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未夏換了一身衣服,下樓未到半,便聽全是盛大年的聲音。
“不說話,啞巴了?顧老板就教出你這幅樣子的家教?”
“親爹都不要,嫌貧愛富!我告訴你,你再瞧不起我,你也是我的種!”
顧青葳眼淚珍珠一樣滾落,但依然硬著骨頭挺直腰板:“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是你女兒?你拿出證據來!”
圍在她身邊的同學紛紛幫腔:“就是啊,口說無憑,哪能隨便闖到人家裡認閨女!”
盛大年吼道:“老子就是知道!老子養了十八年的閨女說姓顧就姓顧了?總不能我什麼都不落好吧?!姓顧的呢?出來說話!我可不怕丟臉,哪怕你們上法院我都不怕,讓法官評評理,帶走我養大的,那該不該把我閨女還給我?”
顧青葳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你……”
“顧青葳,你報警吧!”一道帶著點兒沙啞的,清冷的聲音從樓梯方向傳來。
盛未夏搭著扶手,正眼神平淡地看下來。
顧青葳扭頭看到她,表情扭曲了一瞬。
可恨,自己的派對全毀了!
剛才她掃了一眼,喻雪靈不知什麼時候,人已經離開了。
盛未夏看到這幅場景,心裡一定很得意吧?!
盛大年看到人,捋了捋袖子往前一步:“說什麼胡話呢?報警,報什麼警?招娣,我養了你十八年,攀上高枝你就忘了爹?!”
隔著漫長的時空,她又聽到了自己深惡痛絕的小名,招娣。
盛未夏占據高地向下看著他,要笑不笑地問:“你是不是缺錢了?”
這種聲厲色荏的樣子,實在太熟悉了。
每次缺錢的時候,都會找出個聽起來偉光正的理由先胡吹一通,把肖翠兜裡的買菜錢搜刮個乾淨。
很明顯地,盛大年嘴唇翕動了一下,聲音低了幾度:“咋了,我是來要說法的!顧老板是不是該把閨女還給我?”
說著,他伸手指著顧青葳,“這一看就是我的種,法官看了也得判!”
顧青葳臉色一下子很難看。
屈辱,難堪。
“就算是你的孩子,要回去,你養得起嗎?”盛未夏淡淡笑起來,“她馬上要去英國讀書了,學費,生活費,機票,你有錢嗎?”
有人控場,年輕人膽子也大起來:
“說得這麼好聽,當時怎麼不換回去?”
“是啊,該不會是真來要錢的吧?這也太不要臉了,顧家的人情不謝也算了,還想撒潑!”
盛大年低吼:“那也是老子的家事!我就不信這世道還不講人情了?”
“其實,顧家不欠你的。”盛未夏冷淡的聲音刺破吼聲,緩緩說,“顧青葳成年了,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回盛家,你無非就是想要點錢,不是嗎?”
顧青葳漲紅的雙眼驀然抬起看著盛未夏——
她居然,沒有趁機落井下石。
盛大年終於撕破臉:“怎麼?不應該嗎?老子替顧老板養了十八年閨女,他不給錢就把閨女還我!我把她嫁出去還能收一筆彩禮呢!還有你,我養你不花錢嗎?!”
一片嘩然聲外,有兩個身量很高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來的,正駐足在客廳外,將裡麵發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喲,那個親生的有點兒腦子。”喻明達饒有興味地看著客廳內的狼狽場麵,扭過頭對喻時說,“不過到底嫩了點兒。”
喻時目光不離一身疏冷的盛未夏,這個樣子,跟他記憶深處某個囂張的小丫頭,重疊了起來。
喻明達眼中閃過一絲興趣,篤定地說:“看她是個拎得清的,我賭她會趁家裡沒大人在,掏錢打發這人,畢竟也是丟臉。”
喻時忽地想起那天車上,盛未夏平靜地說要有養活自己本事的話,他眼裡全是那道纖細但氣勢不容小覷的身影,緩聲說:“不見得。”
會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的人,不會姑息這種卑劣。
“怎麼不見得?我還賭她還會跟顧家那養女爭,不過嘛,應該爭不過。”喻明達觀察著顧青葳的表情,對這種有目的的隱忍實在太熟悉。
——她跟他是一類人。
喻時看著她氣勢全開的眼神,薄唇輕吐:“她不會。”在她眼界裡,這些都配不上。
喻明達一下子有了賭一把的興致:“你要這麼說,那我們就來賭一把,得有彩頭!你要是輸了,給海鋼的送樣裡,加上我的精煤,我要是輸了……就幫你做件事,總之不叫你吃虧,你看怎麼樣?”
“行。”喻時口中應下,眼睛注視著盛未夏往樓梯下走了兩步。
她麵色平靜:“我也不欠你的。”
在盛大年狗急跳牆之前,盛未夏伸出一根手指:“我三歲喂豬,五歲燒灶,六歲學會做飯炒菜洗衣,八歲下地乾活,這麼多年,你喝的酒抽的煙,裡麵都有我掙的錢,再說我上學的花銷,學費我放暑假撿破爛撈魚掙的,參考書我給同學抄筆記攢的,寒冬臘月我打麻雀給你做下酒菜,這麼多年,我沒有花過你的錢。”
圍觀人群嗡地大聲議論起來,望向盛未夏的目光多了一絲同情和可憐。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可惜的,無非是沒辦法收一筆彩禮錢,對嗎?”
“你……”盛大年囁嚅著嘴唇,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盛未夏冷淡一笑:“這筆錢……你就做夢吧!”
她轉身,“趙嬸,報警了嗎?”
