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忙哄道:“不去!咱們當然不去。”
盛未夏朝他們看了一眼,一家三口倒是非常溫馨,顯得自己十分多餘。
上輩子也有這個電話,但當時她鐵了心要出國,自然沒打電話回學校確認通知書的事。
顧德勝則是知道錦中市下麵農村的水深。
他早些年跟人一起合夥承包煤礦,要不是仗著老丈人當時還是村支書,大舅哥又有出息,沒那麼容易從農民手裡拿到地。
七八十年代那會兒,農民敢齊心協力拿□□打斷煤老板的腿。
所以,哪怕現在沒那麼匪了,顧德勝也不敢輕易下鄉。
但理解不意味著認同。
盛未夏一臉平靜:“我不怕。”
這話讓顧德勝老臉微微發紅:“我說你可彆自己去,這件事要安排一下,咱們不光得考慮青葳,還有你戶口得遷回來,改姓,一堆事兒呢。”
原來他記得戶口的事。
上輩子盛未夏一直沒回國,自然也用不上戶口簿,後來跟著洋人老板去海市籌備國內分公司,當時買房給藍印戶口,她才回甜棗村自己辦了這件事。
“那辛苦。”盛未夏轉身回三樓。
“哎……”應完聲,顧德勝暗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他怎麼給自己閨女點頭哈腰的。
這件事得找人商量。
他也沒彆人可以出主意的,雖然平日裡煩大舅哥對他指手畫腳,但關鍵時刻隻能找對方。
他不過是有幾個錢罷了,論人脈關係和辦事能力,還得看大舅哥。
顧德勝沒耽擱,回二樓撥了個電話。
聽他說完始末,大舅哥蔣明智破口大罵:“你個糊塗蛋,當時讓你們報警報警,你說什麼?怕青葳心裡不好受,現在後患無窮吧?人死了,你說人家換孩子有證據嗎?憑你那親子鑒定報告,人家警察同誌最多給你把戶口遷回來,青葳是彆人家孩子這是鐵板釘釘的事,要我說,索性橋歸橋路歸路,青葳的戶口遷回去!”
蔣秀荷心裡一緊,幫襯道:“哥,這怎麼行,青葳也是我們的孩子!”
“算了,下禮拜我回錦中,跟你們走一趟!”蔣明智怒其不爭,又不能真的撒手不管,“還有,既然我親外甥女也要出國讀書,你們夫妻倆準備好錢了嗎?”
“大哥,小夏說她不去了……”
蔣明智一愣,隨即重重歎氣:“你們委屈孩子了!”
說完竟直接撂了電話。
夫妻倆心事重重地互相看了一眼,這下沒有任何猶豫地上樓去,告訴盛未夏,會給她在考的大學附近買個房子。
盛未夏心一動。
國內房地產騰飛還得十來年,現在買真是白菜價,當即感謝:“謝謝,房子寫我的名嗎?”
雖然她不認為這種示好的出發點是寵愛,但所有拿真金白銀來表達的關係,都值得鄭重對待。
一聲謝說得夫妻倆心頭發顫。
蔣秀荷不自在地嘀咕:“瞧你這麼見外,說了給你買,房本當然寫你的名!”
顧德勝則是心裡一跳,這丫頭……怎麼還懂這些?
樓下,喻時親自打電話過來。
顧青葳原本情緒低落,甜棗村打來的電話揭開了她一直回避的問題,她不是顧家的孩子,樓上的三人才是一家人。
但聽到電話裡,那時不時回味的冷淡聲線說出的話時,她還是馬上振作了起來,露出最甜美的聲音:“喻時哥!”
“你好,我找盛小姐。”喻時言簡意賅。
顧青葳心裡一跳,但聲音不改溫柔:“書蘭妹妹怎麼樣?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喻時咬字清晰地又問:“盛小姐不在嗎?”
竟然一點閒話也不聊。
顧青葳握著聽筒的手指發白,維持風度:“在,喻時哥,你等一下。”
她去樓上喊盛未夏,正要演示給她如何在樓上接聽電話,卻見她直接抄起了聽筒,連給她打手勢都沒看,非常利落地答了兩句便結束通話。
然後抬頭:“你怎麼還在?”
顧青葳聽了幾句,拚湊出喻時專程打電話過來,是請盛未夏去喻家老宅。
她表情有些空白:“你……你要去喻家?”
“嗯。”盛未夏露出你很奇怪的眼神,“彆人認真道歉,我可以給這個麵子。”
顧青葳咬牙:“你當那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喻家老宅!”
“怎麼?不是人住的?”
顧青葳:“你……我要去看書蘭,到時我跟你一起去!”
“我又不是他家門房,腿長你自己身上,我攔不著。”盛未夏懶得跟她虛與委蛇,下逐客令,“現在請你離開,我要睡個回籠覺,人家下午才來,你也彆脖子等那麼老長。”
“你……誰脖子等老長了!”
顧青葳見盛未夏真的回房間,沒好氣地下樓。
雖然以後不會在這裡久住,但整層一個人住,其實挺爽的。
盛未夏打量了一會兒樓梯和會客室之間的格局,打算回頭再裝一扇門,那就完美了。
阿九非常守時,在她約好的下午一點準時等在了顧家大門前。
這會兒是白天,左右鄰居都看到阿九打開後車廂請顧家新認回來的閨女坐進去,看向蔣秀荷的目光都熱烈了不少。
顧青葳跟著坐進去,卻被盛未夏眼神一攔:“你不是喜歡坐副駕駛嗎?”
