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彎月高掛,刺骨的寒風刮過樹梢,發出沙沙的響聲。
薑朵不禁打了個寒戰,哈出一口熱氣,搓著手四處張望。
人呢,說讓她下來,找了半天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她瞄了眼一旁的黑色車子,看不清車內,下來時就已經停在這了。
薑朵借著反光的玻璃,理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
也不知道是誰的車,車玻璃還挺乾淨。
她雙手罩在眼眶上方,探身湊了過去,不料剛靠近,車燈突然閃了起來,嚇得她猛地站直腰。
同時,車窗緩緩下移,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薑朵拍了拍胸口,還緩過勁。
找了半天,原來……為什麼不出聲,知不知道外麵很冷啊!
“還不上來。”
“哦。”
薑朵並不奇怪許寂有駕照這事,隻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開車過來。
“我們去哪啊?”
許寂側眸看了她一眼,沒有搭腔。
行吧,還能把她賣了不成。
然而半小時後,薑朵卻緊緊拽住了安全帶,不願下車。
“你、你大晚上來墓園做什麼。”
許寂鬆開車門,丟下“你說呢”的眼神,直徑往裡麵走。
比起去裡麵,薑朵更不敢一個人待著,她三兩下解開安全帶,甩上車門。
墓園裡很安靜,這樣的日子又是這個時間點,整個園內除了安保人員外,沒有旁人。
或許是心理作用,她心底慌慌的,有些發毛,小聲喊道:
“你等等我。”
薑朵小跑著跟上,伸手揪住許寂衣角,以龜速往前挪步。不知過去多久,感受到身旁的人不再前進,她才緩緩抬起腦袋。
看清墓牌上的照片,她下意識往許寂看去,而身旁的人麵色淡淡,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站著。
“怎麼想到今天來看他們。”
許寂微頓,側眸看向她。
薑朵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抿緊了唇。
為什麼今天來還不明顯嗎,怎麼能問出這樣的話,真是嘴巴爛起來了。
“對不起,我……”
許寂收回目光,打斷:“沒事,走吧。”
“啊?這就走啦?”
薑朵倏地抬頭,許寂已經往回走了,她不敢久留,雙手合十鞠躬,“叔叔阿姨,對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下次再來看你們。”
一路沉默從園區出來。
許寂平日的話就不多,此刻更顯安靜,黑色的著裝與漸深的夜色相融,恍惚間有些朦朧。
薑朵的目光滑過他的眼眸,順著鼻尖往下,落在他抿直的唇角。
或許是相處的久了,她竟隱隱能感受到他波動的情緒。
“我奶走的那天,我在考場,隻記得教室外的天沉沉的,雲壓得很低,下了很久的暴雨,但出考場時卻是豔陽高照。我想,是奶奶知道我沒帶傘,特意為我停的。”
許寂微僵,頓住了腳步,側眸看去,正對上一雙清亮的眼睛。
“後來我每次忘帶傘,總會跟她老人家說,她真的每次都在幫我。”
所以……死亡並不會阻止他們對你的愛。
薑朵探不出他眼底的情緒,隻覺耳畔有風吹過,飄動的發絲惹得鼻尖發癢,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前兩天還聽我爺說薑老太太打麻將很凶,走得這麼突然?”
薑朵眉心一跳,猛地抬眸。
完蛋,說漏嘴了!
薑朵胡亂揮開臉上的發絲,找補道:“你聽錯了,我剛才說的是、是遠房的奶奶,一直對我很照顧。”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心虛地錯開了眼神。
許寂的目光在她臉上凝了一瞬,又挪開,漫不經心開口:“嗯,可能是我聽錯了。”
“好冷啊,快上車吧,對了你吃飯沒,我快餓扁了,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店開著。”薑朵轉移話題,快步往車子那走。
雖然是飯點,但今天營業的店並不多,不知跟導航開了多久,兩人在離市中心較遠的南區找到一家營業的餐廳,還沒進去就聽到裡麵熱鬨的動靜。
薑朵推開門,剛邁步進去,卻下意識關門往後退,直徑給身後的許寂來了一腳。
受害人悶哼一聲,皺眉看向身前的人。
薑朵慌亂挪腳,抓住他的手臂,“許寂,我們捅到窩點了。”
許寂目光定了幾秒,似乎在確認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看清了?”
薑朵點頭,“裡麵都是,我們快進去。”
她說著就要去開門,卻被許寂一把拉住,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還進去做什麼。”
“吃飯啊,你還不餓?”薑朵掙開他的手,快速推開了門,“快點吧,我餓死了。”
嘈雜的交談聲順著門縫傳出,許寂意識到有哪不對,來不及思考,跟了進去。
餐廳內燈火通明,幾乎是座無虛席,隻是一眼望去,落座的都是高鼻深目的金發外國人,見人進來,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許寂眸光微斂,咬牙:“這就是你說的窩點?”
