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壽宴(1 / 1)

寧國公沈鶴戎馬一生,立下汗馬功勞,太上皇稱其為肱骨之臣,封國公,賞賜無數,蔭及子孫。

寧國公如今六十大壽,恭賀者絡繹不絕。不過辰時,國公府外人流如潮,萬頭攢動。

宴客廳內,時刻上演著恭維之事。

“多日不見,國公近來可好啊?”

“尚可,有勞郭太傅掛念。”

“國公精神奕奕,可見諸事皆順,應某鬥膽討個指教。”

“哪裡哪裡,應尚書言重了。如今大虞國力強盛,陛下仁厚,政通人和,百姓安樂,老婦自是心曠神怡。”

“國公赤膽忠心,心懷大義,實在令我等神往。”

“哼,寧國公自然好了,命比我們都好,晚年儘可高枕無憂了。”

一道冷嘲熱諷的聲音響起,廳內氛圍頓時一滯,一眾人逐漸緘默不言,目光紛紛投向另一位麵色不愉的中年女子——仇丞相。

寧國公看著來人,笑意略收,氣定神閒道:“沈某一介武婦能走到今日,承蒙先帝提拔,又得陛下體恤,確實是命好。仇相所言極是。”

眼看自己一記拳頭打在了棉花球,仇相氣得牙癢癢,眼神恨得好似能從寧國公身上挖兩塊肉下來。

這老匹婦真是命好啊,總共就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嫁得好。

大兒子嫁給同族的後輩,對方憑借軍功就掙了個侯位;小兒子更是入了陛下後院,多年來盛寵不衰,後宮其他君侍都跟不存在了似的,他女兒一出生就被封為了太女。

怎麼什麼好事兒都讓這老匹婦占了!

都不用看,寧國公用她多年不用的寶刀想都能猜到仇相這人心裡想著什麼。

寧國公不欲與之費口舌,一眨眼的功夫就同旁人聊上了,談笑自若。

仇相見狀更是將臉一黑,拂袖而去,無人敢上前勸阻。

角落兩個年輕的女郎湊在一處,一人問道:“陳姐,仇相和國公……可是政見不合?”

另一人道:“你剛進朝堂不知道,這二位不睦已久,政見不合也隻是緣由之一。”

“那其中深切緣由,陳姐可知曉?”

“這個嘛……”陳姐狀似猶豫不決。

年輕些的女郎會意,拱手道:“明日下值,有間酒樓,一壇狀元紅。還請陳姐賜教。”

“好說好說。”陳姐壓低聲音道,“隻一點你需知道,陛下後宮中,出了誕下太女的沈皇貴君,還有位生育了二皇女的仇貴君呢。”

“……”

“啪——哢嚓!”

“啊——”

瓷器摔碎的聲音響起,混合著旁人的驚呼聲,像是從點翠亭那邊傳來的。

寧國公眉心一皺,掃了眼身後的侍從:“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片刻後,侍從回來了,回稟道:“家主,府中的小廝不慎打翻了茶盞,已經處理好了。”

隨後又湊近低聲說了句什麼。

寧國公神色淡淡:“嗯,下去吧。”

其餘官吏見狀自是當做無事發生,與周邊人談笑風生。

“外祖,您在這兒呀!”

一道清脆驕矜的聲音響起,眾人回望。

隻見門口走進一位紅衣少年,眉目如畫,明豔矜貴,每一根發絲都沾著傲氣,左眼下的一粒小痣格外惹人注目。

他快步走來,懷裡抱著個大紅色鎏金長禮盒。

寧國公的神色瞬間軟和下來,樂嗬嗬地看著來人:“小瑜來了,讓外祖好好看看。”

沈溪瑜將禮盒遞上,笑著說道:“這是我給外祖準備的賀禮,祝外祖生辰吉樂,幸福安康!鬆柏長青,春秋不老!”

“好好好!小瑜有心了。”寧國公將賀禮托在手上,笑得見牙不見眼,和藹又可親。

“欸,眼睛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寧國公注意到沈溪瑜泛紅的眼眶,連忙問道。

沈溪瑜趕緊搖搖頭,一邊用手遮住眼睛,解釋道:“沒什麼,是陽光太刺眼了。”

見到如今風采依舊的外祖,沈溪瑜忍不住回憶上輩子的外祖,在牢獄中滿身頹唐,而他當時什麼都做不了……

“快去陰涼處歇息……等等,你這手又是怎麼了?”寧國公又抓著沈溪瑜手腕,聲音帶著厲色。

陽光下,白嫩的指尖隱約能看出針孔和傷疤的痕跡。沈溪瑜眼睛還紅紅的,看起來像是受了什麼委屈,可憐極了。

寧國公麵色微沉:“你爹又逼著你刺繡了?我都說了,小瑜你不喜歡就不用做,京城那麼多繡人,哪還用得著你來……”

“不是阿爹,”沈溪瑜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解釋,“是我自己想做的,不小心才會受傷。”

寧國公卻不信:“我還不知道,你從小就不喜歡做這個,哪次不是抹著眼淚來找我的?罷了,到時候我同你爹說說,不要總逼你做不喜歡的事。”

沈溪瑜再一次試圖解釋:“外祖,阿爹真沒有逼我。”

