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海由裡香第一次見到鬆川一靜是在一個聖誕節的晚餐時間。
彼時她剛下班,困得要死,衣服也沒來得及換。這是她近兩個月以來頭一次在下午六點前就離開公司,但即便如此,因為下班前的一個緊急會議,她還是成功在這場相親晚宴上遲到了。
餐廳裡滿是約會的情侶和夫妻,美酒香檳粉紅裙,襯得她的一身黑色正裝更顯突兀,遠遠看著不像是來過節,更像是來奔喪。
其實也跟奔喪沒什麼兩樣了。兩天前才跟媽媽說了自己跟男朋友分手這件事,兩天後冬海就收到了親戚打來的電話,說是給她找了個特彆合適的相親對象,除去職業比較特殊之外全身上下簡直無可挑剔,那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打電話回家時,這個親戚正好去家裡做客。
冬海想推掉,但媽媽又說親戚之間還是要給個麵子,最後不得已她還是在今晚過來赴了約。
唯一的安慰就是明天是休息日,不用加班的休息日,隻要熬過這頓晚飯,她就能回到公寓好好地睡上一天。冬海邊想著邊打了個哈欠。
餐廳侍者適時上前詢問,她摸出手機,靠著短信上親戚給出的信息報出了‘鬆川’這個姓氏。
在侍者的帶領下,冬海很快就在某個靠窗的位置上看見了一個獨身的男人。冬海想,他大抵與自己一樣也是下了班就出發,穿著與自己差不多的黑色西裝,邊上還有個公文包,除去有些過分潮流的三七分微卷發型與這身衣服有些不搭之外,這個人的氣質怎麼看都與社畜沒有差彆。
男人很快抬眼看過來,於是冬海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長相成熟帥氣甚至稱得上有些輕佻,半闔著的眼睛底下是明晃晃的青黑,隻需一眼,冬海對他的好感度就噌噌往上漲了一大截。
她會平等地憐愛任何一個跟她一樣需要加班的社畜,這種心態大約叫同病相憐。
拉開椅子坐下,她主動開口為自己的遲到道歉:“抱歉,下班前接到了緊急會議,拖得晚了些。”
“沒關係,”見她還有些氣喘籲籲的模樣,男人很快往她這邊推來一杯溫熱的檸檬水,一邊好脾氣地點點頭,“我也才到不久。”
前菜過後,兩人開始了基本流程,冬海率先挑起話題,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她的本意是速戰速決,吃完飯,把人應付過去之後趕緊回公寓休息。
直到男人也開了口:
“鬆川一靜,24歲,職業是入殮師。”
冬海:“......”
2.
雖然早在親戚神神秘秘地說,鬆川一靜的工作比較特殊時,冬海就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在親耳聽見他說他是個入殮師時,冬海發現自己的心理準備還是做得少了。
大概是一瞬間的反應藏不住,鬆川問:“他們沒跟你說嗎?”
冬海如實道:“她隻跟我說了你的工作特殊。”
鬆川無言,片刻後朝她道歉:“我以為介紹人都說清楚了,如果嚇到你了,我很抱歉。”
見冬海的視線一直有意無意地停留在他推過去的那杯檸檬水上,他又問:“那冬海小姐,接下來的相親還要繼續嗎?”
想到‘入殮師’這個詞,冬海下意識是想拒絕的。她一向害怕跟神神鬼鬼有關的事和物,像殯儀員、入殮師這類直麵死亡的職業更是敬而遠之。奈何她剛剛還遲到了30分鐘,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再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於是還是點點頭:“菜都要上齊了,還是不要浪費。”
鬆川笑了一下,不達眼底。
剛好侍者送來主菜。這是標準的西餐廳,吃的是煎煮後依舊帶血水的牛排,冬海拿著刀叉切了兩下,發現以往合胃口的飯菜怎麼看怎麼彆扭。再抬頭看看鬆川,隻見他慢條斯理地切下一小塊牛排,內裡紅彤彤的肉塊被他緩緩送入口中。
冬海的心狠狠地跳了兩下,忽然感覺自己胃口全無。
鬆川重新看了過來,“是害怕嗎?”
冬海沉默,沒有說話。
他歎了口氣,加快了自己吃飯的速度。半塊牛排下肚,他率先放下刀叉:“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打擾冬海小姐了。回家後你可以向長輩如實說明我的情況。我這邊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他走後,冬海也沒在餐廳久呆,回到公寓時,家人正好打電話過來詢問情況。她猶豫著如實說明:“他是個入殮師,在殯葬公司上班,你知道我從小就害怕這些。”
但說完她又趕緊補上一句:“但他人挺好的,你千萬彆去阿姨麵前說他。”
冬海想,拋開職業,鬆川顯然比親戚曾經口頭介紹過的幾位要更靠譜些,除去成熟帥氣的臉,還有在她已經遲到了半小時後卻依舊沒有表示不耐煩的態度,他應該不是個脾氣差的人。
雖然介紹人有刻意隱瞞的嫌疑,但自己本來就是抱著應付過去的心態前往赴約的,對方顯然也不知道自己並不知情。如果僅僅是因為接受不了他職業就去跟中間人吵架,那對他也太不公平了。
3.
再一次見到鬆川已經是兩個月之後了。在此期間,大約是‘入殮師’給的印象太深,還有自己當時完全稱不上得體的舉止,冬海時不時的還是會想起鬆川一靜。
直到又一次結束了加班,在與同事敲定了接下來的出差行程後,她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公司回家。時間已經是糟糕的夜晚十一點半,更不幸的是她的車前兩天被人追尾,現在還睡在修理廠裡,意思就是她隻能獨自踏上回家的旅程,順便還要在路上解決一下餓得嘰咕亂叫的肚子。
好在泉區足夠繁華,她能輕易地在路邊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收銀台邊的鍋裡還沸騰著誘人的關東煮。
她拐進店裡,從貨架上摸下一個即食飯團,剛站到收銀台前讓店員幫她裝關東煮,就聽見便利店大門又一次開啟的聲音。冬海沒抬頭,隻是能從動靜上大約猜出來人隻在離收銀台最近的貨架上停留了幾秒,然後便走到自己的身後站定。鑒於剛剛進門時掃過一眼所留下的印象,冬海猜那人應該隻是拿了包香煙。
她一向不太注意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眼下會想這麼多還是因為太困了,她得讓大腦動起來,最起碼得撐到她坐上公交的時候,超過40分鐘的公交車程能讓她在車裡好好地打上一個小盹。
付了錢,她端著關東煮的碗飄到便利店的靠窗吧台上坐下,飯團已經借用店裡的微波爐熱過了,拿在手裡熱乎乎的,驅散了晚冬的寒意。男人也結了帳出門了,卻並沒有走遠,他立在便利店門口的路燈下邊,拆開香煙包裝,從煙盒裡抽出一支叼進嘴裡,接著摸出打火機。
暖色的燈光自他的頭頂上方打下,光線穿過發梢,映出金色的邊緣。
隔著玻璃,冬海邊嚼著關東煮邊觀察他,超出平均線一大截的身高,手臂和肩膀處繃緊的肌肉,加上在寒冷的冬夜裡卻隻穿了薄薄一件襯衫,冬海想這人的身體素質應該很好——起碼比她這個穿了大衣圍了圍巾都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人要好。
啊,這麼一想,暖氣真是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發明。
然後男人就看了過來。三七分的發型,成熟帥氣又顯輕浮的臉,再加上半闔的眼睛和眼下的青黑,冬海反應了一會兒才猛地記起這人是誰。
“......鬆川先生?”她忽然就清醒了。
三兩口把剩下的關東煮塞進嘴裡,冬海圍上圍巾開門走了出去。鬆川還是站在那個位置,一副困倦的模樣,見她出來後目光短暫地在她臉上做了停留,然後朝她點點頭。
“冬海小姐。”
冬海問:“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嗎?”
