茶喝就不錯了還挑剔，我回集團開會你都怎麼招待我的？一次性紙杯灌桶裝水。”
關景行嗬嗬不語。
向思淼連忙開口解釋：“那個，茶沒有好壞差彆的。我們向總抽煙比較多，習慣喝龍井，但是腸胃不好的人喝熟普洱更合適一些。”
向海洋聞言立馬跟進：“你瞧瞧咱業務部這心胸。你們研發部也要把格局打開。威海風場咱們缺人，你們技術二部的人在那蹲賓館也是閒著，登機搭把手不行嗎？”
“行。”關景行輕飲了口茶，慢慢擱下：“格局打開，明天就安排。”
趙一銘：“多謝關總和技術部的兄弟們支持！”
向海洋也很高興，他剛想說幾句場麵話，目光落在關景行手腕上說：“你手腕上怎麼這麼大鼓包?”
“肌鞘炎。前段時間畫圖用電腦太頻繁。”關景行抬起胳膊比劃了一下說：“去醫院看了，不是大病，但沒法根治。醫生建議托個鼠標墊，注意休息。”
“那是你沒找對醫生。”向海洋看向趙一銘說：“我們剛到新城基地那會，一銘也是肌鞘炎，那醫生就這麼捏了幾下就消了。”
“這麼神奇？”關景行有些驚訝。
“對，聽綜合的同事說新城骨科很有名，我們就去了。到那專家號已經沒了，就碰運氣去問醫生能不能加個號。當時醫生人不在診室。等的時候進來一個老爺子，精神矍鑠走路帶風的那種，問我們什麼情況。然後捏起我手腕說這是腱鞘囊腫，摁了幾下，這鼓包就真的消失了。”
趙一銘忍不住感歎：“當時向總還說要補個號，人家直接說不用，轉身就走了。後來問門口的醫護，醫護說這是向院，周三上午半天名醫堂坐診，今天過來是給向主任送東西的……”
關景行看了一眼手機：“今天周四。”
向海洋：“看老爺子年紀很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坐診，你下周三去碰碰運氣？”
關景行：“算了，下次吧，今晚我就得回K城了。”
頭一次有人當她麵這麼不遺餘力的誇她爺爺，向思淼決定今晚去爺爺家混個晚飯。
她看著關景行手腕上的鼓包，她開口說：“你如果今天有時間的話，也可以。向主任今天在班，他應該也能治。要是實在不放心，向院今天也可以來一趟，他就住附近家屬區，很方便的。”
“這麼好！”趙一銘問：“你們很熟嗎？”
“趙工你猜我姓什麼？”向思淼朝他眨眨眼。
“姓向啊。”
向思淼的表情讓他往小說裡才有的情節靠攏。
“一家人？”
趙一銘一整個期待住了。
“對啊。”向思淼微微一笑，扔出王炸：“向主任是我爸，向院是我爺爺。”
向海洋：“……”
趙一銘：“……”
關景行：“……”
向海洋：“那正好啊，老關你這兩天腿傷複發，順道做個複診。”
*
“我讓我爺爺在住院部等著了，咱們到了以後可以看診。”
“麻煩你了。”
“不客氣。”
氣氛有些詭異地安靜。
向思淼在心裡告誡自己要落落大方，要體麵。
她握了握拳說：“那個那件事都過去很久了，你不用覺得抱歉……我和林悅欣不一樣，你不必緊張。”
她沒有林悅欣那樣有勇氣，就算有糾纏，她也隻會放在心底，不會在行動上讓他反感。
她衝關景行微微一笑：“古話說得好，買賣不成仁義在，大家，總歸還是同事嘛。”
關景行落後她一步，看著她利落地拉開車門上車，他悵然低語：“你們本就不一樣。”
上了車，向思淼熟練地扯過安全帶係上。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她打開了車載音樂。
“下了一整夜的雨，
早起又是好天氣，
又在昨晚夢見你……”
關景行皺眉：“這首歌……”
聽到他問，向思淼連忙回答說：“這是動畫城曾經的主題曲呀。”
“曾經？”
“因為我有好多年沒看過動畫城了，不知道主題曲有沒有換。”
關景行點頭，“這旋律真讓人懷念。”
他手指跟著節奏在膝上拍著：“小時候放學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動畫城，後來加入足球隊要訓練，時間完美錯過，從此再也沒有了動畫城。當時還背著父母給動畫城打過熱線。”