“好好好。”寧國公掃了眼周圍眼睛都看直了的年輕女郎,輕輕拍他肩膀,“這兒太陽大,小瑜快去亭子裡納涼,羅家小子也來了。”

沈溪瑜無奈,隻得在心裡同阿爹說一聲對不住了。

他走進點翠亭,裡麵已經有不少年輕公子在了,聽見動靜陸續有人看過來,卻無一人上前搭話。

沈溪瑜不在乎,能和他一起玩兒的人本來就是鳳毛麟角。

很好,沒看見破落戶。

要是一來就見到那人,豈不是太晦氣了。

“小瑜!”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沈溪瑜回頭,瞧見一個唇紅齒白的藍衣公子,與他年紀相仿。

——羅頤和。

他這個“惡毒男配”的好友,性格也是張揚囂張,目下無人,在他同破落戶對上時永遠站在他這邊。

上輩子在他落魄後也護過他,可最後結局不如人意……

“小瑜,想什麼呢?”羅頤和一臉迷惑,“跟傻了似的。”

沈溪瑜回神,有些擔憂地看著他,一邊說:“沒什麼。”

羅頤和:?

“沈小瑜我警告你,彆拿那種眼神看著我,好像我有多慘似的。”

“你今天可是來晚了,錯過一場大戲。”羅頤和把手搭在沈溪瑜肩上,擠眉弄眼地笑。

“彆這麼喊我,會讓我覺得我是條魚。”沈溪瑜扒拉開他的手,輕哼一聲,“所以是什麼大戲?”

羅頤和環視四周,壓低聲音:“舒侍郎家不是來了個遠房親戚麼,那表公子今兒也來了。”

沈溪瑜眉心一跳:“然後呢?”

羅頤和捂唇笑著:“你是沒看見,那位表公子可是個厲害的人物,不知怎的同來奉茶的小廝起了爭執,還將茶盞給摔了。”

“這可是在國公府啊,真是好大的威風。那人口中還說小廝看不起他,又把舒大公子給氣哭了。舒正君當時的臉色就不好了,他仍是不知收斂。”

沈溪瑜冷笑:“的確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敢在他府上如此放肆,那茶盞的花樣還是他選的呢!

“嗯?小瑜你認識那表公子?”羅頤和一臉意外。

“沒,我就是覺得他太囂張、太討厭了。”沈溪瑜冷嗤一聲。

羅頤和點點頭:“嗯,我也這麼覺得,比我們還放肆,真是豈有此理。”

“誒誒誒,他來了他來了。”羅頤和推了推沈溪瑜手臂,“就那穿紅色衣服的。”

他還認真看了兩眼,搖頭道:“小瑜,他長得太寡淡了,穿紅衣服沒你好看。”

“瞎說什麼呢,羅小和。”沈溪瑜拿手肘懟了他一下,高昂著腦袋,渾身透著不悅,“和本公子比,他配嗎?”

呸呸呸,竟然被人拿去和那破落戶比,真糟心。

“哇,小瑜,你這麼討厭他?”羅頤和驚異道,“第一次見你說這種話。”

“那是,難不成你喜歡他?”沈溪瑜斜了他一眼。

“那不能。”羅頤和果斷搖頭,“我一看他就覺得合不來,我不喜歡比我還囂張的人。”

“唉?他看你了小瑜。”

沈溪瑜下意識回望過去,正巧對上舒千冰冷的視線,陰惻惻的,像是躲在陰暗潮濕角落裡的老鼠一樣。

破落戶總是用這種眼神看著他,上輩子第一次見麵時就是,和他吵架時也是,最後拿刀殺他的時候,還是。

沈溪瑜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眼睫顫動著,心跳如擂鼓。

他不喜歡舒千的眼神,心裡很不舒服,所以上輩子才會貶低對方的穿著。

“嘶,那什麼表公子的眼神真可怕,你們之前結過仇?”羅頤和抖了抖身子,問道。

沈溪瑜咬了咬牙:“……今天是第一次見。”

這輩子是。

“那他怎麼這麼看著你?”羅頤和深吸一口氣,“看著像是和你有仇一樣。”

沈溪瑜翻了個白眼:“不知道。”

他也想知道。

“算了,他一個破落戶出身的人,能翻什麼浪。”羅頤和突然注意到什麼,“唉,小瑜,你看他身上的衣服。”

來了。

上輩子也是這樣,羅頤和讓他看破落戶的衣裳,他發現是前兩年時興的款式,毫不客氣地嘲諷了一番。

由此,他和破落戶就結下了梁子。

“小瑜你看見沒有啊,”羅頤和催他,“那樣的衣服,我家裡好像也有一件差不多的,不過現在肯定找不到了,誰還穿前幾年的衣服啊。”

“我看見了。”沈溪瑜應了一聲。

他站在原地,肩頭落下的暖陽恰當好處,他整個人好似在發光。

沈溪瑜抬起下巴,勾唇輕笑,說了和上輩子一樣的話:

“本公子從來不穿過時了的衣裳。羅頤和,你知道的吧。”

羅頤和點頭,笑容得意:“當然。我也是。”

兩人聲量都不低,舒千自然聽見了。

他冷冷地看著沈溪瑜,眼眸幽深而陰鷙。

果然囂張跋扈,沒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