“出來放鬆一下,等下還有點工作要收尾。”
聯想到鬆川的職業,冬海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同病相憐的感覺更深,大概不管什麼時候,可憐的社畜們總是能在牛馬作息上產生深深的共鳴。
冬海扯扯圍巾,看了看周圍,路上還有零星的上班族路過,年輕人的夜生活卻才剛開始,時不時就能聽見呼嘯的機車轟鳴,但總的來說,便利店門前這塊地方還算比較安靜。
於是她抬眼看向鬆川,等男人對上她的視線後開口:“關於上次的事情,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聲抱歉,那時候我全程都太過失禮,下意識的態度也許對你造成了傷害,但請你務必不要放在心上。”
鬆川輕笑了一瞬:“不要太在意,我已經習慣了。而且那次過後我也沒有聽見什麼風言風語,關於這點我還需要感謝你。”
冬海這才好受了些,恰好此時回家方向的公交車也駛入站台,她朝鬆川點點頭,急匆匆趕上了車。
之後他們又陸陸續續地見過幾麵,大多是冬海加班後的夜晚。
有時是擦肩而過的一聲招呼,或者是冬海開車來到隨機哪個便利店裡吃上一些對健康無益的宵夜,正巧能碰到他經過買煙。漸漸地倒也能說上幾句話。
4.
冬海所在的是一家新成立的前端機械研發公司,她算是株主,也提供技術支持。最近公司在跟加利福尼亞一家材料研發公司談合作,牽線人是她高中時認識的一個後輩,所以就由她就帶著一群研究員一起飛去了美國。
等再次踏上日本領土時,櫻花季已經過了,天氣逐漸回暖。她休了年假,在公寓裡昏天黑地地睡了將近24個小時,中間隻是起來上了個廁所。
她是餓醒的,或許還有手機收到短信時發出的震動,都是怕她死在公寓裡的媽媽和好友時不時地發來問候信息。冬海一一回複了她們,表示自己尚且健在,接著頂著暈乎乎的腦袋起床洗漱,然後是出門。
公寓附近有一家定食屋,在上班族群體裡頗受歡迎,如今已經是晚上八點鐘,正是生意正火熱的時候。冬海走進店裡,熟門熟路地在前台點了餐,接著坐到了最後一張空桌上。
很快就有人上前來詢問能否拚桌。冬海抬起頭,剛想說可以,就發現發出拚桌請求的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鬆川一靜。
鬆川看起來也有些詫異:“冬海小姐?”
冬海向他點點頭:“晚上好,這麼巧?”
“嗯,剛好過來這邊,”這樣說著,他直起身體:“這樣的話,我還是不影響冬海小姐的晚飯時間了。”
他要走了,大概是回憶起上次一起吃飯時冬海那一臉的食不甘味。但冬海覺得自己要是又一次成為彆人無法正常進行晚飯的原因就真的太失禮了,於是情急之下伸出手,拉住了這個相識數月卻並不能算朋友的人。
“等等。”把人拉住後,她緩緩鬆開手,儘力讓自己的動作顯得平常:“......一起吃吧,我不介意的。”
鬆川站定腳步,轉頭問她:“真的不害怕?”
冬海一本正經:“正在努力克服,需要場內指導。”
語畢,她看見鬆川笑了一下,這回終於有點發自內心的感覺。
此時氣氛正合適,等待上餐的途中,兩人稍微聊了兩句。
“鬆川先生是還沒下班嗎?”
“算是剛下班吧,今天過來商討和準備場地布置,明天有工作。”
那肯定就是有關逝者的工作了。冬海雖然還是害怕,但這回總算控製住了表情。她接過話頭,儘力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不叫對方多說一點跟他工作有關的事情。
“我昨天才剛從加州回來,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一落地馬上就去公司辦了休假,今天睡了一天。”
“難怪,我還說一個多月沒碰見你了。”說著,鬆川的表情似乎有些懷念:“加州啊,我有個關係很好的朋友就在加州上學。”
冬海挑眉,這倒是巧了,“我也有個高中時認識的後輩在加州讀大學。”
鬆川似乎來了興致:“還不知道冬海小姐是在哪所學校讀的高中?”
“我嗎?我高中是在長野縣讀的。”她報出一個學校名稱。
鬆川一臉了然:“我有聽過,那可是排球強校吧,我高中也是打排球的,看過不少你們學校的比賽。”
“我那時候倒是不怎麼關注運動社團,不過原來鬆川先生居然是打排球的嗎,我之前一直以為你隻是有在刻意健身。”
“啊,直到大學畢業前都一直在打,但畢竟現在已經工作了,而且我還這麼忙,所以也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摸過球了。”
......
在冬海的刻意引導下,兩人度過了不錯的餐前時間。
直到老板端來晚餐才結束對話。吃著飯,冬海想,追憶往昔果然是人與人之間拉近距離最好的手段,特彆是話題裡似乎夾雜了對方整個青春的寄托,眼見鬆川的表情已經變得柔和下來,她自己也不自覺地放鬆了心情。
5.
沒想到第二天還會碰上鬆川,冬海覺得他們是不是有什麼還未儘的緣分。
隻是這次的情況會複雜一點。
得到充分休息的冬海在起床後心情舒暢精神飽滿,隻覺得自己身上有用不完的活力。而俗話說得好,一直忙碌的人在閒下來後總是會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思來想去之下,她就在房間的櫃子裡翻出了不知道哪位朋友送的健身房年卡。
她記得她就隻在剛拿到手的時候去使用過幾回,之後便一直沒時間。既然這回閒下來了,那要不就再過去運動運動吧。
沒有猶豫,她立馬就從衣櫃最底部翻出許久沒穿過的運動背心和長褲,接著隨便找了件外套往自己身上一套,拎著鑰匙就出了門。
隻是車剛起步才拐出兩個彎,她就發現道路的儘頭停著一輛打雙閃的黑色吉普,旁邊是叼著香煙一臉煩躁的鬆川。他手指飛快地在屏幕敲擊了幾下,似乎是想打電話。
想了想,冬海主動往那邊開去,緩緩停在他邊上,降下車窗。大約是見來的是熟人,鬆川的臉色稍有緩和,喊了句冬海小姐。
他主動詢問:“方便的話,能否借我一下你的手機嗎?”
冬海點頭,從放在副駕駛的包裡摸出手機解鎖,邊遞給他邊問:“發生什麼事了?”
“等下有工作,我得回公司一趟,結果車拋錨了,手機也沒電了......”
他解釋著,伸手接過電話撥通號碼,然後低聲朝電話那頭說了幾句,冬海聽了一下,似乎是打回公司讓同事幫忙聯係處理一下。
於是冬海就很順嘴地接了句:“你要是急的話我也可以順你一程。”
鬆川本來想說的話瞬間卡在喉嚨裡,接著冬海自己也一僵。
見男人表情奇怪地看著自己,冬海微不可見地咽了一下口水。她努力控製住表情,硬著頭皮開口:“沒開玩笑,我可以幫你聯係人處理車的問題,你坐我的車就行了,我在休假不會影響到行程。”
鬆川掃了一眼眼前這輛與自己的吉普差不多狂野的方形越野,隔了一會兒才說:“我剛結束工作,還沒洗澡。”
你倒是彆說出來啊!
