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場離開的時候,盛未夏主動坐到了副駕駛座,遠離情緒低落的夫妻倆。
安靜的車內,能聽到後排哽咽的,抽氣的細碎聲響。
蔣鵬濤再次感覺到不適,於是打開車載廣播,新聞裡正在播報房改的政策。
他頓時來了精神:“小夏,這次我們按你要求找了三個房子,有一個就是單位公房改產權的,年初剛補了錢拿到房本,這家年輕人要結婚,老人就想賣套房子,好讓小夫妻單位從再申請一套房子。”
“聽著不錯,鵬濤哥你把具體情況跟我說說?”
事關房子大事,盛未夏掏出隨身帶的本子記錄。
“在二環外邊一點,唯一的問題就是房子有點兒小,統共就兩間房,加一個很小的灶間,房本上麵積就39個平方。還有個房子大,80多平三個房間,還有個客廳,但就還沒拿房本,再有就是一個大雜院的倒座房,位置就離南海可近,真正的城中心,這套房子兒女都出國了,要接老人出去,所以想賣。”
“我們晚上去看嗎?”盛未夏記完,抬頭問。
蔣鵬濤今天開來的是單位的車,今天又是工作日,可見晚上看房最合適。
蔣鵬濤笑了下:“對,這幾家人白天不方便,而且吧也算都是悄悄賣的,咱們回頭過去也得悄悄的。”
盛未夏點點頭:“鵬濤哥,那個大三房我們不看了。”
“啊?”
蔣鵬濤意外地啊了一聲。
他意外的,不是盛未夏能猜到今天就看房,而是她果然跟他爸說的一樣,會果斷舍棄掉這一套。
顧德勝嘖聲勸道:“你這孩子還是經驗少,80多那套明顯是最好的房子,你怎麼不看看呢?”
盛未夏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買房子還得討個吉利嘛,一套是為了結婚,一套是為了團聚,說明風水不錯。再說房子大價格不也貴嗎?”
她沒法解釋,這種沒有房本的房子在交易的時候,會有多麻煩,很有可能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顧德勝見她這麼說,倒也沒在說什麼。
她嘴角淺淡的笑稍縱即逝,蔣鵬濤心裡卻想起了父親的話:
“這套房子沒有房本,就算私下簽合同,到時候一定有麻煩,萬一過兩年價格漲上去,賣家很有可能寧願賠點錢也要把房子收回去。你表妹不會要的。”
果然。
“沒事,姑父。”蔣鵬濤把他們送到提前定好的賓館,“我爸也說那套房子回頭手續麻煩。那我們今天晚上一起去看那兩套,我回單位跟那兩家約一下時間,等下班我跟我爸一塊兒過來。”
顧德勝自然再好不過。
賓館位置不錯,旁邊便是京市出名的古建築群,但他們夫妻倆昨晚沒睡好,路上奔波了一路要補眠,盛未夏嫌熱不想出去,便回房間把沒看完的小說拿出來繼續看。
五點剛過,蔣明智父子倆一齊過來接他們吃飯。
“兩家我都約好了,一家六點,一家六點半。”蔣鵬濤一邊吃一邊彙報。
蔣明智點點頭,對妹子和妹婿說:“看房子不宜人多,鵬濤待會兒負責開車就不進去了,你們倆誰跟著一起進去看?”
“我去。”
盛未夏用手帕擦了擦嘴:“爸爸帶上錢,五千不嫌少,一萬不嫌多。”
顧德勝手一頓:“帶這麼多錢乾嘛?”
“房子要是合適,當場就簽個意向書,下定金。”
蔣明智篩選出來的房源,一定會比她或顧德勝找好得多,極有可能今天就能定下來。
顧德勝嘀咕:“這不弄得跟買新房似的?用不著吧?”
蔣明智向外甥女投去讚歎的一眼:“有道理。”
他向妹婿解釋,“我能有這房子的消息,其他人也有,要萬一明天有人看了出價比咱們的高呢?”
好東西什麼時候都是稀缺的,現在上麵在討論房改政策,已經有人開始聞風而動了。
於是,蔣明智陪著顧德勝和盛未夏先看了第一套小的兩房。
房子是筒子樓,十多年前電子廠分配的福利房。
房本上產權清清楚楚,在這家剛退休的長輩名下,還是年初剛交了錢買下的產權。
盛未夏對臥室大小沒什麼要求,唯獨遺憾這套房沒有個像樣的客廳。
其實總價才三萬多,即便自己不住,實在是非常合適的投資——按這二環的地理位置,和一路名校的學區地位,十年後就能飛升。
適合出租,但自己住就少了活動空間。
蔣明智見她表情,便知沒有看中,果斷帶著人往下一個房子去。
“下一個房子就在南海邊上,但大雜院嘛,住的人多有點吵,你還得自己費心收拾。”蔣明智細數優缺點,盛未夏認真地聽。
幾十年後,現在很多人看不上的大雜院收拾好了也能賣上一兩個小目標。
她現在買不起整套四合院,如果先擁有幾分之一也不錯?
