瀆神者(1 / 1)

夜奔 雀七 4684 字 4個月前

婚禮沒有任何意外的在一周後順利舉行。

方幼宜對於婚禮當天的事情沒有太多的印象,實在是太過於忙碌。

她清早就被從床上拉起,坐在化妝間裡開始化妝拍照,之前試過的十幾套婚紗和禮服全部都被紀臨舟訂了下來。

港城紀家那邊的幾個長輩沒有被邀請,但還是灰溜溜的安排了人過來。方世益則是幾乎把所有認識的朋友都請了過來,還有很多方幼宜甚至沒有見過的麵孔。

花童和伴娘都是紀臨舟幫她請的專業人士,整個過程倒是足夠的體貼,幫她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流程。

婚禮正式開始之前,方幼宜在化妝間裡休息,從早上開始她幾乎沒怎麼休息過,肚子也是空的,好像所有人都忘記新娘子也需要吃東西。

趁著伴娘出門的時間,方幼宜提著婚紗去找吃的,化妝間的門忽然從外麵扣了扣。

方幼宜被嚇一跳,轉頭看著門,過了兩秒門被推開一個很小的縫隙,一隻胖乎乎的很明顯是小朋友的手從外麵探進來。

她走過去,把門拉開。

是婚禮的花童,長得像小時候見過的年畫娃娃特彆可愛,好像是紀臨舟朋友家的小孩。

小朋友看見她好像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又表現的非常成熟鎮定,把邊上的一隻食盒抱過來放到她跟前,然後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跑了。

方幼宜愣了愣,彎腰看地上的食盒。

江徹推開休息室的門,紀臨舟不在房間裡。

陽台那邊的窗戶開著,他沒穿新郎服,正在外麵抽煙。

“你讓江亭稚去的?”

他推開陽台的門走過去。

剛才江亭稚神神秘秘的說自己有任務要完成,江徹擔心他在婚禮上鬨出什麼事情來,跟著過去,結果發現他是跑到新娘子那邊送吃的。

紀臨舟把煙從唇邊拿開,沒否認,

“你兒子自己來找我的。”

江徹靠在圍欄邊,沒說什麼,隻往下麵的沙灘看了眼,

“你這婚禮辦的有夠誇張的。”

雖然是在國內,但包下整個度假島,十幾架私人飛機接送,空運的鮮花和專門從國外請過來的六星級酒店工作人員,就連港媒那邊也都在報道,紀家大房三房那邊在接受采訪時臉色都相當難看。

紀臨舟沒說話,把煙遞到唇邊,緩緩吐出煙圈,視線放空的在看前方。

江徹跟紀明哲一塊見過方幼宜兩回,但還是不明白紀臨舟為什麼會找上她。

雖然說紀家那邊一直在暗戳戳的往他身邊安排女人,但按照紀臨舟現在的話語權,根本用不著借助任何聯姻關係。

“來真的?”

江徹還是沒忍住問出口。

紀臨舟側眸看了他一眼,

“怎麼假?”

婚禮舉辦到這種程度,怎麼假?

江徹不明白,

“你之前跟她認識?”

兩人雖然是發小,但紀臨舟這些年大部分時間在國外,加上跟方淮晝是校友,所以他也不確定在此之前兩人是不是見過。

紀臨舟沒說話,視線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過了會兒才開口,漫不經心地語氣,

“不認識。”

紀臨舟覺得他跟方幼宜確實算不上認識。

在牛津那幾年他跟方淮晝甚至都算不上什麼朋友,方家的地位在京北圈子裡本來就不算多出眾,更何況跟紀家比,兩人頂多是一起打過幾次球的關係。

但他跟方幼宜第一次見麵卻並不是在方淮晝的生日上。

牛津每年冬季都會有很多國內過來的遊客,大部分都是看望親人或者異地的情侶。

不過紀臨舟在牛津的那幾年卻跟國內的朋友沒什麼往來,聖誕前夕,他跟當地幾個校友一起去酒館喝酒,散場之前大家各自接到電話提前離席,他一個人在吧台留到最後。

出門的時候已經是當地淩晨時間,牛津不過是個小鎮,每到晚上並沒有太多人。

紀臨舟從酒館裡走出來,忽然煙癮犯了,但手上沒有打火機也沒有煙。

他又折返回去,到對麵的便利店去買煙。

走到便利店門口,有人蹲坐在路燈下的長椅上,昏黃的路燈光線並不太看得清,隻能依稀看見對方旁邊還放著一隻白色的行李箱。

紀臨舟並不愛多管閒事,當下也沒管,進了便利店買完煙,出門的時候寧絮忽然給他打過來電話。

港城這會兒的時間是下午,這幾年寧絮從紀家老宅搬了出去,一直在郊區外的山莊療養身體,紀臨舟偶爾回國看她幾次,但母子之間也談不上多親近,電話來的實屬有些突然。

他站在門口的廊簷下,點了煙,接通電話。

寧絮電話過來是告訴他父親的忌日在後天,讓他在這邊找個教堂幫忙做禱告。

紀臨舟心不在焉地應和電話那頭還未走出陰影的母親,低頭忽然瞥見方才長椅那邊的人站起身。

光線不太明晰,但隱約能看得出來是個年輕的女孩,穿著件明黃色的棉服,長長的頭發紮成個馬尾,正低著頭在翻找著什麼東西。

路燈從她上方落下來,照亮她臉頰上亮晶晶的,像是濕痕,分不清是眼淚還是什麼彆的。

紀臨舟視線落在她身上,一邊抽煙一邊把手機放在耳邊,寧絮在那頭說了什麼他都沒太聽清,思緒走神多久他自己也沒意識到。

等到電話掛斷,他才發現那邊的人早已經走了,手上的煙也不知道何時已經燃儘。

隔天下午的牛津大學教堂裡,紀臨舟按照寧絮的要求,讓當地的神父為紀承文舉辦了一場禱告。

紀承文是在一場空難去去世,不過在那場空難之前,他跟寧絮的婚姻出現了一場巨變。

被港媒無數次誇讚為癡心好男人的紀承文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出軌,甚至那趟航班也並不是如媒體報道那般是為了去國外為寧絮準備驚喜,而是去看隻比紀臨舟要小三歲的私生子。