趙嬸看著她眼裡傳遞出來的意思,虛張聲勢地喊:“報,報了!”
“那你就等著吧。”盛未夏拍拍手,轉身上樓。
看戲結束。
院子裡的喻明達氣得跺腳:“艸!”接著他走進兩步,揚聲喊道,“等等!”
盛未夏腳步一頓,聽著這明顯是朝她喊的聲音,轉身向聲音方向看去。
先是看到喻時,她微微有些意外,沒想到顧青葳居然能把他請來,但喊她的明顯是他旁邊的男人,她想了又想,記憶中沒這號人物。
聽著耳畔眾人交錯的議論:
“喻時和他小叔哎!”
“他小叔?輩分這麼高的嗎?可是看起來好年輕啊!”
“嗯,跟他差不了幾歲的。”
喻時的小叔?
盛未夏有些模糊的印象,喻老爺子徹底放權後,這個小兒子一度呼聲很高。
“你叫我?”盛未夏指著自己。
喻明達拉著喻時往裡走,但有人先一步,大步地越過他們倆,走到了盛未夏麵前。
“好孩子,說得好!我是你舅舅!”
蔣明智麵帶激動的表情,目光似有千斤一般掠過盛大年,又往後落到兒子身上,喝道,“磨磨蹭蹭乾嘛,快過來啊!”
“爸!你把表妹嚇著了!”蔣鵬濤安撫地拍了下顧青葳的肩膀,然後才走到盛未夏麵前,伸出手,“我是表哥蔣鵬濤。”
“你留下處理樓下亂七八糟的事,我跟你表妹好好聊幾句!”蔣明智發號施令慣了,把所有人丟下,帶著盛未夏上樓。
蔣明智是蔣家的主心骨,個人能力出類拔萃,而且把幾個兄弟姐妹都帶著過上好日子,唯獨小妹蔣秀荷不聽勸,當年千裡挑一選上文工團,卻一意孤行嫁顧德勝而放棄。
所以,他一直很不待見這個妹婿。
顧青葳看著兩人背影,咬唇拚命忍著眼淚。
忽地,耳邊響起一道溫柔的聲音:“哭了可就不好看了,多大點事兒呀!”
她抬頭,又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呆呆道:“謝謝……”
眼神卻不由自主看向他旁邊的喻時。
喻明達注意到她視線的飄移,心裡一跳,挑眉淡笑:“你這個姐妹,剛害得我虧了一大筆錢。”
說著,遞過來一個袋子:“喏,送你的。”
他不著四六地說完,轉過頭對喻時不快地說,“賭注快點想,過時我可不候!”
他轉身離開,眾人的視線卻都留在了喻時身上。
盛大年在盛未夏嘴裡吃了個癟,又看蔣明智像個領導乾部的樣子,心虛地溜到牆邊準備混在人堆裡走人。
可部隊出身的蔣鵬濤怎麼可能讓他走脫?
一把將人摁倒在地,直接打了派出所熟人電話讓他們出車來拉人。
因為喻明達一句不經意的安慰,顧青葳強撐起精神招待朋友。
蔣家姍姍來遲的幾個表姐和表妹也很有眼色地幫忙張羅,讓這個派對重新繼續下去,彈琴的彈琴,聊天的聊天,沒叫蔣秀荷費心準備的大餐浪費。
樓上會客室,蔣鵬濤抬手接過盛未夏倒的茶:“我坐會兒就走,我在這兒,樓下那幾個猴子玩不痛快。好孩子,你坐下。”
剛才盛未夏和盛大年對峙的那段話,他聽到了,看著長相跟自己親媽十分相似的外甥女,蔣鵬濤心裡忍不住感歎:“你受苦了,你爸媽腦子糊塗,叫你受了委屈,你是好樣的,舅舅還沒問你,今年高考情況……怎麼樣?”
他看著盛未夏的目光柔和深沉,讓她感覺到一種陌生的親切感。
她想起上輩子自己做的顧氏優化上市方案,如果不是正好那天舅舅有事來公司,她親爹大人就會把計劃書輕飄飄地交給顧青葳夫妻倆看,也就不會有……
嗐,都一樣,她收回記憶,反正最後殊途同歸。
因此她現在看蔣明智,心裡多了一絲親近:“我錄取的京師大。”
“好!好好好!”蔣明智一疊聲地說,“好學校!”
這時,樓下傳來一聲急促的刹車聲,由遠及近的腳步和交談聲,透著緊張的氛圍。
蔣明智站到陽台往下一望,見是派出所的車,冷然笑了笑:“這兔崽子要是再來,你彆客氣,儘管找你表哥辦!”
說著,他掏出兜裡隨身帶的紙筆,唰唰寫下幾筆撕下給她,溫和地說,“舅舅和表哥的電話,地址,你拿著,舅舅還有事得先走。”
他這次回來是為了工作,不能耽擱太久。
“我送您。”盛未夏送他下樓。
蔣明智看著外甥女舉手投足之間,有顧青葳所沒有的大方得體,欣慰之餘也有些犯糊塗。
照理,樓下那個男人怎麼也不像培養得出這樣女兒的人。
但很快到了樓下,他就自洽了——
當然是因為流著他們蔣家血脈的原因,要不然顧青葳都這麼費心培養了,還是一股小家子氣?
盛大年正被扭上派出所的車,眾人見到她,視線紛紛劃過來。
盛未夏麵不改色地把舅舅送出院子,意外和院門口長身而立的喻時錯身而過。
他也來了?
她正要轉身,頭頂忽然落下一道聲音:“做得不錯。”
不知什麼時候,喻時走到了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