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心其實一開始不叫簡心,叫柳婉婉。後來父母離婚,便改成了簡心。
八歲之前,她也曾經是天之驕女,是被捧在手心寵大的明珠。小時候的她隻愛穿白裙子,於是櫃子裡各個樣式的白裙子都塞滿了,不管是夏裝還是冬裝,她永遠都是穿著白裙子玉雪生花的小女孩。相比班級裡其他的小朋友,她早在一年級就出了國,而第一個到達的地方,就叫紐約。在那個時候,所有的小朋友都羨慕她,老師背地都說這小孩命真好,長得好看家世好,父母又疼她,這輩子是什麼都不用愁了。
可是命運的轉折來的這麼快,才從紐約回來沒多久,簡心尚沉浸在出國的喜悅中,在翻看媽媽剛給自己買的miu miu裙子,簡爸爸就把自己叫到書房去了。
剛進去的時候,她看到媽媽的臉上尚有淚珠,眼角紅紅的樣子,不由過去抱住她,奶聲奶氣的問,“媽媽這麼了,婉婉給吹吹。”柳媽媽看到她這樣可愛又懂事的樣子更加不忍,摸摸她的頭,把簡心帶到懷裡輕輕拍了拍,“婉婉好乖。”
然後簡爸爸發話了,“婉婉,過來。“
簡心本能的感覺不對和抗拒,說:“不要。”
簡爸爸沉了沉臉色,提高了聲量,說:“過來。”
簡心不想動,可是正在擦眼淚的柳媽媽卻推了推她,“去吧,乖,婉婉。“
不得已,她一步一步挪向簡爸爸。簡爸爸把手放在了她的肩頭,對她說,“以後你就跟著我了。媽媽她,要自己一個人住。”
簡心不解,什麼叫自己一個人住,什麼叫跟著爸爸,媽媽不是說婉娩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寶寶,是最招人疼的女兒嗎,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她了。
柳媽媽勉強對她笑了笑說,“婉婉,好好聽爸爸的話,媽媽有空就來看你。”然後就出門離開了。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簡心才如夢初醒,大叫著媽媽不要走追出門去,可是回答她的隻有汽車轟鳴,絕塵而去,夾雜著灰塵和尾氣的絕望的味道。
她也不懂,為什麼人心可以變得那麼快,明明媽媽說自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她從小就不用像其他的小朋友需要撒潑打滾才能贏得心愛的玩具,柳媽媽十分溺愛簡心,隻要是她多看了幾眼的第二天家裡就全是這些玩具。媽媽這樣喜愛疼愛她,為什麼會突然甩開自己拋棄自己。簡心不懂,隻能晚上一個人在兒童床上默默流淚。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突然又坐了起來,想著媽媽以前說的要勇敢,於是握緊了小拳頭,打算去爸爸房間逼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要他們兩和好繼續在一起對她好。懷揣著這樣堅定的想法,簡心埋著小短腿一小步一小步的想著走廊最深處的房間走去。還沒走的太近,就聽到大伯的聲音,“什麼,你說那個女人懷孕了,你也是,這麼大年紀怎麼搞出這樣的事情,柳真這樣的性格怎麼不會和你離婚!隻是婉娩,可憐的孩子,你打算將她怎麼辦?”
“婉容孕反很嚴重,最近很是受折騰,什麼都吃不下,一直在吐,我想先好好照顧她……”
大伯道:“那你是不想管孩子了?“
簡爸爸也很糾結,他也不是多狠心的人,隻是兩相比較,他覺得婉容更加需要他。
於是,柳婉婉一夕之間就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可憐蟲。隻有大伯還願意照看她。第二天大伯接她去自己家裡,簡爸爸很是準備許多話要哄簡心,剛開了頭就被簡心截住了,“要去大伯家裡玩了嗎,哇塞,好開心呀!”簡爸爸心裡一鬆,笑了笑,“是呀,好好玩,玩的開心呀。”心裡想著,還是個小屁孩,連離婚都不懂,沒什麼好同她解釋的。
大伯的妻子是韓國人,信基督教,不能避孕,家裡有六個孩子,是實打實的大家庭。照顧柳婉婉對他們來講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不過是吃飯的時候不加一雙筷子罷了,他們有一對雙胞胎女兒,簡心在那個小屋子睡了六年的地鋪,後來終於考進了一個隻接受住宿製的高中,是省裡數一數二的重點,雖然要多出一些錢,大伯卻也不想讓簡心放棄這樣好的機會,隻能找簡爸爸商量。
簡爸爸叫簡心出來吃飯,簡心想了想,同意了。她沒什麼好不同意的,人在屋簷下。
看著遠遠走來像嫩芽一樣已經抽條的女兒,簡爸爸有些欣慰,“婉娩,你長大了。”
簡心按耐不住,“爸爸我早就改名字了。”
簡爸爸拍了拍頭,“你瞧我,我這又忘了。”
柳婉婉死在八歲父母分離的夜晚,現在的她早就不是那個隻喜歡白裙子的小女孩,白色,對她來講是昂貴又難以觸摸的顏色,大伯家裡人多,大伯母又不工作,平時簡心都是穿深色的衣服,像這樣難洗又不禁穿的顏色,她早就懂事的不買了。況且,這個名字叫她惡心,一邊冠以愛妻的姓,一邊又加上情人的名。她仿佛就是多情的父親生下來的一抹憂思,在謊言戳破後,既不得父寵也不得母愛,唯有長夜漫漫自己蜷縮成一團,安慰自己明天會更好。
簡爸爸見簡心的臉色不好,心更硬了,“心心呐,你知道你婉容阿姨最近又懷孕了,爸爸這一個人的工資得養四口人呐,再加上你,爸爸這都比高壓鍋還高壓了。”
簡心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心裡沒什麼好傷心的,很快就平複了情緒,“知道了。”
簡爸爸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等爸爸這段時間過去,一定補償你,你不是最喜歡旅遊了嗎,爸爸記得你當時在紐約,在帝國大廈看天際線看得入迷,下雨了都不肯走。等這段時間過去,爸爸帶你去紐約再去看看帝國大廈怎麼樣?”
