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書蘭一邊吃著鹵牛肉,一邊盯著正在給她檢查作業的盛未夏,試圖從她的表情裡,推斷出做得怎麼樣。
從始至終,盛未夏表情都很平靜,正當喻書蘭暗自竊喜時,她抬頭說出來的話叫人直冒冷汗:“錯了40%,還都是五花八門的知識點,讓我懷疑,你做對的這些隻是碰運氣。”
喻書蘭伸手把橡皮切成的骰子往地上一扔,強自狡辯:“我沒有!”
“從高一開始補吧。”盛未夏站起來,“廢寢忘食三個月應該能刷完教材。”
“三個月?”喻書蘭想起在錦中時的上一任補習老師,說她學得像篩子沒法補,惱羞成怒地攔住她。“你去乾嘛?”
盛未夏推開她:“我得打個電話回錦中,說一聲房子合同簽好了。”
“哦。”喻書蘭收回攔路腳。
看著她離開後晃動的門,嘀咕道,“她怎麼搞得跟給老板通報一樣,不是她親爹媽嘛,這麼不熟?”
盛未夏還真就跟給債主通報一樣,撥通了顧家的電話。
另一頭接電話的顧德勝,似乎心情非常美好,連一聲喂都滿含笑意。
“爸爸,房子的合同剛簽好了,錢也付清了。”
“好好好!今天爸爸很高興。”
出於社交禮貌,盛未夏沒有立刻結束通話,隻聽那一頭自說自話開始往下說:
“你妹妹剛才打電話回來了,說在那很好,認識了新朋友新同學,也適應了英語上課學習。”顧德勝帶著一絲得意,“她還關心家裡生意,問我成本多少怎麼算的!”
這麼早就開始關心了嗎?
盛未夏想起上輩子,顧青葳回國之後,才開始插手顧德勝的生意,後來或多或少給他介紹了一些海外同學家的生意,讓顧德勝很是得意。
“那挺好。”盛未夏說不上來為什麼,直覺有些不對勁。
但她不在乎顧德勝的生意,客套地說了幾句就結束了通話。
掛完電話,蔣秀荷才擰著衣襟為難地說:“剛才我大哥打電話罵了我一通。”
“大哥乾嘛罵你?”顧德勝還沉浸在兩個女兒都打電話回來的好心情裡,破天荒地沒有出言諷刺。
蔣秀荷歎氣:“他說,咱們對小夏太小氣了,她今天簽完合同,把人家房子裡的老家具一起買了下來,說沒錢置辦家具了。”
蔣明智的原話是,我看她是不好意思跟你們開口,怕花你們的錢!你們就不能替孩子考慮在前頭?
“這……”顧德勝眉毛一豎,最後沒有罵出“豈有此理”四個字。
他的確隻給盛未夏存了房子的錢和一個學期的生活費,另外多給了一千來塊應急的錢。
好半天,他才想出回嘴的話:“這不是隻想著買房子了嘛,她平時學校休息,不能去你哥家嗎?那房子冷鍋冷灶的!”
蔣秀荷抬眼看著顧德勝:“咱們再給她彙點錢,就說給她房子整修用的。動手的事,我找大哥!”
“你跟你哥都商量好了,還跟我商量什麼?!”顧德勝不悅地甩臉。
但第二天還是安排財務用他私賬的錢,彙去京市。
盛未夏收到傳呼的時候,正在去往羅巧容約好的地方,一家開在胡同的菜館。
這家店外觀看起來跟普通民居沒什麼兩樣,走進去才發現,所有的裝置都修舊如舊地複原過。
古樸的傳統走馬燈掛在廊簷,攀著牆根的薔薇看著也有了年份。
就連裡麵傳菜上菜的服務員,都穿著老式的大襟衣和撒腿褲。
讓人恍恍然仿佛穿越回了幾十年前。
羅巧容指著正對花園的那個包間:“能要那間嗎?”
服務員點頭哈腰:“對不住您,那間是小店的保留包房,今天已經訂出去了。”
遠遠地,能聽到那間房裡傳來絲竹聲。
鑲嵌了玻璃的花窗裡,影影綽綽能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腰背挺直地坐在那裡。
“算了,咱們要緊的是說話清淨,不看景致。”她約來的同事,戲劇影視文學的係主任曹懿說。
曹懿一見盛未夏,先對她的談吐和長相有了十二分的滿意,坐下隻聊了幾句,這份滿意便升級為了驚喜。
“巧容說你幫忙翻譯了阿彥夫的科幻小說?”
盛未夏用眼神向羅巧容確認之後才說:“瞎翻的。”
其實她上輩子幾乎沒看過小說。
十八歲之前忙著讀書做農活,偶爾在學校圖書館借書,都隻借跟學習相關的書,到了美國之後日子幾乎可以用爭分奪秒來形容,又哪裡有那份閒情逸致去看小說?
她隻是用最簡約準確的方式去翻譯而已,中文全是童子功。
“是我看過阿彥夫科幻最好的譯本。”曹懿毫不吝嗇誇獎,“文字簡約,翻譯地道準確,學會計的確浪費了你的天分。”
她笑了笑,麵對滿意的學生,不吝惜坦誠:“坦率說,我們戲劇影視文學專業今年新開,其實沒錄滿,未來就業可能也不如會計專業來得穩妥,你確定要轉過來嗎?”
“確定。”這個問題,盛未夏無需再思考。
她覺得有意思,僅此而已。
至於糊口,稍微動點小腦筋就能賺夠花銷,再說——
忽然想起喻時的話,顧家總不至於養不起你。
“那好,你的檔案我今天回去就給你提,這個轉係申請你填一下。”
曹懿拿出紙筆遞過來。
羅巧容噗嗤一聲笑:“懿姐,你就不能矜持點兒?”
