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著急忙慌地組織一場聚會,但顧青葳邀請的對象基本沒有拒絕的。
這個周末,顧家的彆墅在蔣秀荷的巧手布置下煥然一新,關了大燈之後,亮起那些明暗交織,閃爍迷人的彩燈時,仿佛國外的鄉村度假彆墅,洋氣,夢幻。
蔣秀荷托人從錦中的大飯店請來大廚和點心師,做了西式中式的冷盤熱炒和甜點糖水。
按照顧青葳要求的樣式,拚了幾張長條桌,鋪上餐布,再把這些吃的喝的擺上去,就是一個溫馨的派對現場。
顧青葳一大早起來洗漱打扮。
她熟練地用混了京劇油彩的底妝遮蓋掉上唇的手術疤痕,唇線筆勾畫唇峰的時候,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忽然停住動作。
給她這道疤痕的人,她的親生父親,在糾纏顧家。
為什麼,她的親生父親是這樣的人?
他怎麼絲毫不為自己考慮?
好在快了,她很快要解脫出去了!
她不自覺手上用力,唇峰畫得略高了一點。
顧青葳麵無表情看著鏡中突兀的嘴唇,拿雪花膏潤掉多出來的顏色,再冷靜地補全妝容。
趙嬸把熨好的衣服掛在衣架上拿過來:“青葳小姐,衣服好了,你要泡個澡嗎?”
“泡澡?”顧青葳奇道,“大清早的泡什麼?”
趙嬸眼神迷瞪:“小夏小姐喜歡泡,這會兒正泡呢。”
她接到顧青葳有些瘮人的眼神,生生把還沒說出口的話掐住了:她越泡越好看。
根據趙嬸的觀察,盛未夏來了顧家以後,幾乎是雨後春筍一樣,一天一個模樣,還沒一個月,已經完全不見剛來時候的土氣,舉手投足彆說這屋簷下的母女倆,比電視裡的人還大方得體。
這一切無法解釋,隻有泡澡這個與眾不同的習慣是趙嬸能看見的。
好在顧青葳心思不在此處,沒有再問下去。
她看了一眼自己挑的衣服,紅色蝙蝠袖大翻領襯衫,黑色百褶裙,跟國外雜誌經常出現的封麵流行色一個搭配。
今天是她的主場。
她準備好了,一定要讓所有人記得她最好的一麵!
隻是不知道,今天喻時會來嗎?
當顧青葳描下最後一筆口紅的時候,樓下隱隱傳來車門聲和錯落的交談聲。
“青葳……我們來了!”
是她的高中同學們!
顧青葳又檢查了一遍自己鏡中的模樣,像振翅的小鳥一樣,翩然下了樓。
“哇,好漂亮的裙子!”
“青葳真的好適合這身衣服。”
樓下很快熱鬨起來。
顧青葳的派對算是錄取通知書下來之後的第一場。
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過完這個暑假,大家各奔前程,再聚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因此,人來得格外齊。
但不光如此。
每個人臉上明顯帶著好奇,眼神飄飄忽忽地往樓上去。
畢竟錦中市不大,圈子更是不大,大家都好奇顧家的親女兒是什麼樣,又不好意思問出口。
喻雪靈進門的時候,把氣氛推向了新高潮。
“雪靈也來了!”
她一出現,整個現場的中心便換了人,所有人簇擁過來。
喻家大小姐把禮物遞給顧青葳,不著痕跡地掃了一下客廳,沒見到傳言裡能讓烏彪變哈巴狗的人,就淡淡地說:“我等會兒還有事,坐坐就走。”
“書蘭妹妹沒跟著雪玲姐一起過來嗎?”顧青葳拿著禮物盒子,親親熱熱地挨著喻雪靈坐,仿佛沒在喻家老宅受過冷落。
喻雪靈似笑非笑:“書蘭能不能出門,這得看三哥讓不讓她出來,你應該知道吧。怎麼,你沒請我三哥?”
顧青葳耳尖一燙,聲音低得像私語:“請是請了,但喻時哥不是忙嘛。”
聽見喻時的名字,現場的氣氛更熱烈了。
“還得是青葳啊,人緣不是一般好,要換我可不敢請喻時!”
“那當然,也就青葳上下都熟。”
同一時間,趙嬸站在三樓的樓梯口,聽著樓下傳來陣陣熱烈的起哄聲,想到自己從丈夫那裡聽說的,養大她的那個男人那般惡劣,眼神裡難掩打探:“小夏小姐,你不去樓下玩嗎?顧老板和老板娘出門的時候特地關照,讓你也去樓下玩玩,今天來的都是年輕人。”
原話是,彆讓人家看笑話,真以為你們倆姐妹不合。
當然這話是盛未夏上輩子聽到的,這回她根本沒在意夫妻倆什麼時候出門,顧青葳又是怎麼約的人。
她看趙嬸一副不想觸黴頭的表情,一手搭在沙發扶手上,一手揚了揚手裡的書,笑了笑:“不去了,我要看會兒書,麻煩待會兒幫我把浴缸裡的艾葉水放掉吧,順便刷乾淨。”
小孩子才喜歡這種沒意義的社交,她當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
趙嬸如釋重負下樓,隻是低聲叨叨了一句不知好歹。
還沒到一樓,顧青葳抬頭,滿懷期待地問:“姐姐不下來嗎?”
“小夏小姐說她要看書。”
“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待會兒上去看看她。”顧青葳皺著臉,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都是擔心。
“哎,青葳真的是太老實了,這不一看就是她那個接來的姐不給麵子嗎?”