冬海深吸一口氣,“......手機給我。”
她奪回自己的手機,打電話給附近一個做汽車改裝的朋友。電話很快被接起,那邊應得爽快,說是正好要出門上班,現在綁個頭發出門,半小時內就能過來把車拉走。
但沒人在這守車也不行,好在這附近還有家便利店,因為時常過來消費,冬海跟在這裡做兼職的大學生關係還不錯,於是在拜托她在看店之餘幫忙守一下。對方欣然答應。
鬆川全程一直跟在她身後,看她幫自己解決了所有問題,然後招呼自己上車。
“你真的沒問題嗎?”
早就因為一句剛結束工作而腦補了一堆東西的冬海:......
她轉頭不去看他:“再囉嗦一句我就要改口說不順路了!”
好不容易才做好了心理準備的!
鬆川這才打開門坐進副駕,在係安全帶時微微低頭靠近。隨著他的動作,冬海忽地就聞到一股清新的洗發水香味,與之一同傳來的還有他夾雜著笑意的聲音。
“剛剛是開玩笑的,但真的很感謝。”
“......”
冬海的心臟忽然亂了兩拍。
6.
冬海的好友莉香自去年辭職後就一直呆在名取市的老家。這次冬海休假回老家,好久沒見的兩人便經常呆在一起。
莉香提起自己最近被家人逼迫著相了好幾次親,看來要重新到其他城市去找工作,不能繼續在家裡呆下去了。聞言冬海也提起了自己最近一次的相親經曆。
莉香不解道:“我記得你那時候跟前任也才剛分手吧,你家裡這麼著急?”
冬海歎了口氣,搖搖頭:“隻能說是太過好心了吧。”
其實相親之後,親戚私底下專門打過一次電話給她,解釋了一下自己並不知道冬海害怕這方麵的事情。她說鬆川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工作的殯葬社也是自己家裡的產業,家境優渥,再加上外形和脾氣都很好,跟冬海挺相配的,當時會隱瞞職業也是怕她因為職業賦予對方差勁的第一印象,從而錯過了一個各方麵都很優秀的異性。
家境問題冬海不清楚,但是在見過這麼些次麵後,冬海對於鬆川的評價還是頗高的,所以也傾向於親戚並沒有說謊。
她又回想起那天,男人坐在副駕駛上眼含笑意的看著自己,忽地得出結論:“看起來比之前交往過的人都要更靠譜些。”當然惡趣味也滿滿。
莉香問她是不是對鬆川還挺有好感,冬海點點頭,說是有點,但還沒有到喜歡的程度,最多就是覺得他人不錯。
莉香又問:“比之前的都要不錯嗎?”
冬海思索道:“你知道的,我會跟人談戀愛就隻是在某段時間需要一個男朋友的陪伴而已,但上一段感情還沒讓我緩過勁兒來,我現在並不是很需要。”
結果不知道是不是應了那句‘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第二天出去野餐的時候,剛鋪上野餐毯,她一瞥眼就看見不遠處枝繁葉茂的櫻花樹下正坐著前任。他對麵是一個年輕女孩,側臉都能看出滿滿的學生朝氣,兩人的氛圍似乎也正合適。
“差點忘了他也是名取的。”
莉香布置著食物:“見著前任了?”
“嗯,”冬海收回目光:“不重要,快樂要緊。”
但那人顯然也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這邊,而且他不像冬海那麼無動於衷,一個下午,冬海時不時地就能感覺到有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就在野餐差不多結束,莉香喝多了飲料去找衛生間的時候,她預想中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耳邊傳來動靜,似乎是有什麼人站定在她身後。她一時間有些恍惚,忽然記起那天的便利店宵夜,鬆川也是拿了香煙後站到了她身後。明明是那麼大的個頭,卻懶懶散散的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不像現在,“由裡香......”
止住思維發散,冬海轉過身朝他禮貌地點點頭,糾正道:“你現在應該叫我冬海小姐。”
兩人的分手算不得體麵,主要是異地的原因,她長期加班時常出差,偏偏這位年齡頗小的男朋友又是需要陪伴的性格,久而久之他就有些遊離在這段感情之外——簡單點說就是開始跟學校裡同齡的女生曖昧了。
那時冬海正因為工作上的問題忙的腳不沾地,卻又在這時候知道了這種事,百忙之中要騰出時間來處理感情問題,心力交瘁下,她果斷地提了分手,到現在也過了四個月了。
看著眼前隻能稱之為男孩的人一臉糾結地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冬海又一次控製不住地回憶起跟鬆川交流的場景,男人的舉手投足間都帶著成年人的從容,還有副駕駛上無法忽視的洗發水清香。
啊,有點糟糕。
冬海舔舔嘴唇,對眼前人的長篇大論充耳不聞。
看來昨天的結論還可以再做修改。
7.
對於莉香嘲笑她變卦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冬海全盤照收,她說人果然都是對比出來的,這麼看起來還是真正的成年人靠譜。
莉香又問她要怎麼辦,她卻隻說順其自然。至於怎麼個順法,其實冬海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兩人既沒有工作上的交集,也沒有生活上的聯係,少有的碰麵還是加班後的偶遇。至於聯係方式,冬海是想咬咬牙主動打電話去跟親戚要的,隻是還沒等她付諸行動,她就又一次見到了鬆川。
這次是在超市,他獨自一人推著推車,漫無目的地閒逛。
冬海主動上前打了招呼,這才知道原來他搬了家,現在正在超市裡尋找能往新房子裡添置些什麼東西。再多問一嘴,原來鬆川的新房子就在她的公寓附近。
兩人自然而然地結伴同行。
他看起來比前幾次都要精神不少,大概是好好地休息了一番,難得主動挑起話題:“冬海小姐今天不用上班嗎?”
“忘了嗎?我還在休假呢,雖然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冬海用手指敲了敲自己手中的推車,新做的美甲撞擊在金屬上發出脆響,將眼前人的注意力引去了一瞬。
但鬆川很快又回過神,回憶了一下,想起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他笑道:“那你的假期長得有點讓人羨慕啊。”
冬海不否認:“確實是你這行比較辛苦。”
她在小鹿亂撞後有專門去了解過,乾殯葬這行的幾乎都是24小時待命,特彆是近年來受人口老齡化影響,他的工作日常大約就是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休息時間估計也是少有。
鬆川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點,他應該是吃驚的:“真的去了解過啊?”
冬海點點頭:“說了嘛,正在努力克服,除了場內指導,主動學習也很重要。”
雖然那時候確實是在開玩笑,但現在還是挺認真的好不好。
也不知鬆川信了沒,隻是聽見他悶笑一聲:“那我等著看冬海小姐的成果。”
結過賬,鬆川提出送她回家,半道上又忽然改口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冬海想了一下空蕩蕩的公寓冰箱,點頭應下來。
似乎是詫異於她的毫不猶豫,鬆川問:“你就不問一下吃什麼嗎?”
冬海順著他的話:“那吃什麼?”
男人開車騰不出手,於是朝後座的方向努了努嘴。冬海扭頭,看見的是一堆剛買下來的零碎物件,裡麵還有一大包顯眼的食材。
去他家裡吃飯嗎?!
冬海緊急發聲:“我先聲明,我是不會做飯的。”
鬆川斜看她一眼,眼裡盛滿笑意:“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還是說你想出去外麵吃。”
冬海輕咳一聲穩住心神:“那就試試你的手藝吧。”
8.
結果飯還是沒吃上。
還沒開到家,冬海就接到同事的電話,說是人手不夠,臨時call她回公司幫忙調試。臨時的通知自然不可能要她回家專門換身衣服,於是鬆川又一次掉頭,往她公司的方向開去。
一路暢通到公司樓下,下車時她邊解安全帶邊可惜:“還說有免費的飯可以吃呢,結果又要加班。”
話音剛落,眼前忽然出現一個手機。冬海扭頭看他,麵露疑惑。
鬆川表情不變,又朝她的方向抬了抬手腕:“看在場內指導的份上。”
就像一個蓄謀已久的搭訕者。
鬼使神差地,冬海反問他:“你現在還有相親嗎?”
