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元和十年秋,我聽……(1 / 1)

元和十年秋,我聽聞好友白居易被貶謫至九江郡為司馬,而我也正好遊至九江郡,便前去拜會。

我二人在襄陽曾是鄰居,隻是我後來遇見九華教的師父,便拜入其門下,離家隨我師父四處遊曆,而白兄不久也登第至京城為官。

叨擾三日後便要辭彆,白兄送我至湓浦口,在此時明月高懸,葦草中有流螢濺起,拂樹若生花。

潯陽江邊眾多舟船,我也托一舟子於此接我。鄰舟中忽然走出一麵覆白紗身穿碧綠闊紗裙的女子,在船頭坐定開始彈琵琶。白兄大歎:“竟是一曲《霓裳》,少有人能彈罷!”

此女琵琶技藝高超,江畔水聲不息,眾多舟船於此聚集,人聲可堪說是鼎沸,也未能蓋過泠泠琵琶聲,細聽樂音中竟有一絲悲意,其已至樂中有情之境,白兄聽得雙目含淚,然而我對音樂隻是粗通,竟也是心旌動搖,應當是有內力隨樂音散發出來的效果。

我疑心是此女是白山派中前輩秋九娘,秋前輩正在突破五癡,如今正是“不看”,其常年亦有一玉琵琶伴於身側,隻是我此前尚未見過,便想要上前拜會,白兄亦要與我同去。

白山派也是江湖中頂尖勢力,派中弟子皆擅長樂理,其掌門首徒“無麵”聞人襲與我教掌教師姐“九州月下”餘見芹已經定下婚盟。

琵琶聲告一段落,我上前高聲說道:“閣下可是白山派中前輩,在下九華派陳在玉,這位是新任江州司馬白居易,不知是否有幸邀前輩過船一見?”

白紗女子張嘴,聲音竟有些嘶啞,說道:“卻是認錯,或是無名無姓之人罷了。今日受人之托,於此邀江州司馬黃泉路走上一遭。”

說罷便轉軸撥弦,再起一曲。曲意激昂鋒利,似有鐵騎突出迎麵而來,岸邊流螢被無形音浪震飛,葦草儘斷,楓葉翻飛。

我心緒煩亂,內力翻湧,幾欲嘔血,一看白兄耳竅已有血流。我心中一驚,急忙為白兄封住耳竅,又留內力護住他。而我內力化外勁暫時護體擋住音波。

我定睛一看那琵琶,玉色琵琶中竟有血色暗湧,我突然意識到這人竟是血盟會中人,“夢中引”張夫人!其標誌武器便是一隻血玉琵琶!

血盟會與朝廷關係匪淺,白兄被貶謫至此似乎便是觸了黴頭,但是血盟會竟要行刺客事,恐怕是白兄手上有些他自己都不一定清楚的關鍵秘密。

白兄身邊或有人保護他,然而此時與我同遊早就斥退左右。

我一時大意,竟是釀成如此大禍。

張夫人已經半步宗師,我不過才至一流之境,想來無論如何也當是打不過,提著白兄便運起輕功欲走,腳尖在船沿輕點,急退數丈。

張夫人從胡床上借力騰起,逐我而來。張夫人也曾是白山派中弟子,她少時學藝於京城,很受追捧,隻是後來年紀漸長,嫁與一商賈為婦,商賈薄情重利,不久將其拋棄,潦倒一段時日後遇見白山派中人,感歎於她的樂理天賦將其收為門中弟子,“夢中引”此號既是江湖中人評價張夫人技藝高超,樂聲如夢引人送命,也是她為警醒自己曾受烈火烹油之故。隻是後來張夫人竊走門中樂譜秘籍叛出師門,加入血盟會,此時所用輕功也是白山派的《不見春》。

我暗自心驚,我所修《崖上月》乃是一門以飄渺見長的輕功,速度是略遜於《不見春》,更何況我的內力更是遠遠不如張夫人。

果不其然,十息後,張夫人便離我不過三步,從琵琶中抽出一柄血色短劍,血光如電朝我後心襲來,竟是一招“回頭無路”。我在空中急轉,拔出白雲劍以“雲山霧罩”勉力抵擋,虛虛實實之間竟勉強接住,內力甚至反震而去,我大喜,張夫人果然不善劍法。

我抽劍欲走,然而竟不能。每每劍身相碰撞,其琵琶便一聲脆響,如銀瓶乍破,震人心神,我不敢解開護體外勁,然而與之拚鬥劍招雖然是我稍占上風,內力卻已將不足,恐怕會要不好。

“張夫人,今日若是留下在下,日後在下掌教師姐必將找上門去!”我厲聲說道。

張夫人嘶啞一笑道:“九華教竟是些隻會找長輩哭訴的小兒邪?”

我咬破舌尖,用血氣強行催動內力,轉而一劍直劈,劍光如虹,張夫人側身避過,衝勢一減,我趁此機會往南急去。

此時張夫人看我要走,從發間拔出一支碧玉簪,正中我後心,強行催動的內力更是紊亂,我當即連吐數口鮮血,帶著白兄委頓於地。

張夫人悠然落在我麵前,宛如一隻碧色瘦鶴,輕輕靠在江邊楓樹上,短劍嵌進琵琶中,欲要再彈一曲。

“時局動蕩,你我皆是浮萍,隻能順風而行罷了,白大人,陳公子,黃泉路上你二人或也能作伴。”張夫人低眉信手續續彈,似說無儘心事。隻是悅耳的琵琶聲中暗含內力,我二人皆是血氣翻湧,心肺欲裂。

我已無力護住白兄,白兄道:“是《六幺》啊,謫居臥病潯陽城期年,久未聞京城之音,倒是未曾想是絕唱已!”

忽聽“錚錚”兩聲,竟是一片楓葉插入琵琶,兩根琴弦已斷,血玉琵琶上也忽現幾絲裂紋。

是我請托的舟子!

那舟子原隔著極遠,隻腳尖幾下輕點便飄渺而至,我竟看不清他身形。

到近前他佝僂的身子便慢慢舒展開了,還是那張生著溝壑的臉,隻是忽然帶上一些如沐春風的笑意,便使那舟子的臉隻是一張栩栩如生的假麵。

“你師姐等你許久,便差我前來接你,隻是師弟回去恐怕要勤修武功,你師姐見你如此是要有些失望的。”

是聞人襲師兄,我大喜過望,聞人師兄少年天才,早已步入宗師之境,張夫人當然不足為懼。

聞人師兄上前來檢查我二人的心脈,給我們各吃了一粒小還丹,暫時理順氣血。

聞人師兄笑道:“在下忝列白山派掌門首徒,今日聞人襲便為派中清理門戶。”

張夫人也未曾逃走,溫師兄自袖中拿出金玉質短笛,吹一曲《玉門關》,笛聲哀怨卻又暗含殺機,玉門關外柳似刀,張夫人仍以《六幺》相對,嘈嘈切切錯雜彈,似大珠小珠飛濺而去。

高手之間過招,往往內力相拚於無形。

曲畢,張夫人麵白如金紙,欲要嘔血而不得,竟是就此氣絕身亡。

聞人師兄將白兄送回府上,便將我提去見師姐。

風波似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