“是啊,聽說可過分了,知道顧家送青葳去英國讀書,非要去美國!美國可比英國生活費還高吧?”
喻雪靈左右見不到真人,坐了一會兒耐心告罄,嘴角清淡地收了收:“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雪靈姐再玩會兒吧,上次你說好聽的英文歌,我練會了。”顧青葳探身到喻雪靈麵前,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姿態親密得仿佛親姐妹一般。
喻雪靈喜歡這種特意的用心,果然停住腳步:“那聽聽。”
顧青葳坐在鋼琴前微微一笑。
她從小學會了在顧德勝的飯局上表演節目,這會兒如無人在場一樣,撫著鋼琴的琴鍵,動聽的琴聲傾瀉開來。
這首《Nothing Compares to You》她隻有磁帶,因為喻雪靈說了一句這首歌大有來頭,拿過很多國外大獎,她就花了很多功夫一句一句聽音默譜,再練成曲子。
現場眾人很快被這首新奇的曲子迷住。
顧青葳自信地露出淡淡笑容。
盛未夏不過會唱兩句歌而已,會彈鋼琴嗎?
就算她不在國內上學,在場的人也會記住,她才是多才多藝的,顧家的女兒。
琴聲進入高潮篇幅,顧青葳將情緒融入琴音中,正要彈奏最出名的一段時,門外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
她抬頭,彈錯了一個音。
“你誰啊?哎哎哎,怎麼往裡闖呢?”
“我找我閨女!”
“那也不能硬闖啊,你閨女是誰,我把她喊出來……來人啊,攔住他!”
客廳裡圍在鋼琴旁的眾人紛紛扭頭往外看去,彆墅院門裡,一個頭發蓬亂,衣衫破舊的男人正一步步走近,臉上的表情凶狠又乖張,一看就很不好惹。
客廳裡,嘩然聲起。
“會不會是尋仇的?”
“我看像礦上的工人來討工錢的!”
“……”
顧青葳手指僵硬地懸在琴鍵上。
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在腦海裡,她一寸寸轉動頭頸,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你找……誰啊?”一片抽氣聲中,終於有人問。
盛大年叉著腰掃了一遍客廳。
叫不出名字的吃食,布置精巧的家具,衣著光鮮的年輕男女。
比電視裡的日子還要好。
果然如彆人所說,顧家有錢。
他桀桀笑了聲,露出滿口大黃牙:“當然是找我閨女,看那雜種舍不得還我的閨女長啥樣!”
“趙嬸……”顧青葳已經從琴凳上站起來,閃到趙嬸身後,抓著她飛快地說,“你快去,給我爸打電話,快點告訴他那個人來了!”
她一刻也沒等,一息之間安排好後招,但仍然因為害怕聲音發顫。
趙嬸心底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讓她放心。
可憐啊,換個爹就是換個命。
她家男人在鄉下礦上,聽說隔壁甜棗村這個盛大年,是出了名的又懶又凶,隔三差五打老婆孩子出氣。
也不知道盛未夏是怎麼被養出息的!
趙嬸一邊注意著客廳的動靜,一邊撥顧德勝的電話。
但偏偏,越是著急電話越是打不通,打了好幾次都是占線。
前廳裡,顧青葳作為主人已經避無可避,站出來應對:“請問你找哪位?”
盛大年哼笑著上下掃了她一遍:“顧德勝養的閨女是誰,我就找誰。”
“趙嬸,麻煩你找姐姐下來。”顧青葳揚著顫抖的聲音喊道。
趙嬸應聲,放下電話,低著頭在眾目睽睽中轉身上樓。
什麼意思,讓她拖延時間?
喊樓上那位下來,不是更加添亂嗎?
盛大年忽然提聲,盯著她吼道:“你個不孝女!顧德勝把你養得嫌貧愛富了,不認親爹是不是?”
在場的眾人驚呆!
顧青葳雙手緊緊握起來,咬牙看著這個五官和自己有相似痕跡的陌生男人。
樓上會客室裡開了冷氣,盛未夏搭著一塊薄毯眯著眼,之前看到書合在一旁,露出書簽的一角。
沒有什麼比泡完艾葉澡後,再小憩一會兒更愜意的事了。
“居然還睡得著。”趙嬸嘀咕著推她,“小夏小姐,你快點醒醒!那個盛,盛家的來找你了!”
“小夏小……”趙嬸忽然收聲,被盛未夏睜開眼睛那瞬間冷淡的眼神釘在原地,退回一步。
盛未夏被吵醒十分不悅,懶得掩飾情緒的鋒芒:“什麼事?”
“盛家的人來找你。”趙嬸規規矩矩退遠了說,“就在樓下。”
她倒是正要找他辦遷戶口的事。
可盛大年那種連老婆生病住院的錢都敢昧的人,要是沒什麼好處,怎麼可能上趕著來?
盛未夏抬眼:“他不可能找我。”
很簡單,他認為她沒錢。
趙嬸張了張嘴,在這樣犀利的眼神下小心思無所遁形,老老實實說:“他說誰是顧老板養的女兒,他就來找誰。”
“那他是來找顧青葳的。”盛未夏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趙嬸啞口無言:“那您下去嗎?”
不知不覺中,她用上了敬稱。
如果是上輩子,她看起來寸步不讓,其實多半不敢下樓麵對針鋒相對的場麵,但現在嘛……
盛未夏露出一抹淡得令人恍惚的微笑,“本來不想看熱鬨,既然有人偏要請我看,那就捧個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