鬆川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但他還是解釋起來:“我們這行的,家人都會很早就操心成家的事情。我家人之前也給我介紹過不少相親對象,但我都沒有見麵聯係過,最大的原因還是覺得自己還年輕,而且你知道的,我這個職業很少有人能心無芥蒂。”
“認識你那次也是因為家裡人擅自替我答應了,雖然不知道你對我的情況是不是完全知情,但由於那天是聖誕節,我擔心你真的去了,那樣我要是不在的話就特彆失禮,所以我才會去赴約。”
“之後我有好一段時間擔心自己給你造成了心理陰影。”
冬海沒想到他會這麼認真,半晌後冷不丁開口:“你知道嗎,那次跟你見麵的前兩天,我剛跟前任分手。”
鬆川直視她的眼睛:“他重要嗎?”
男人的表情波瀾不驚,但冬海還是看出了他藏在眼底的攻擊性,像是忽然露出利爪的凶獸,虎視眈眈地盯著不知死活送上門的獵物。
於是冬海的表情鬆動下來,笑盈盈地接過他的手機。
“叫我由裡香吧,我把我的LINE也給你。”
9.
替公司解決了材料問題,冬海的工作量驟減,最近難得回歸到了朝九晚五的工作時間。
未兌現的晚餐邀約又因為鬆川的工作往後延遲了好幾周,最後定在了一個月後的周六晚上。在此期間他們時不時地就在手機上麵進行對話,多是打發時間的閒聊,偶爾也會報備一下行程。不巧的是在這期間他們一直沒有見過麵,這大概也是因為冬海原本顛倒稀爛的生活變得規律了的原因。
約定的日子很快來臨,冬海化了點淡妝,又在莉香的建議下換上一身很久沒穿的淺色私服,說是這樣能跟平時的她產生反差。
如約來到目的地,開門時鬆川手中正握著鍋鏟。接近一個月不見,他卻還是往常的樣子,頭發略長些,著裝依舊簡單,隻是身前多了條顏色突兀的圍裙。將人迎進門後他又轉頭回了廚房,冬海跟在他身後進去,看著廚房的煎鍋裡冒出撲鼻香味。
她抱著手臂倚靠在門邊,調笑他:“我需要提前準備胃藥嗎?”
鬆川忙著給鍋裡的雞蛋翻個麵,回應道:“彆這樣,你應該相信一個獨居人士的廚藝。”
“那就更擔心了,”冬海歪頭看他:“我也是一個人住,最拿手的菜色是淋醬豆腐。”
也就是豆腐蒸熟壓碎再澆上隨便什麼做飯用的醬汁。
“好吃嗎?”
“不知道,我不愛吃豆腐。”
“那完了,”鬆川直起身,故作苦惱:“我還打算煮裙帶菜豆腐湯的。”
“......”冬海噎了一下,又帶著已經說出口的話拐了個彎:“其實我隻是不吃豆腐而已,湯還是可以勉強試試的。”
鬆川被她生硬的轉變逗笑,邊笑邊鏟起鍋裡的雞蛋,端給冬海,然後把她和雞蛋一起趕出廚房。
“不要影響我發揮,玩去吧。”
於是冬海就開始逛他的新家。他的房間是樸素的原木色,簡單死板到沒有一點裝飾,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一個單身男性的房間,床頭櫃上還放了幾本嶄新的少年jump,應該還沒翻閱過幾次。走進書房,書櫃裡頭有許多她連書名都不太敢細看的書,唯恐自己又腦補一些什麼可怕的東西。
但她意外看見了他的高中畢業證書,立在書櫃的最中間位置,隔著玻璃就能看見裡麵的內容,‘2013年畢業於私立青葉城西高校’。
當鬆川出來找她時,她已經回到客廳裡,此時正拿著桌子上的合照細看。
鬆川問:“逛完了?覺得怎麼樣?”
“大致逛了一圈,就覺得你這房子沒什麼人情味。”整個房子裡好像隻有躺在房間角落的那個排球能勉強算是裝飾物。
不過重點不是這個。她反過手中的照片,一臉認真:“原來,你認識岩泉啊?”
照片中的四人穿著青綠色的運動服,笑容燦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關係很好的朋友。
此話一出,鬆川立刻就想起,之前偶然拚桌時冬海說的加州後輩,“所以你那時候說的後輩是岩泉啊,可你不是在長野上學的嗎?”
“我可沒說過是同個學校的後輩啊。”
她和岩泉是競賽的時候認識的,那會兒她已經三年級了,岩泉卻才剛升入高中部。隻是雖然年齡尚小,但男生所展現出來的能力卻十分不俗,冬海覺得多認識一個聰明有用的朋友能給未來多加一份保障,所以就特地去結交了一下。
事實證明她那時候的舉動是十分正確的。前段時間,在得知冬海公司的研究項目正卡在材料這一關時,岩泉特地幫她和他所認識的材料研究公司牽線,據說那邊的負責人是他大學時合住的室友。而那家公司所研發的新型材料也成功解決了冬海公司的難題。
上次回日本前,她還專門請岩泉吃了飯,給他帶了謝禮。
鬆川感歎:“這麼說的話,世界還真是小啊。”
“是啊,不是同歲,之前也不認識,卻居然有共同的朋友。”
說著,冬海忽然想起來另一件事,笑容一下變得不懷好意起來,“話說,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岩泉到現在都還在喊我前輩呢——”
鬆川:......
他當即轉身,率先走向餐廳,邊轉移話題:“開飯了。”
10.
明明從外表完全看不出精通家政的樣子,但鬆川的手藝卻比想象中的要更好。
心滿意足地吃過晚飯,冬海坐在沙發上,看著廚房裡的鬆川把碗一個個放進洗碗機,隻覺得他身上賢惠的氣息逐漸濃重。
感受到身後的視線,鬆川回過頭:“怎麼了?”
冬海原本是想讓他記得拆禮物的。她今天帶了喬遷禮物,是她常買的烘焙店裡新推出的一排六個紙杯蛋糕。
但仔細想想,蛋糕什麼時候吃都可以,於是她懶洋洋地搖搖頭,又忽然坐直身子,拿起桌子上的遙控器:“電視能看嗎?我有點想看電影。”
鬆川點頭,朝她身後的櫃子抬了抬下巴:“那邊有碟片,你想看什麼可以自己放。”
他說完便又轉了回去,冬海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到他說的櫃子邊,看見裡麵存放了許多類型不同的碟片。
她突然想起出門前,莉香在手機的另一頭提醒她,要是一起看電影的話一定要選恐怖片。
冬海:【......我怕人還沒泡到手,我就先在他家裡嚇暈過去。】
莉香:【沒用的東西!】
可話是這麼說,但在看見恐怖片碟片的封麵上那個猙獰的鬼怪時,懼怕之餘,冬海還是莫名從心裡升起了一股衝動......
......
當鬆川從廚房裡出來時,發現電視機上正播放著一步非常經典的科幻片。冬海正盤腿坐在地板上,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屏幕。
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鬆川說:“居然是看這個嗎?”