“還可以打電話過去嗎？”
向思淼覺得自己仿佛過了一個假的童年。
“我都是寫信，寄了很多封，可惜都沒有收到回信。”
兩個人因為童年共同的愛好交談了起來。
氣氛也跟著緩和了許多。
向思淼蹦著地一顆心總算鬆懈下來，她追著話題說：“當時家屬區的一個姐姐去參加比賽拿到了禮物還有月亮姐姐的簽名，整天給我們炫耀，我那會特彆特彆喜歡月亮姐姐，很想看一下她的簽名照。”
關景行很耐心地聽她說著童年往事，問她：“看到了嗎？”
向思淼搖了搖頭：“那個姐姐說讓我一個暑假都給她當小跟班，她就給我看一眼。我把我最喜歡的洋娃娃送給她玩，幫她跑腿買雪糕，陪她玩遊戲，她演王後我演仆人，她演白雪公主我就演小矮人……直到暑假過去了，那個姐姐還是不願意給我看，說怕我把簽名照弄臟弄壞了。可我隻是想看一眼，不摸不碰就看一眼。她說不可以。開學前我還傷心的哭了好久……那會做夢都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張月亮姐姐的簽名。”
“當時她明明答應過要給我看的，最後又食言。”她轉著方向盤，努力眨眨眼：“哎呀，一眨眼過去這麼多年了，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委屈。”
這一刻她的故作灑脫，關景行儘收眼底。
胃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不著痕跡地輕輕摁住。
他們到達五病區的時候，向衛國和向嘯林已經等在了辦公室。
向衛國搖頭歎氣：“淼淼，這種小問題也勞動向院出馬？你這是對我醫術不信任嗎？”
向思淼：“怎麼可能呢。爸你醫術很高，但怎麼好跟爺爺比呢？我爺爺那是華佗再臨，妙手回春，醫德高尚，高風亮潔……”
老爺子就吃向思淼這套，他拉開凳子坐下說：“淼淼說的沒錯，遇到這問題，你們能乾什麼，無非就是讓人孩子塗點膏藥注意休息是吧？早就批評過你們，行醫一切以患者為先，不能總怕出錯，就畏畏縮縮地保守治療。”
他一把抓過關景行的手腕，“這疼是吧？”
“是。”老爺子摁的有點痛，關景行強忍著沒出聲，手卻下意識地往後縮。
很能忍？
向嘯林了然地笑了笑。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邊屏住呼吸緊張兮兮的孫女，扯過關景行手腕拉近說道：“你之前遇到的醫生倒也沒錯，這地方關節血管結構複雜，確實不能亂摁，容易出問題。小夥子，你是淼淼同事，純屬自願。這要是出問題了，可不興來醫鬨哈。”
向思淼急了：“爺爺。”
關景行看了她一眼，忍著痛沉聲說：“不會。”
老爺子哈哈一笑，把他手腕搭到向思淼胳膊上：“行了。”
向思淼：“哇，消掉了！爺爺你可真是太厲害了。”
關景行也覺得果真是神奇，他摸了摸手腕，真心道謝：“謝謝向醫生。”
“自己人不客氣。”老爺子起身就要走。
向思淼上前挽著他胳膊說道：“爺爺，您等會嘛，他腿以前受過傷，您來都來了，幫忙瞧兩眼？”
“你外套脫了走出去再回來。”
向思淼：“彆凍感冒了，他就一件襯衫。”
向嘯林：“就幾分鐘。”
關景行將外套遞給向思淼，依言在病區走廊走了半圈又回來。
“行，坐過來我看看。”
“舊傷？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受傷的。”
關景行：“兩年前，踢球的時候同事意外鏟傷的。”
“斯。”
關景行一時沒留意，老爺子剛剛檢查的是腿傷，卻不講武德突然就從他肩背到腰摁了幾處地方，他疼的感覺要冒冷汗。
向嘯林檢查完，表情少有的凝重，他沒有談病情，反手拍了拍向思淼：“淼淼，你如實說，這是你男朋友還是普通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