“我矜持什麼?”她眉頭一挑,“看完你傳真給我的稿子我就想好了,這個學生我得罪經管院那幾個老古董我也要定了!”
說完,她又向盛未夏解釋道:“我們專業新開,所以教材和培養方式上,多數是參考,甚至照搬國外那一套的,英文不好的可能跟不上。”
原來如此。
聊天過程中,她才知道,原來曹懿在哥大讀的戲劇文學博士。
冥冥之中,竟然和另一個時空的她是校友,更增添了一分親近之感。
“好萊塢商業化那套運作模式,國內當然照搬不了,但影視想要成為產業,商業化是肯定的發展方向。咱們也要學習香港經驗,這幾年湧現的電影很多都不錯。”曹懿看著盛未夏,“我不想培養書呆子編劇,我希望你以後能有全球同步的眼光和判斷力,但是,始終能保有一份創作的熱情,和普世價值觀的堅持。”
曹懿的話,盛未夏以她參與過的影視投資經驗來說,完全讚同。
羅巧容對自己撮合的這次見麵非常滿意,三人相談甚歡,直到她和曹懿的傳呼機接連響起來,才戀戀不舍地喊來服務員結賬。
她盯著盛未夏往包裡伸的手:“今天兩個老師在,哪裡輪得著你付錢?”
但服務員很快彎腰說:“這一桌的帳已經結過了。”
三人麵麵相覷,羅巧容問:“誰結的?”
“您家人臨走的時候結的。”服務員笑笑說,“所以這一桌已經不用結賬了。”
羅巧容眉間蹙了蹙,隨即一鬆:“那行吧。”
“下回我請。”曹懿擦了擦嘴,付錢讓服務員打包三份今天點心拚盤裡的牛肉襪底酥,“我最大,總得給你們買點兒零嘴吃吃,這個我吃著不錯。”
盛未夏問:“那個帶桂花的點心還有嗎?”
服務員瞥著她,神色異常了一瞬,隨即低下頭去:“那個今天賣完了。”
羅巧容笑著說:“你喜歡那個桂花蓮蓉卷?的確是這家館子的招牌,每天隻賣那麼點。下回我來吃飯的話,買了給你帶去學校。”
盛未夏難得嘴饞一個點心,便坦然地受了這份好意。
回程照例由羅巧容的車,將兩人分彆送回家。
她回到四合院,一進門,又見喻書蘭啪的一聲把門推開:“你可算回來了!這一天天的,你比我還忙!”
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吧嗒吧嗒從後院傳來,身高體壯的烏彪吐著舌頭,氣勢凶猛地朝盛未夏奔過來。
啪的一下,喻書蘭又把門關上了,推開一條小縫看著身材巨大的狗子撲到盛未夏麵前,狗腦袋蹭著她的手,舔了上去。
“你,你,你,把這東西給我帶走!”喻書蘭還是怕烏彪。
“烏彪怎麼來了?”盛未夏被它舔得手心發癢,好容易躲開,另一隻提著點心盒子的手遭殃,被裡裡外外用口水洗了一遍。
喻書蘭隔著門:“我哥讓阿九送來的,說是讓它看家護院。”隨即小聲,“可是你看它呀!這護的哪門子院嘛,我都不敢出來了!”
活脫脫一副被狗嚇壞的樣子。
烏彪一邊舔,一邊往盛未夏腿上蹭,她奇道:“你怕它?”
“怎麼不怕?”喻書蘭啪的一下關門,“我不管,你快把它弄走!”
“弄去哪裡?李師傅沒來嗎?”
“我不知道!哎呀,去哪都行,反正彆在我門口!”
這麼會兒功夫,烏彪已經發現了她手上點心的香味,蹲坐在地上,流著口水巴登巴登看著她。
盛未夏看著它:“喻書蘭還沒嘗過呢!你倒是鼻子靈。”
“什麼吃的?”喻書蘭隔著門問。
“牛肉襪底酥。你要嗎?”
“要!”喻書蘭開了條門縫,一隻手握著門邊,另一隻手伸出來,“喲,是樓家小館的,聽說好吃,但我沒吃過。”
她接了一個,狗子的雙眼盯著那塊點心,一直到喻書蘭手上,呲著牙流出更多口水。
“啪”的一聲,喻書蘭飛快關上門:“好了,趕緊弄走!”
盒子打開後,肉香味更濃鬱,烏彪的哈喇子流得波濤洶湧。
盛未夏拿了一塊喂給它,剛遞過去三下兩下像是沒嗓子一樣咽了下去。
吃完狗子扯了扯她褲腿,回頭看她一眼,那模樣仿佛在說,你跟我來。
烏彪帶路去了後罩房。
飯廳那裡,也躺著一個餐盒。
正在收拾的傭人見她帶著狗進來,嚇得貼牆站好了:“喲,怎麼來這兒了!阿九說它不咬人,可這模樣怪嚇人的啊……”
但盛未夏的視線,落在了餐盒上。
她看了看手裡的盒子,又看了看桌上的盒子。
傭人見狗挨著盛未夏,雖然模樣嚇人,但很規矩的樣子,膽子大了一些,順著她視線看到餐盒:“喲,怎麼巧了不是,這是阿九拿來的桂花卷,說是給你和書蘭小姐當宵夜吃的,我正要拿進冰箱去。”
不是賣完了嗎,怎麼這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