她目不轉睛,隨口應了聲。雖然看恐怖片確實是增進感情的好手段,但她暫時還沒想把命交代在這裡。
想了想,她又多解釋了一句:“我記得第一次看是上大學的時候,衝著科幻電影鼻祖這個頭銜去的,雖然晦澀難懂,但還是覺得很震撼。接著因為看完之後感覺不過癮,於是又去買了小說......好像是隻看了一半,因為大學的課程越來越忙,之後某天我再想重新續上時,那本小說就已經不見了。”
鬆川遞給她一瓶飲料,接過她的話:“我也是大學的時候看的,最開始因為看不太懂,我還專門在網絡上看了許多解析,隻是後來也是因為課程繁忙,漸漸地也就沒再深究下去。”
他補充道:“這碟片還是前兩年我的高中隊友送的,說是逛街的時候看到了,然後想起我那時候說自己一直在看這部電影。”
冬海轉頭看他,開玩笑道:“那我們還挺像的,在大學時都被繁重的課業壓垮了肩膀。”
鬆川彎了彎眼睛,往後倒下倚靠在身後的沙發上。
隔了一會兒他又忽然開口:“其實我以為你會選恐怖片的,或者是愛情片。”
還真給你猜對了。冬海心想著,卻還是故作端莊地倪他一眼:“兩者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都不是我愛看的類型。”
“那你喜歡看科幻片是嗎?”
“顯而易見,不然我大學也不可能會讀機械工學科。”
冬海也學著他往後倒去,接著偏頭看向他,兩顆腦袋湊得很近,這是她第一次離這麼近觀察鬆川的臉。鼻梁高挺,臉龐輪廓分明,總是半闔的眼睛和下垂的八字眉毛減弱了他這個體型所帶有的攻擊性,同樣也隱去了許多深藏在眼底的情緒。
接著冬海又湊近了些,試圖從表麵平靜的眼裡找出波瀾,直到鬆川在她的直視下眼神逐漸變得幽深。
他忽然低聲開口,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他重要嗎?”
冬海看著他:“沒有現在的你重要。”
一霎時的沉默過後,冬海感覺到他的手掌抵住自己的腦後,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從那傳來,接著他一低頭,嘴唇挨了上來。
11.
碟片還在繼續播放,管弦樂器交織成帶有迷幻色彩的古典樂曲。冬海跪坐在鬆川身上,不管不顧地與他一起掠奪彼此的呼吸。
鬆川一手緊箍著她的腰,一手托著她的一側臉頰固定著,不叫她有一絲往後逃離的可能。恍惚間,冬海感覺自己好像真的站在太空裡,整個人輕飄飄又暈乎乎,隻能順著眼前人的力道繼續。
一直親到氧氣耗儘前才分開,冬海被鬆川摟在懷裡,感受著胸口相貼帶來的心跳共鳴。
“果然還是應該看愛情片。”再開口時鬆川的聲音就在耳邊,溫熱的呼吸輕飄飄打在耳朵上。
冬海輕輕‘嗯’了一聲:“這麼需要氛圍嗎?”
“不,隻是那樣我能更理所當然一點。”
冬海動了動腦袋,將頭轉到一個更舒服的角度支在男人的肩膀,幾縷長發隨著她的動作落在鬆川的手腕上,然後又立刻順滑地垂下,留給他的是不可忽視的癢意。
於是他又偏頭湊上來,堵住冬海本就因為接吻而變得紅腫的嘴唇,舉止凶狠。手卻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她身後的長發,然後雙手交疊,用力將人按向自己懷裡。
冬海悶哼一聲,隻來得及緊緊揪住他的衣領,接著便是撬開牙齒,唇舌糾纏。
隨著身下的某些觸感越來越明顯,她抬手努力地擠進兩人緊貼的嘴唇間,頂著鬆川略顯茫然的眼神偏過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隔了一會兒,她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去樓上吧,地板好硬。”
鬆川動作一頓。
冬海輕笑著補上一句:“看在明天是周日的份上,希望你有一張質量不錯的床。”
12.
總之就這麼交往了。做之前,鬆川還特地扣著她的手表白了一番,然後被冬海嘲笑是純愛戰神。
鬆川毫不在意:“我不想被由裡香誤會成隨便的人”
而說實話,連冬海自己都不知道這段感情是何時長出苗頭的,明明自己最開始嚇得連飯都吃不太下。是路燈下的抬眼嗎?還是那股到現在都還包裹著自己的清香?又或者隻是淺顯到浮於表麵的皮囊愛慕?
不過這些冬海都顧不上,她從來沒有這麼迷戀過一個男人,臉是,身體也是,內裡更是,她第一次產生了想要一直與一個男人呆在一起的想法,與他在房間裡接吻,相擁,情到濃時滴落的汗液,迷亂的神情——
聽完她的話,莉香神情奇怪:“這不是完蛋?遲來的戀愛腦?”
冬海:“......你這麼講話就很難聽了,我隻是初次感受到春天來臨。”
隻是話雖如此,冬海卻也早就察覺到自己這一個多月以來太過於投入這段感情,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引得她內心發慌。於是在公司提出需要再次前往加利福尼亞時,她毫不猶豫地就接下了這樁差事。
鬆川對於她的行程毫無意見,但因為不知歸期,所以空閒時間裡拉著她親熱的頻率比以往都要高很多。
啟程的日子還是很快來臨,早在頭一天晚上冬海就不跟鬆川見麵了,生怕耽誤行程。好在一切都很順利,她在短信上與男友告彆,然後坐上公司前來接她的車,順利安檢,上飛機,安全度過十來個小時的航行時間。
直到下了飛機,在住所放完行禮之後,岩泉一忽然向她發來通話邀請,剛一接通,電話那頭傳來的便是他震驚到不管不顧的詢問:【冬海前輩,你是在跟鬆川交往嗎?】
仔細聽他那邊似乎還有聒噪如‘什麼什麼!阿鬆居然談戀愛了!’之類的念叨聲。
冬海倒是承認得爽快,但在之後又疑惑地詢問,遠在大洋彼岸的他是如何得知這件還未公開的事情的。
【我看了鬆川的ins,沒想到你們居然認識,而且還在交往,所以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殯葬行業的相親對象就是鬆川嗎?】
“哈哈,好問題,一靜之前問過一個一模一樣的。”冬海虛情假意地應付了兩聲,然後趕在岩泉還想繼續問些什麼之前掛斷電話,接著反手打開ins。
他們還是在前幾天才把所有用過的社交軟件全都交換了一遍,鬆川的ins就如同他之前的房間一樣死板又無趣,除去一張青葉城西排球隊合照外,也就隻有零星幾張分享食物的照片——還都是諸如漢堡一類的對健康毫無幫助的食品。
但時隔兩年,他的ins上終於又更新了一張照片——是他的手機屏保,上麵是冬海的照片。
13.
這次出差成功讓冬海與討厭的梅雨季錯開,等到她回到日本時已經八月了。
中途鬆川隻來得及抱怨了那麼一兩次,之後便因驟然壓來的工作忙得腳不沾地,每次都是隻來得及匆匆報備一下行程便會消失好一段時間。
直到冬海回國,他都還一直處於繁忙的工作狀態,所以冬海也體貼沒去打擾他。而莉香見她終於有時間陪自己了,立馬拉著她逛了整整兩天的街,買下包括家具在內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坐在咖啡店裡歇腳,莉香說起近況。她總算是忍不了三天兩頭的相親,從家裡逃出來了,目前在仙台青葉區找到了一份工作,房子也租在那邊。
冬海問她:“不跟我一起住嗎?”
“不啦,我房子租在公司附近,這樣每天早上能多睡一段時間,而且......”她上下掃了掃冬海在戀愛後便愈發紅潤的臉:“我不太希望在家裡休息時聽到什麼奇怪的動靜。”
冬海:......
哪有那麼誇張!
她瞪了莉香一眼,不再接茬。
喝口咖啡,莉香又提起另外一件事情:“話說,叔叔阿姨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我談戀愛嗎?”
莉香點點頭。
冬海摸著下巴道:“沒有誒,主要是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心的,還有他是不是真心的,目前還隻是處在互相了解的階段,如果才開誠布公地說出自己談戀愛的事,然後馬上就因為什麼事情分手了,這不是很尷尬嗎?”
