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蔣家的青磚老房子修葺一新,大門兩側掛上了紅燈籠,一派喜氣洋洋。
顧德勝車子開近了發現,蔣明智帶著兄弟一左一右站在大門口。
他抖了抖嘴唇,偏過頭看蔣秀荷:“下車。”
蔣明智是蔣家的主心骨,他在這個大舅哥麵前也得客客氣氣的——當年要不是有大舅哥想辦法,他第一個礦根本沒辦法租下來。
就是現在,時不時還得麻煩他辦點事。
但蔣明智對著車擺擺手,竟然做了個讓他們直接開進去的動作。
“我哥是把大門的門檻加了個坡嗎?”蔣秀荷喃喃地說。
多少年沒有這種排場了,當年也就兩個親哥結婚才有這種待遇。
車開到門前,直接順著坡開進了蔣家老房的院子。
“好!咱們小妹的閨女回家了!”蔣明智表情鄭重地舉起手,帶著全家老小鼓起掌。
夫妻倆不約而同地從後視鏡往後看後排兩個女兒。
盛未夏很平靜看不出明顯的情緒,但顧青葳明顯臉上暗了下去。
顧德勝心情複雜,既有些欣慰,又覺得委屈了顧青葳——有時候他會逃避地想,是不是一切都是做夢,十八年前肖翠沒有換孩子,蔣秀荷真的生了雙胞胎。
蔣明智上前拉開了後車門,親自把盛未夏接下來,給她一一介紹:“小夏,來,這是你二舅舅,你二舅母,那是你大舅母,鵬濤哥你見過了,你表姐表妹,上回在你家見過,今天好好聊聊!走,舅舅帶你見見你姥爺。”
盛未夏一一叫人,顧青葳則湊到幾個表姐妹麵前。
眾人簇擁過來,在看到盛未夏的臉時,兩個蔣家媳婦的表情都有些異樣: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那當然。”蔣明智目光淡淡,給她引路:“好孩子,來。”
他低聲對盛未夏囑咐道:“姥爺身體不太好,腦子也有些糊塗,待會兒見了你人,應著就是了。”
“好。”
盛未夏沒什麼跟老人打交道的經驗,也不會顧青葳那套哄人的本事,但她喜歡蔣明智身上這股自然的親切,連帶著對從未謀麵的老人三分親切,三分自然,另有四分好奇。
顧青葳在看到蔣明智虛攬著盛未夏,而顧家夫婦一起跟著進去正房,咬唇停下了腳步。
那個房間,一向都隻有幾個長輩能進。
她知道這會兒自己進不去。
老人的房間拉著窗簾,仿佛時間已經凝固了一樣,彌漫著昏昏沉沉的氣息。
蔣老爺子躺著,薄被蓋在身上,露出清瘦的輪廓,聽見聲響轉過頭來。
蔣明智拉著盛未夏坐在床邊,彎腰湊近老人的耳朵:“爸,小妹的閨女來看您,您睜開眼瞧一瞧呢?”
說完,示意她往前坐坐,好讓老人看清。
老人緩慢地開眼皮,渾濁的晶狀體在辨認了許久後,忽然迸發出激烈的情緒,口中含糊又急促地喊:“婉兒,婉兒!老大,你瞧,你媽來了,她來接我了!”
最後一句,含著嗚咽聲。
聞言,蔣秀荷眼睛一下子紅了。
蔣明智有些眼酸:“爸,是小妹被人抱走的閨女,跟我媽長得像吧?”
其實不用親子鑒定,這張臉,活脫脫就是老太太年輕時候的模樣,錯不了。
“像!”老爺子終於神智清明起來,他盯著盛未夏許久,顫著手一指床邊的五鬥櫥,從枕頭下摸出一把鑰匙,“老大,你開了,開了第一個抽屜,把那紅兜拿出來。”
老人給了盛未夏一個一千塊的紅包和一塊金鎖片。
蔣明智塞到她手裡:“小夏聽話拿著,你爸媽給你的,那是他們的,這是姥爺給的。”
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補償上。
蔣明智叫來女兒把盛未夏帶出去,態度強硬而明確:“你們要繼續養青葳,我個人不反對,人心都是肉長的。但是——”
他嚴肅地掃了一下蔣秀荷和顧德勝,“有一點,給咱們小夏的補償,不能比給青葳的學費少了!你們倆錢夠不夠用?”
能不夠嗎?
顧德勝:“哥,我們有錢,上次不說了麼,等她上學給她在學校邊上買個房子。”
“嗯。”蔣明智沉吟半晌,“學校周圍環境一般,彆買小了,彆摳摳搜搜!”
他說完,哼了一聲,“還有,你們要做好培養青葳的錢,最後肉包子打狗的準備。”
“那不能夠!”顧德勝胸有成竹,“青葳學習一向很好!”
蔣明智眼神隱有不屑:“我說的是人家留國外不回來了!還有一件事,你們什麼時候去給小夏改名?盛大年要錢,給他就是了,事情有輕重緩急,有些小事不值當斤斤計較,顧全大局把事情辦漂亮了!”