薑朵無辜眨眼,“對啊,難道不是嗎。”
兩人找了個角落的空位,點菜時才知道這餐廳的老板是個外國人,他的中文很流利,餐廳裡的客人多是他的朋友,過年這天總會結伴來他這聚餐。
吃完飯,薑朵拉著許寂要去遊樂園玩。
“剛才老板說附近有家小型遊樂園,今天也開著,反正回去也是閒著,我們去坐過山車吧。”
許寂掃了她一眼,“嫌胃消化太慢?”
薑朵已經對他這張毒嘴免疫,推著他往停車場走,“走吧走吧,過去逛幾圈就消食了。”
遊樂園不大,但顯然是精心布置過的,園內亮著五顏六色的燈,還配合過年的氣氛放著應景音樂。
但由於時間特殊,開放的項目並不多,唯一能玩的刺激項目就是海盜船。
“海盜船!”薑朵拉著許寂就往排隊點走,“快快快,我最喜歡玩海盜船了。”
“沒人和你搶。”
“也對。”薑朵慢下腳步,扭頭看向許寂,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興奮道:“那我們玩十次!”
顯然這並不可能,連坐三趟後她就吃不消了,又拉著許寂去了摩天輪,下來時已經快關園了。
沒人提回去的事,出了遊樂園,兩人就這麼漫無目地閒逛著。
不知為何,薑朵突然想起程書柔說的話。
如果書中情節已經發生變動的話,那許寂呢,他還喜歡程書柔嗎?
寬大的帽子遮住了她的眼睛,她費力仰頭,“許寂,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許寂頓步,垂眸看她。
薑朵輕抿了下唇,猶豫半晌,道:“你喜歡程書柔嗎?”
“砰——”
遠處煙花同步響起,在無邊的黑布上作畫,巨大的聲響淹沒了她的聲音,同時也照亮了她藏在帽簷陰影下的半張臉。
許寂迎著忽明忽暗的光亮與薑朵相望,身後震耳欲聾,他卻恍若無聞,隻知,那是他時隔多年看過的第一場煙花,在她的眼眸中。
最後一束煙花綻放,隨著火花墜落,周身陷入安靜。
薑朵回過神,不自在地錯開眼神。
許寂目光落在她白色的帽尖,“你剛才問什麼。”
“啊……沒什麼。”薑朵雙手插兜,踢踏著步子往前。
如果他知道程書柔喜歡他,一定很開心吧,畢竟人家可是有救命之恩的白月光。
那她呢,終究還是逃不過要下場的命運嗎?
薑朵悶聲開口:
“許寂。”
“嗯。”許寂緩步跟在她身後。
薑朵突然停步,轉身看向他,“你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嗎?”
“你有精神病?”
“我當然沒有!”薑朵一哽,“這不是重點,你回答我,不用管我做了什麼,你都不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對嗎?”
許寂眉梢微動,似覺有幾分好笑,抬手指了下路燈,“你覺得我是法外狂徒?”
薑朵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路燈上的道旗明晃晃地印著八個大字——重拳出擊,掃黑除惡。
額……你還怪幽默。
“那……”薑朵環顧一圈,附近也沒買紙筆的店,她看向許寂,“拉鉤吧。”
她把手從口袋裡伸出來,豎起小拇指舉在許寂麵前。
“不要。”他越過薑朵,往前走。
薑朵舉著手跟上,試圖用這根手指頭阻止他前進,“光說沒用,你先和我拉鉤……”
許寂止步,打斷:“然後再和你簽字畫押?”
被說中,薑朵有些尷尬,“這樣不是保險一點嘛。”
許寂氣笑了,“在你眼中,我就是這個形象?”
“怎麼會,你英俊瀟灑,閉月羞……呸,風流——”
指尖附上一抹溫熱,薑朵平視著那雙墨色眼眸,倏然消音。
她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勾住。
“不蓋章嗎?”
低沉的嗓音仿佛帶著蠱惑人的魔力,她竟不知何時伸出了大拇指,指腹相貼。
餘光瞄見一抹白色,鼻尖一涼,薑朵驟然回神,“這是……雪?”
她抽回手,迅速掀開了帽子,仰頭看去,冷氣立馬從周身灌來,她卻無暇顧及。
潔白的雪花從望不見邊的高空一片片落下,薑朵瞬時閉眼,額頭一冰,片刻發絲也沾上些。
她忽地睜開眼,“許寂,下雪了!”
初雪,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場雪。
許寂望著那雙欣喜的眼睛,無聲笑了下,“嗯,看到了。”
“我們就這樣走回吧。”
“不怕感冒?回去了。”
許寂抓住她的手腕,突然跑了起來。薑朵沒有一瞬的猶豫,跟著邁開了步子。
車子緩緩停下,車窗外的雪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薑朵想開門的手又收了回來,“許寂,過兩天我能去你家看肉鬆嗎?”
“隨你。”
“那我過兩天去找你!”雪花瞬時飄落,薑朵沒戴帽子,就這樣小跑著進了院子。
車窗大開,冷風灌進車間,他卻恍若無感,直至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