上一任男朋友都是她一個順口說漏嘴了才被家人所得知的,大概是看她自己都不怎麼認真,爸爸媽媽甚至都沒有仔細詢問。
而且,還記得跟鬆川的第一次見麵,回去後她就在電話裡跟媽媽說太害怕了接受不了,結果這才過了半年就上本壘了,她都怕到時候媽媽會說她心思搖擺不定地像根牆頭草。
莉香驚異於他們的進度:“那這跟相親有什麼區彆,都是先戀愛甚至先結婚,然後再互相了解。”
她說得一針見血,但冬海依舊嘴硬:“區彆可大了,我們可是自由戀愛啊,有感情基礎的。”
“嘖,”莉香恨鐵不成鋼地搖頭:“幾個月前你不是這樣的,那個鬆川是妖怪嗎,讓你喜歡成這樣。”
之前戀愛的時候,如果是問她要不要告訴爸爸媽媽,她都是當場拒絕,順便甩出一句冠冕堂皇到例如‘感情不穩定,就先不用這點小事打擾他們了’之類的話。
冬海沉默了一會兒,敗下陣來:“好吧,我確實真的挺喜歡他的。”
但不穩定的感情到底是死得更快些,所以在愛情的火焰沒有穩定燃燒前,她隻想好好保護這簇火苗,不叫任何意外接近。
她歎了口氣:“其實還是最主要的問題,我怕我媽媽接受不了他的工作。”
就連她自己現在也是還在努力接受的過程裡,她又要怎麼說服爸爸媽媽呢?
但莉香卻莫名比她有信心:“放心,隻要真的合適,阿姨可比你想象的要更看得開。”
14.
托莉香的福,聊天過後,冬海在這段感情中逐漸放鬆了下來,也減少了在空閒時間胡思亂想的頻率。
一直到八月底,鬆川的工作量才逐漸減少。這天冬海按時下班,剛和同事一起走出公司,就看見路邊停著熟悉的黑色吉普,鬆川懷抱著一束鮮花倚靠在車門邊,漫無目的地發著呆。
待她走近後同事們才知道這是來接她的,看著她將花接過,一個個都露出了極其八卦的表情。冬海笑罵了她們兩句,接著大方介紹,說這是我男朋友。
本以為鬆川一臉平靜地點頭問好是無動於衷,結果等目送著同事們離開後,冬海剛坐上副駕,便被壓在椅子上親了又親。
她詫異地捂住他的嘴:“乾什麼這麼興奮?”
鬆川的臉埋在她的鎖骨處:“我開心啊。”
說這話時他的語調上揚,語氣是藏不住的歡欣,冬海與他相處至今,還是很少見到他有這麼雀躍的時候。
順手替她拉上安全帶,鬆川操縱著車輛穩步啟動。冬海邊照著鏡子補口紅邊問他怎麼會來接她,不是忙得很嗎,鬆川說是因為一直加班有點吃不消,而且太久沒見過麵了一直想念得緊,所以在確定後續沒有太多工作之後,便自己給自己放了假,說要好好休息一下。
隻是話雖如此,但他現在開車走的卻不是回家的路,冬海出聲詢問,才知道今天若林區有花火大會。
鬆川以往懶散的臉上透露出些許的興致勃勃:“我們還沒有一起逛過廟會呢,剛好都不用加班,可以一起去看看。”
冬海欣然應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花火大會的原因,以往通暢的路段變得擁堵不堪,麵對車滿為患的停車區域,兩人硬是逛到最末端時才找到了停車位。
車輛熄火,冬海疲倦地歎了口氣:“下次應該坐電車。”
鬆川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等下了車,迎著夕陽,冬海發現鬆川的嘴唇周圍有點紅彤彤的,再湊近一看,發現好像是剛剛被壓著親的時候蹭到他嘴上的口紅。她憋笑著遞出一張紙巾,迎著男人疑惑的目光幫他擦了擦嘴角。
“怎麼了?”
“口紅,沾到了。”
不愧是以持久度著稱的牌子,直到兩人走出停車場才勉強擦乾淨,但與此同時鬆川的嘴唇旁也留下了暫時無法褪下的紅痕。
冬海笑得更大聲了:“看來我要多買幾支,以後每天都塗這個。”
鬆川舔了舔嘴唇,接著一把攬住她的脖子,說:“那我要趕緊去了解一下這個牌子有沒有其他口味,這支不是特彆好吃。”
時間還早,兩人選擇在附近先解決一下晚飯問題,直到從餐廳出來,天色才剛剛暗下。
冬海吃得有點飽,挽著鬆川的手臂打了好幾個飽嗝,然後又在聞到街邊小吃香味的時候止不住地後悔。
“我應該少吃點的。”都怪那家餐廳,乾嘛要把食物做得那麼香?
鬆川扯了扯她的手,無奈笑道:“明明是你自己貪吃。。”
“這是什麼話,你應該無條件站在我這邊的。”
“好好好,那家餐廳真是太過分了。”
為了顯現出自己誠懇的認錯態度,鬆川帶她買了不少小吃,雖然大多都隻是吃了一兩口便全都進了他的肚子,但冬海好歹也算是嘗到了味道。
就在冬海拉著鬆川來到套圈攤位,準備再為難為難他的時候,不經意間的一個偏頭,卻發現隔壁打氣球攤位上,一個高個的男人正心不在焉地開著槍,頻頻往這個方向投來探究的目光。
想了想,她捅捅身邊正聚精會神瞄準目標的鬆川,問:“那是你認識的人嗎?”
鬆川聞言轉頭看了一眼。
“金田一?”
15.
眼前的男人比鬆川還要隱隱高出幾分,但配上那個呆愣愣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你居然是一個人來逛廟會的嗎?”鬆川話裡話外都是詫異。
而金田一完全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隻是誠實地點了點頭:“約不到人,我就自己來了。”
到底是什麼人才會這麼直截了當地對彆人說出自己沒有行情這件事啊......冬海覺得眼前這個叫金田一的大概不是一般人。
金田一顯然並不知道冬海的腹誹,隻是把目光瞟向她,問:“這就是前輩的女朋友嗎?”
鬆川一把攬住冬海的肩膀:“你和國見他們不是還給我的ins點了讚的嗎,這是冬海由裡香,我的女朋友。”
然後他又轉頭看向冬海:“金田一勇太郎,我高中時候在同個球隊的後輩。”
麵對不認識的人,冬海下意識拿出了生意場上的虛假微笑,朝金田一點點頭:“你好,我是冬海由裡香。”
不曾想,眼前的金田一居然一臉嚴肅地站直,然後鞠躬:“冬海前輩好!”
冬海:......
她一下子尷尬在原地,差點沒有控製住表情:“......你好你好。”
這是哪裡來的乖寶寶?
鬆川湊近她耳邊小聲說:“他就是上次看合照時你說的那個藠頭。”
於是冬海的表情又迅速從尷尬轉變到了憋笑。
毫無察覺的金田一:?
整理好表情,鬆川問金田一接下來準備去哪裡。後者說不知道,就是覺得有趣所以過來湊個熱鬨,等下準備去吃鐵板魷魚,順帶撈個金魚,然後就要回家了。
鬆川感歎一句:“差點忘了你還是在校生,真幸福。”
金田一點點頭,一臉真誠:“鬆川前輩看起來也老了很多。”
“......”