紀臨舟對父親的感情談不上深刻,那場禱告也被神父斥責不夠虔誠。

但他並不在意。

禱告結束後,神父暫時離開教堂,紀臨舟留在教堂內,看著前方聖母瑪利亞的巨大雕像,內心並沒有多少波動。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

紀承文空難去世後不久,那對被他養在南法小島上的母子就被紀老爺子接回了國內。

麵對丈夫的背叛,寧絮早已喪失了憤怒的能力,對紀家大房和三房不懷好意的提出讓那對母子搬回紀家的事她甚至沒有反對,隻是自己搬出來老宅,去港城郊外的山莊修養身體。

紀臨舟當時在國外跟朋友一起度假,十八九歲的年紀,才結束國內的高考,足夠的金錢地位堆積起來的是全然不同於普通人的世界,他能夠感受到骨頭裡流淌的血液在澎湃,熱衷於各種能夠刺激腎上腺素的遊戲,但唯獨對性沒有太多的渴望。

老宅的管家看著他長大,當然不會允許私生子進門同他爭奪,一個電話過去通知了正跟朋友在坦桑尼亞遊獵的紀臨舟。

他在當晚乘坐私人飛機回港城,那對母子正在客廳戰戰兢兢的同老爺子談話,紀臨舟進門,一句話也沒講,隻是當著紀老爺子和所有人的麵將獵槍擲在客廳的長桌上。

當天晚上那對母子被送出國,此後紀家再沒人敢提這事。

紀老爺子震怒之後曾指著他的鼻子怒罵,說紀承文在天上也不會原諒他。

紀臨舟在教堂的禱告室裡點煙,想到的卻並不是紀承文,而是他當年在坦桑尼亞部落打獵時,曾經追逐過卻始終無法擊中的那隻兔子。

直到有聲音從禱告室外傳來。

低而清晰的少女聲音。

他停下抽煙的動作,掐滅煙,隔著禱告室的深棕色的門簾聽著外麵女生虔誠的話。

她即將要對一個很重要的人表白,但可能會被拒絕,想提前對著神父演練一遍。

說不清是什麼心理,紀臨舟並沒有打斷她,告知自己並非教堂的神父,而是闖進禱告室抽煙的瀆神者。

他靜靜聽著外麵女生的表白,鬼使神差地把遮擋的布簾掀起。

隔著編織的狹窄縫隙,他看見一張陌生漂亮的少女麵孔,帶著點冷冷的稚氣。

他一眼確定她就是昨晚在便利店門口遇到過的那個女孩。

教堂內的鐘聲響起,沉悶而緩慢,一點一點的砸開。

他看了她很久,在她睜開眼睛之前把遮擋的布簾放下來。

外麵有人進來,好像是在叫她的名字,

“方幼宜。”

是中文名字。

紀臨舟想,她看起來確實像是中國人。

雖然方才禱告的話全程是用英語,但他篤定她應該是跟自己來自同一個國家。

那段表白紀臨舟聽的並不認真,隻記住了最後一句話——

“Until the very starts burn out and the cosmos collapses into oblivion.Until language exhausts itself and all metaphors wither away.”

他知道這句話,當下也並不感到有多特彆。

但是不知為何,很久以後他還是沒有忘記。

偶爾想起,也隻不過是像當年那隻兔子一樣從心中很淺地掠過而已。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發現,她好像已經取代了當年坦桑尼亞草原上的那隻兔子,成為具像化的讓他感受到血液澎湃和渴望的人。

婚禮正式開始,方幼宜被方世益牽著走過鋪滿鮮花和像水晶一樣漂亮的紅毯走向紀臨舟。

頭紗擋住視線,看不清台下的賓客,也看不清握住自己手的紀臨舟。

方幼宜始終記得他並沒有回答自己關於合約到期後是否離婚的事情,心中更多的是超出婚禮緊張的不安。

直到婚禮司儀宣布新郎親吻新娘,聽著台下賓客的呼聲,頭紗被海風輕輕的吹散開一點。

方幼宜驟然抬起頭,隔著頭紗模糊的對上紀臨舟壓過來的視線。

她有些慌亂,掌心的手紗被汗水浸透,但卻退無可退。

紀臨舟垂眸看著她,伸手掀開她的頭紗。

他彎下身,呼吸逼近,唇幾乎貼過來,但卻停下。

方幼宜抬眸,對上他的眼睛,漆黑,平靜,專注地在看她。

紀臨舟伸出手,握住她的下巴,呼吸很輕地擦過,像吻,但又不是。

耳邊傳來司儀的聲音,底下賓客也在歡呼,白日的沙灘邊有焰火驟然升空,無數煙花綻開。

方幼宜腳下的高跟鞋有些晃,過於華麗繁複的婚紗裙擺也難以再支撐。

紀臨舟握住她的手腕,低頭靠近她,輕聲說,

“新婚快樂,紀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