都知道喻家老宅位置很遠,這一路跟互相討厭的人坐一起,真要難受死了。
她是不會讓自己難受的。
“你……”顧青葳隻好咬著牙自己開了前麵的車門。
兩人都未發覺,阿九在轉過身的瞬間,沒忍住笑了出來。
錦中市多山,隻有城裡那巴掌大的地方開闊平坦。
八十年代以來從煤礦上掙了錢的人,挖空心思想在城裡安家落戶,唯有喻家老爺子反其道而行之,掙了錢之後第一件事是興修祖宅。
喻家老宅是個三進的傳統院落,經曆過那些年後損得隻剩下殘垣斷壁,老爺子找工匠修複如新之後,在旁邊又蓋了一片樓房,用青磚花牆整個圍了起來。
顧青葳一路又依然費儘心思找話題跟阿九搭話,盛未夏在汽車的行駛雜聲和細碎的話語聲中,又坦然睡了一路。
車終於停在大宅門前的時候,她神清氣爽,而顧青葳麵露憔悴。
真的,分開坐太明智了。
盛未夏進到宅子內部,暗讚了一聲漂亮。
老宅有著審美一流的磚雕和木雕,內裡窗門和地麵一塵不染,可見內部管理很有規矩。
顧青葳小聲問帶路的阿九:“喻時哥在嗎?”
阿九:“老大不在。”
聞言,顧青葳眼裡的光暗了下來。
沿路遇到兩個打掃的傭人,在看到阿九時都點頭打招呼,但無一不目光守矩,沒有落在她們倆人身上。
三人穿過老宅的側門,進到樓房坐電梯,在三層停下來。
阿九帶兩人走到儘頭停下腳步,推開一扇門,隻見裡麵不大,陳設精巧,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散發著好聞的熏香。
“盛小姐,麻煩您在這兒裡坐一下,我去把書蘭小姐帶過來。”
盛未夏坐在柔軟的絲絨沙發上,看著茶幾上精致的茶點,終於對喻家的財力有了一絲膚淺的體會。
有錢到這份上,也怪不得適齡女性的爹媽,個個對喻時趨之若鶩了。
顧青葳收回視線,跟上去:“阿九,我能跟過去看看書蘭嗎?”
“抱歉。書蘭小姐還在禁閉期,除了今天可以見盛小姐,其餘人都不能見,所以,稍後要麻煩您離開。”
顧青葳眼睛微瞪:“啊……”
看起來實在楚楚可憐。
“對,您今天見不到書蘭小姐。”說著,阿九按動了牆上的一個按鈕,很快出現一個傭人,按其說的,將顧青葳帶走。
整層樓都鋪著厚絨地毯,聽不見腳步聲往哪裡去。
很快,喻書蘭被人送進來。
幾天不見,喻書蘭圓潤飽滿的臉頰凹了下去,可見喻時口中的禁閉,是真的要脫一層皮。
看見盛未夏,她的眼睛立刻燃起怒火來,可又明顯在忌憚什麼:“你……你!”
頭痛。
這樣的道歉有什麼有意義?喻時讓自己來就是走個過場嗎?
盛未夏的內在並不是十八九歲,愛哭鼻子也好哄的女孩兒。
她意興闌珊地抬手:“麻煩轉告喻時,這個道歉我不接受,也不需要,告辭。”
然後打開門對阿九說,“有勞你送我回去。”
阿九伸手邀請:“盛小姐,我們這邊說話。”
說著,他打開了這間會客室隱形在牆上的門,他低聲說:“老大說,他今後會對書蘭小姐多加管教,道歉務必請您受了,書蘭小姐雖然頑劣,但答應的事一般都說到做到,今後不敢隨便找您麻煩。”
阿九說話的時候頭微垂,讓人能想象喻時說這些話時的樣子。
盛未夏聽到“今後不敢”,心裡略動了一下。
能讓這個囂張跋扈的喻家千金今後離自己遠一點,也算有所收獲,於是她點點頭:“那行。”
從隔間出來後,阿九上前一步對喻書蘭說:“書蘭小姐,老大讓我帶話,您父親好久沒出山了。”
他點到即止,轉身離開。
這句話像有魔力一樣,喻書蘭定了好幾分鐘,然後才咬著唇,就義一般看著盛未夏:“我道歉,不該用烏彪嚇唬你,也不該跟彆人一起捉弄你。以後不會了!”
盛未夏知道,一向跋扈慣了的人,怎麼可能一下子改?
喻書蘭的服軟,關鍵詞是“父親”,這份道歉也完全是屈從於她兄長的威懾。
但很奇怪的是,此時此刻喻書蘭褪去了囂張,流露出這個年紀女孩兒的單純,還是讓她心軟了。
——或許是,這種闖了禍有人收拾爛攤子的幸運,她並不曾有吧。
盛未夏點點頭,算是受了這份道歉,然後轉身,手扶著把手推門而出:“以後做事多長點兒心吧。”
“你也敢教訓我……”喻書蘭突然刹住,想起了某張冷淡的臉,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聽著盛未夏推門的聲音,另一側隱形門內的隔間,一道高大的身影站起身,無聲地推開了另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