“好。”顧德勝一疊聲應下。
“該報警就報警,你們倆糊塗,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現在步步錯!”蔣明智繼續數落。
外麵堂屋裡。
幾個表姐妹圍著盛未夏。
上一次見,還是顧青葳的歡送派對。
盛大年大鬨現場,盛未夏三言兩語把人懟得啞口無言,讓她們印象深刻,因此對這個親表妹好奇得很。
“姐,你高考多少分?”蔣家二房最小的女兒蔣薇問。
“668?”盛未夏有些不確定。
蔣鵬濤的親妹妹蔣彤彤噗嗤一笑:“你怎麼連高考分數都能記不住!”
實在是太多年了啊。
盛未夏笑了下:“錄取完就不重要了。”
“好高的分!”蔣薇咦了聲:“是不是合禮中學?你語文是不是考了140?”
“好像……是吧。”小分是真的忘了。
“你是錦中今年的語文單科狀元啊!我說名字怎麼有點熟呢。”蔣薇跳起來,“我有報紙,等我拿過來!”
蔣薇拿來的錦中教育報上,頭版便是今年的高考情況播報,除了本市狀元,還另公布了單科的狀元,合禮中學盛未夏赫然榜上有名。
“哇……”
即使除了蔣薇,其他人都已經過了高中的年紀,眾人也驚歎起來。
連顧青葳也麵露驚詫。
“那你錄取了什麼學校啊?”
“京師大。”
“哇!”
顧青葳臉有些僵,這些人以前都以她為核心,現在盛未夏來了就都圍著她,變得可真快。
這時蔣鵬濤推門進來:“我爸我姑他們呢?吃飯的地方我定好了,咱們邊吃邊聊。”他看著盛未夏,“要不表妹去喊他們?”
多半這會兒裡麵商量的是關於她的事。
盛未夏自然應下,她敲門的時候,隔著門聽見蔣明智嚴肅地說讓他們給自己改名。
正要落下去的拳頭停在半當中。
上輩子她一直等著他們給她改名,鄭重其事地為她選個名字,但一直等到她畢業了,回國了,都沒等到。
現在,她覺得名字這件事,一點也不重要。
就像你小時候特彆想要一條裙子,就是得不到,等到你自己能買的時候,卻再也沒有了穿它的心情。
她諷刺地牽了下嘴角,手敲下去,裡麵的聲音頓時一停。
“大舅舅,鵬濤哥說吃飯的地方定好了。”
蔣明智利落地收了話起身:“那走吧。”
蔣老爺子沒法出門留在家裡,其餘人坐上蔣鵬濤借來的車,一行人往城裡開去。
車停下,盛未夏才驚訝地發現,這地方她不光來過,還有點熟悉:煙波江南。
“鵬濤,這是什麼地方?”大舅母林桃環顧四周。
蔣鵬濤也在打量這家店的環境。
他們全家定居在京市,對錦中不太熟,這家店還是朋友推薦給他說絕對好的。
“媽,我發小給推薦的,說是錦中最好的店,特彆難訂,我托了好幾個人才辦到!”
“我知道我知道!”二房的蔣薇喊起來,“這家叫煙波江南,貴得很,菜還不能隨便點,要按廚師給的單子來,每天的菜不一樣!”
二房的蔣雅琴哎了一聲,扭頭問顧青葳:“青葳,我記得這家店好像是喻家的,你跟喻家的二小姐不是關係很好嗎?上次你派對上,喻家來了好幾個人!”
喻家在錦中的名氣還是太響了。
顧青葳含蓄地露出淡淡的微笑:“關係還行。煙波江南是喻家的會所,平時主要招待喻家自己的客人,隻有一層對外營業的,所以沒什麼菜單,全看廚房每天的備菜。我來的也不多,每次吃的都不一樣。”
眾人恍然驚歎,對喻家的豪奢程度又有了新的認識。
這麼好的地段,精致的裝修,居然隻是用來待客的場所。
顧青葳自然而然地充當導遊,帶著眾人逛起比照江南園林修建的花園。
她知道不少當初修建時的趣事,又會講故事,說得引人入勝。
盛未夏被大舅母拉著,百無聊賴地跟在眾人隊伍身後。
忽然,一陣委屈巴巴狗吠聲高亢地響起,炸得眾人腳步一停。
這是……烏彪的聲音嗎?
她之前以為狗叫聲都差不多,但烏彪不一樣,它會用不同的音調表達情緒。
就如此時,這叫聲聽起來意思像是:你等等,你看我!
“停!”隔著一堵牆,訓斥聲響起。
“汪汪汪!”狗子明顯叛逆地大聲嗚咽。
然後,一張巨大的狗臉出現在花磚牆的另一麵,扒拉著牆朝她一邊叫一邊吐著舌頭,狗眼裡滿是興奮。
真是烏彪。
“你給我下來!”另一道聲音是李師傅的。
“汪汪汪!”狗嘴使勁往牆另一邊努,委屈巴巴。
李師傅一邊訓,一邊透過花磚看過來,喲了一聲,緊接著跑到牆另一側開了門過來。
“盛小姐,您怎麼來了?阿九沒說呀!”
“我跟家裡人過來吃飯的。”盛未夏笑了下,“今天烏彪怎麼在這裡?”
李師傅:“這段時間老板都住城裡,烏彪一直在這兒,後院夠地方活動不用遛它,訓練也方便。”
不用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