冬海當場笑了出來。當初看合照時,鬆川說這個叫金田一的後輩不止共情能力強,人也是單純到近乎稱得上直腸子,那時冬海還不信,現在一看,分明是一點油醋都沒添。
眼看鬆川都要忍不住揍他一頓的心情了,冬海趕緊拉著他,忍著笑意匆匆跟金田一告彆。
等走到開闊地帶,她才滿臉笑意地看著鬆川,揶揄道:“看來我錯過了你年輕的時候啊。”
鬆川攬著她的腰咬牙切齒:“我這隻是加班憔悴了,你等我再休息兩天。”
他眼下的青黑又恢複到初次見麵時那種水準,看起來已經好多天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了。冬海拉著他來到街邊樹下無人的長椅上,讓他坐著休息一會兒。
倚在男人的肩上,冬海的鼻子周圍縈繞著沐浴露的香味。大概是殯葬工作者的普遍習慣,每次工作結束後,鬆川都會第一時間回家洗澡,特彆是要見冬海之前,因為擔心她害怕,他每次都會專門回家裡清洗完後再重新出門。
她問:“都那麼累了,為什麼今天還要約我出來逛廟會呢?”
鬆川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她的頭:“哪有為什麼,想見你了,所以就來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中午我爸爸問我怎麼要休那麼多天假,是不是身體吃不消了,我就跟他說不止,我還特彆想你,要來陪你,再不見到你我就要抑鬱了,然後他就把我趕出來了,說是不陪到你高興了就不要回去上班。”
冬海聽得愣了一下:“你跟你爸爸媽媽說了嗎?”
鬆川點頭:“在一起第二天就說了。”
冬海啞然,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她前段時間才和莉香討論過她對於這個問題的糾結,結果鬆川那邊從朋友到家人居然都已經知道了。
見她表情有些凝固,鬆川擔憂道:“怎麼了?”
冬海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忽然仰頭親了親他的嘴角。
鬆川更擔憂了:“出什麼事了嗎?”
冬海搖搖頭,說沒什麼,“就隻是發現我真的越來越喜歡你了。”
話音落下,時針指向八點,隨著一聲聲破空的響聲,煙花準時在空中炸開。
16.
入秋後,鬆川的工作時間總算變得正常了些,他開始學著正常的男朋友那樣早晚送女朋友下班。奈何冬海公司的研究項目又出了點問題,直線熬了幾個大夜,於是他就又從司機變成了外賣員。
解散了會議後,冬海在辦公室裡同鬆川碰麵,桌上是一份煎餃和炒麵。
鬆川遞給她一杯泡好的大麥茶,說:“你的生理期是這兩天吧,所以我沒給你買飲料,不然到時候要肚子痛了。”
冬海關上辦公室門,聞言長歎一口氣:“又到了這個時候了嗎,難怪我今天那麼暴躁。”
“發火了?”
“倒也沒有,就是一直憋著氣無處可發,所以才覺得自己越來越暴躁。”
鬆川拉著她坐到沙發上,順了順她的後背:“先把宵夜吃了,碳水能讓人開心。”
冬海順從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今天收到了兩張票,是下個月在仙台體育館舉辦的排球比賽,好像挺熱門的,你要不要去?”
她高中時的同桌晝神招子目前活躍在排球賽事上,雖然不常聯係,但兩人還是保持了比較不錯的友誼。昨天招子忽然打了個電話過來問冬海要不要看排球比賽,說她哥哥給了她兩張票,但她自己要訓練沒空去。
鬆川問:“你自己不去嗎?”
冬海朝屋外揚了揚下巴:“我月底要去九州出差,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呢。或者你沒空的話給你朋友也行,不是有還在讀大學的隊友嗎,他肯定有空,主要是彆把票浪費了。”
招子把票給她的本意就是不要浪費,說她沒空的話也可以給其他人。
於是鬆川點點頭:“那就給金田一吧,反正他現在也還在打排球,應該會感興趣。”
語畢,他又在腦中搜索了一下,發現最近確實是沒看到什麼排球賽事的宣傳,於是又隨口問了句:“有說是什麼陣容嗎?”
冬海回憶著說:“好像是什麼Schweiden Adlers和MSBY?”
鬆川的笑意僵在臉上。
在冬海的追問下,他這才說出自己高中三年先後敗在施懷登·阿德勒隊伍裡兩位職業球員手裡的光榮事跡。
冬海樂不可支,還專門在網絡上搜尋了那個隊伍的照片,然後讓鬆川進行指認。後者撅著嘴指了指照片裡笑容最僵硬的兩個男人,然後故作冷靜道:“我可早就看開了。”
你這可不像是看開了的表情啊。冬海捏上他的臉往外扯了扯,說他全身上下就屬嘴最硬,然後鬆川就反駁說自己又不是及川徹。
不過鬨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跟冬海說了一下自己高中時期的經曆,一年級就開始打首發,卻連續三年都沒有一次打進全國大賽,之前都是敗給白鳥澤,也就是兩人中那個更壯一些的名為牛若的男人所帶領的隊伍,而到三年級的春高預選,也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比賽,青葉城西和白鳥澤又都先後敗給了影山所在的烏野。
他還說MSBY那邊也有兩個是在他們高中時活躍在全國大賽上的人,說到一半還摸出手機打開了MSBY官網,想要把他口中的兩人都給冬海看一遍。但不巧的是,才說到一半,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敲了敲,門外的人說那邊又開始試驗了。
冬海應了一聲,喝下最後一口茶,然後擦擦嘴:“等回家再聊吧,我得繼續去忙了,這些剩下的我吃不下,你都吃了吧。”
“......哦。”鬆川又默默把手機收了回去。
冬海被他那副可憐巴巴的喪臉逗笑了,湊上前親了親他,然後才打開門離開辦公室。
17.
九州的工作進程比想象中的還要艱難,工作一直進行得斷斷續續。
辦公室裡的人直到夜裡十一點多才完全散去,冬海坐在辦公桌前,邊給自己灌咖啡提神,邊摸出手機看鬆川的消息。
鬆川:【今天提早下班,我就把屋子收拾了一番。】
與消息一起發來的還有一張房間的圖片。
冬海誇他:【勤奮哦。】
自從交往後,因為冬海時不時地就會過去留宿,所以他房間裡也漸漸多出了許多諸如護發精油、護膚品、裙子之類的女性用品,再加上陸陸續續購買的裝飾品,冬海喜歡拚的樂高,幾個月下來,這間原本毫無人情味的家逐漸顯得有人氣起來。
冬海注意到照片裡的沙發上又多了幾個抱枕,還有角落裡多了一個巨大的箱子。
【你居然買了我上次說的那幾個抱枕!】
【而且角落那個是什麼東西?】
鬆川沒有回複她的消息,而是直接打了視頻電話過來。冬海接通後把手機靠在電腦前,笑眯眯地看著視頻裡的鬆川。
【怎麼還在辦公室。】鬆川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周圍的環境:【還沒下班嗎?】
冬海拿著手裡的意式濃縮朝他搖搖:“下班了,我休息一會兒再回去,太累了。”
鬆川皺眉:【哪有半夜喝咖啡的啊,而且你是一個人嗎?深夜自己回去會不會不安全?】
“因為真的很困嘛,我擔心回去之後累到不想洗澡。而且放心啦,隔壁辦公室還有人呢,她等下跟我一起走。”
重新扯回剛才的話題:“話說你居然買了我上次說的抱枕?!”
那是冬海出差前,兩人呆在一起刷社交媒體時她意外看到的。當時也就是隨口提了那麼一嘴,沒想到鬆川居然給買回來了。
鬆川裝得一副十分隨意的樣子:【去逛超市時看到了,所以就順便買了回來。】
也不找個好點的借口,這抱枕可是定製款啊。
冬海也不戳穿他,隻是忍著笑意哄道:“你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話說那個箱子是什麼東西啊?”