但到了現場,這房子的狀況居然比她想象的好得多。
倒座房,大門那裡橫了一垛牆,又在牆上另開了一個出入的門,倒成了獨門獨院的小院子。
房主是個老知識分子,戴著厚厚的眼鏡,讓他們隨便看,自己坐在院子裡喝酒吃花生米。
顧德勝有些瞧不上:“這不跟鄉下平房似的?要我說還是那個樓房好。”
盛未夏越看眼睛越亮。
原先以為,院子已經是最大的加分項,沒想到裡麵房間整整氣氣,門窗還保留著考究的雕花。
“喜歡?”蔣明智將她的眼神收在眼裡。
“喜歡!”她撫摸門框,“舅舅,這房子大概多少錢?”
三間寬敞的屋子,帶一個隔出來的小灶間,住起來一定比剛才那套舒服多了。
粗粗一估算,加起來套內麵積估計都有六七十平方。
“我去問問。”蔣明智上前跟老人聊了幾句,給她比了個八的手勢。
顧德勝有些不滿:“這房子還要八萬?”
眼看房主就要露出不滿的表情,盛未夏果斷地說:“八萬就八萬,但我們先付定金,等月底辦手續能行嗎?”
老人推了推眼鏡腿:“你個小娃娃自己能做主?”
“能。”盛未夏轉向顧德勝,“您說過讓我自己選的。”
在蔣明智和外人麵前,顧德勝無奈退讓,揮揮手表示聽你的。
倒是蔣明智沉吟半晌:“小夏,辦手續的時候得有京市戶口,你戶口不是還在甜棗村麼?月底能行嗎?”
盛大年這樣的潑皮無賴,他是見過的,不拿到好處不撒嘴。
然而盛未夏嫣然一笑:“我辦好了。等月底把戶口遷移的證明交給學校,我就有京市戶口了。”
“辦,辦好了?”顧德勝有些結巴,“什麼時候辦的,那麼快?”
“我9月1號開學,不快了。”盛未夏不想繼續說她怎麼去甜棗村偷偷從盛家拿到戶口本的事,看向蔣明智,“舅舅,咱們跟他簽個靈活點的條件,比如月底簽正式合同我們付一半,過戶前我們付剩下的,錢方麵沒問題吧?”
最後一個問題,她問顧德勝。
停在杠頭上的顧德勝還能說什麼?自然是答應。
老人見他們沒砍價,態度也緩和下來,當即雙方手寫了個房屋轉讓的協議,顧德勝掏了八千塊現金出來作為定金。
房子就算是初步定了下來。
盛未夏拿著雙方簽字的草擬協議,笑出來。
往車子去的短短一段路上,蔣明智輕拍了拍她的肩:“孩子,你受委屈了。”
誰家孩子連遷戶口都得自己操心?
此時月上梢頭,胡同裡充斥著各種聲音,有電視劇裡癡男怨女哭哭啼啼為愛不得,大人在罵小孩暑假作業還沒做完,還有晚歸的人起油鍋的刺啦聲。
人間嘈雜,浸透了人生的百般滋味。
盛未夏聽著覺得迷人。
“其實我沒覺得委屈。他們現在拿真金白銀給我買房子,我領情。”
她抬頭看月亮,圓月映在清透的眼裡,“至於彆的,如果根本沒有期待,又怎麼會失望?我犯不著因為他們對顧青葳上心不高興,因為我不在乎。”
她用死亡學會的人生道理,就是人得把自己當回事兒,你值得一切好的。
不喜歡的人和事,哪裡配得上擱在心裡不痛快?往小裡說影響睡眠,往大裡說縮短壽命。
這輩子像是老天爺給她重刷副本的機會,她得活夠本才行。
所以,最好的應對,就是遠離。
比如下一步,她要去京市了。
回到錦中後,她開始收拾到校報到的材料,滿打滿算還有七八天她就可以去報到了。
這天夜裡,蔣秀荷和顧德勝兩人一起上三樓找她:“小夏,你看戶口你自己一個人辦好了,爸媽真沒想到。”
兩人臉上有些尷尬。
不約而同地想起,那段時間為顧青葳出國的事忙前忙後,也怕顧青葳心裡不好想,沒顧上親閨女。
盛未夏看著他們,等他們進入正題。
“那我們想,是不是也該給你改名了。”蔣秀荷手指頭捏著褲縫,不安地看著她。
顧德勝雙肘撐膝:“你要想留著原來的名字,就隻改姓,要是不想留,咱們就連名帶姓一起改了,好不好?”
聽肖翠說,她的名字是村頭瞎子大爺給算的。
從衛生院回家後,盛大年不滿生的是個女孩兒,給她取名叫招娣,希望下一胎能生個兒子。
村婦女主任上門給肖翠登記,順便催他們給孩子辦戶口的時候,村口的瞎子大爺遛彎路過家門口。
大爺主動搭話,說這個孩子命骨重,不能叫招娣。
盛大年半信半疑,讓他給算一個,大爺故弄玄虛半天,從自己兜裡抓出來兩個字給他們。
未夏這個名字就這麼來了。
但盛大年還是叫她招娣。
而她上輩子英年早逝,跟命骨重這個說法也沒有半毛錢關係。
可見名字不那麼重要。
盛未夏看著夫妻倆期待的表情,微笑道:“好啊,等房子的手續辦完吧。”
她應付完夫妻倆,拿出喻時給她的名片,準備問清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