簡心有點煩躁,卻暗自忍耐,“好呀爸爸。”
簡爸爸很滿意這樣懂事這樣諒解人的女兒,頻頻點頭,可是也再找不到彆的話同她說,畢竟他們從她八歲之後,見過的麵兩隻手都能數出來。大多數時候都是需要錢,而大多數時候他都沒有錢給她,隻能虛虛的許諾下空頭支票,期待某一天會美夢成真,像是整天醉生夢死的賭徒,什麼都不做,卻期待有一天,幸運會降臨。
簡心有點不屑,臉上卻繼續敷衍,“那爸爸我回去了。”
簡爸爸點點頭,自己也開著那輛八年沒換的寶馬三係回家了。
等簡心慢騰騰的到家已經是傍晚了,大伯在客廳,見她回來了,期待的望了望她,簡心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實話,“大伯,爸爸說……”
其實大伯看到她的臉色就明白了,擺了擺手,對她說,“來吃飯吧。”
在暖橘色的燈光裡,簡心望著一個桌子都坐不下的簡大伯一家人,心裡暖暖的,心想,她的家人不是她的家人,不是她家人的人才是家人。
因為沒有錢簡心還是沒有念成那個省重點高中,而是在家附近的高中隨便混了幾年,又一路混到了大學。其實她自小就是有幾分聰明才智的,不需要指引不需要點撥,她自己就能輕輕鬆鬆混一個二流大學的二流文憑。後來就在大學,遇到了陳倫辰。
平心而論,陳倫辰是一個很合格的男朋友,有錢又大方,長得高又帥,和簡心在一起,兩人像偶像劇裡走出來的一樣,沒有人會說他們是不相配的。
可是命運又跟簡心開了一個玩笑。在她以為塵埃落定美夢成真的時候,她的男朋友破產了。過往的海誓山盟如雲煙,她卻暫時還不能舍棄他,她不想做像父親一樣的人,還是想給陳倫辰一個機會,即使家裡倒了,要是他自己能上進,簡心也願意繼續和陳倫辰在一起的。
她想,縱然王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灰姑娘失去了成為尊貴的王妃的機會,那灰姑娘安分守己,王子自己奪回王位,童話總可以繼續吧。
於是她開始了早上去星巴克打工,晚上買菜回家做飯的日子,陳倫辰很感動,滿口保證自己會好好上進努力找工作的,總有一天會讓簡心過會原來的日子。簡心懷揣著希望,每天早上六點就起床準備上班,出門的時候總是輕手輕腳。雖然這樣的日子比原來在大伯家還要苦一些,但簡心總是安慰自己,再等等,總有一天他的許諾會實現。
又是一天夕陽西下,同事都一一離開,她永遠都是最後一個走的,收拾好門窗桌椅,簡心拖著疲累的身軀去超市買食材,看著最近價格飛速上漲的牛排,簡心咬了咬牙,還是買了,她想,陳倫辰這樣辛苦,他需要的,他值得的。
終於到家了,簡心才將將鑽動鎖柄,就聽到裡麵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有點奇怪,打開門是陳倫辰驚慌失措想要掩飾自己還在玩遊戲的身影。
簡心有點喪氣,明明許諾了,為什麼還是這樣不求上進。這樣類似的事情其實已經發生了很多次,她每次都騙自己,之後會好的,可是一次又一次,她再也無法繼續騙自己了。她想,從前是他養她,他求的是她體貼溫柔美顏如花,她做到了。現在是她養他,她求的是一個靠譜上進的男朋友,他為什麼就做不到呢。
什麼都沒說,簡心沉默的開始洗買回來的蔬菜,一邊洗一邊陳倫辰的聲音傳來了,“心心,你彆生氣,我隻是一時手癢玩玩……“
簡心想著昨天陳倫辰老師說的他缺勤太多畢不了業的話,知道他又在騙自己,不想吱聲,不想陳倫辰卻被她沉默的反應又些激怒了,“從前我家裡出了這麼錢養你,你現在掙的那一點錢,做了這一點事,拿個什麼勁的喬……”
簡心默了默,沒說話,繼續做飯,做好後放在桌上,“吃吧。”
一頓飯在沉默中結束。
簡心晚上睡不著,爬到頂樓去看月亮,一邊吹風一邊看萬家燈火一盞一盞的熄滅。她本以為,飄浮輾轉許多年,自己終於找到了屬於她的港灣,但很明顯,命運的波濤又一次將她卷離岸邊,拍打進更破雲詭譎難以預料的風浪裡。吹了半宿的風,臉有點麻了,簡心拍了拍臉,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