箱子靠在放碟片的櫃子旁,有了對比,冬海輕易就估算出了它不小的體積,並且開始猜測鬆川又買了什麼東西回去。
鬆川先是扭捏了一下,而後明說那不是家裡用的。
冬海思索了一通,最後實在想不明白才繼續追問。但對麵卻又不再回答了,隻是問了句工作進展得還順利嗎。
冬海忍著意式濃縮的苦澀又咽下一口,接著歎口氣:“不行呢,最近研究進度時好時壞,斷斷續續的一直卡著,估計年後還得繼續過來。”
程序測試一直有誤差,調了又調卻一直達不到滿意的效果。
冬海抱怨說還不知道年後再來一趟得呆到什麼時候,鬆川這才轉過鏡頭,拍了拍身邊巨大的箱子。
【雖然沒辦法在工作上給你提供幫助,不過我還是想給你一些動力......】他這麼講,接著站起身,帶著手機扛起箱子慢悠悠走進書房。
書房裡多了一張大桌子。
他說:【期待一下回家吧,我給你買了沙盤和積木。】
冬海差點尖叫出聲。
18.
直到過年前兩天大家才先暫時放下工作,各回各家。
下了新乾線,是爸爸媽媽一起開車來接她,一見麵,媽媽就拉著她的手直呼她瘦了。
冬海低頭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腰:“瘦了嗎?瘦點好看啊。”
“好在哪?”媽媽點了點她的額頭嗔怪道:“哪裡好看了,紙片一樣,女孩子還是要以健康為主,風一吹就倒的體型哪裡好看?”
爸爸在一旁無條件點頭。
冬海嘿嘿一笑:“那不還是等著回家後您給我補補嘛,我在熊本那邊對您二位茶不思飯不想的。”
媽媽聽得高興,但還是憋著上揚的嘴角嫌她:“就你嘴甜。”
她扛著行李坐上後排座,看著前頭坐著的爸爸媽媽,想了想,決定現在開口:“爸,媽,我談戀愛了。”
兩位長輩倒是沒什麼太大反應,爸爸點點頭:“你都27了吧,有交往對象也正常。不過是哪的人啊?不會是出差認識的吧?熊本離得也太遠了。”
“不是,他是仙台的,小我兩歲。”
媽媽挑眉:“喲?怎麼又是年下?”
“......媽媽,不要老是學這些網絡詞語。”
說到這,冬海難為情地摸了摸脖子,而後才坦白:“是去年聖誕節阿姨介紹的那個。”
媽媽回憶了一下:“那個乾殯葬的小男孩?”
“對。”她相信媽媽肯定已經跟爸爸說過了。
“哎呀,”媽媽歎口氣,罵她心思不定:“你那時候不是沒看上人家嗎?還嫌他是做死人生意的,結果這才一年不到就改口了?”
冬海小聲反駁:“我沒說過那麼難聽的話......”
她隻是說自己害怕而已。
“那現在不怕了?”
“也怕,但是接觸後我覺得他人挺好的,而且還偶遇了好幾次,挺有緣分......”
迎著後視鏡內媽媽涼嗖嗖的眼神,冬海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見媽媽還想數落她,開車的爸爸先一步開口:“既然都交往了,那就好好相處,你知道我和你媽從來不去管你這些私事的,像是上次那個大學生......”
見爸爸又要提起往事,冬海緊急打斷他:“那個都過去了,彆把你女兒想成那種喜歡玩弄彆人感情的人渣一樣好嗎?”
雖然也差不多。
爸爸懶得跟她辯駁這些:“懶得說你這些,反正你要是真的喜歡,就記得把人帶回家坐坐。”
冬海欣喜:“您沒有意見嗎?”
“唉,我能有什麼意見,你呀,彆讓我操心就行了,”爸爸轉方向盤邊說教她:“還是你媽說得對,你就是心思不定,變卦比翻書都快。”
冬海縮在後排座椅上,假裝乖巧。
19.
冬海回家後一直在忙著應付親戚,直到假期的最後一天才騰出時間和鬆川見麵。但因為她還要趕下午的新乾線,所以兩人也沒有約會,隻是拉著男朋友陪自己拆禮物。
鬆川盤腿坐在她身後,下巴支在她肩膀上,懶洋洋道:“我爸媽還讓我請你去家裡吃飯呢,我說你下午就走了,他們還覺得很可惜。”
冬海聞言偏頭看他:“為什麼可惜?”
“因為他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而我的工作時間也亂七八糟,所以就覺得過年假期是難得能配上所有人時間的休息日,但前幾天我們都外出了,就隻有今天有空,結果你剛好就是今天走。”
那確實是不巧,主要還是他們的工作進展得實在不順利,否則年前就應該把這部分搞定了。“那就下次吧,起碼是等我從九州回來。”
隔了一會兒,冬海又忽然提起:“我前兩天跟我爸爸媽媽說了你的事。”
鬆川愣了下,問:“叔叔阿姨沒說什麼嗎?”
冬海一臉苦惱的點點頭:“說了,說我之前嫌棄你,現在又跟你交往,說我像個牆頭草。”
瞧瞧這些話,跟她之前猜的一模一樣,她果然是她爸媽生的。
但鬆川還是有些僵硬:“除此之外就沒了嗎?沒說我什麼嗎?”
冬海回憶了一下:“他們也讓你去家裡坐坐,吃吃飯什麼的......我那時候確實嫌棄過你啊,你不要生氣,隻是我太害怕了。”
鬆川不說話,隻拿腦袋蹭了蹭她的頸間。冬海為難地在他懷裡扭了扭,直呼好癢。
隔了一會兒,她輕輕開口:“一靜,你為什麼會走跟上一代一樣的路啊,能掙很多嗎?”
雖然待遇不差,沒什麼生存壓力,但是更大的煩惱是職業所帶來的生活壓力吧,這種平日裡說出去都會被人說是吃死人飯的工作,為什麼他年紀輕輕卻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啊?
鬆川先是僵了一下,小聲問她是真的想聽嗎,冬海就拍拍他的大腿,讓他快說。
“那我說的時候你彆害怕啊。”
鬆川‘唔’了一聲,似乎是在思考,“你要說義無反顧那還是有點太抬舉我了,而且一下子要我說原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中間也是有個過程的。”
他緩緩說出自己的心路曆程,“最開始肯定就是受家庭影響了,我們家一直都是乾這一行的,而我剛好也不排斥,就這麼一直學下去了。”
“後來呢?我想想......大概是為逝者整理遺容的時候嗎?讓他們得以用生前最完美的模樣與親朋好友告彆,那種成就感和自豪感真的很難形容,應該就是那時候才真正想要繼續從事這項工作的吧。”
說著他頓了頓,猛地拉下臉:“但工作量要是能輕一點就好了,整天加班,我那點職業尊重都快磨沒了。”
冬海撲哧一聲笑出來,捏住他的臉頰扯了扯。
“懶得跟你說,趕緊幫我一起拆。”
20.
大約是新年新氣象,當大家年後再回九州時,這回的工作進展總算有了新的突破。
直到春季來臨前,研究工作才終於進入末端。程序試驗了一遍又一遍,誤差也在他們的調試中不停地縮小,直到終於到達他們所設定的可接受範圍內。
實操員小心地控製著他們的心血成果,成功地引導著這條泛著金屬光澤的機械臂完美地撥開一顆葡萄的外皮,然後切開果肉,再為它進行縫合。
冬海開心得連請了好幾頓晚飯,又在跟社長確定完工作進度和預計完工時間時後,給其他人帶來了‘出差結束所有人都有獎金’的好消息,一時間大家摩拳擦掌,都在準備著趕緊完工然後回去領錢。
等重新回到宮城時已經是3月份了,街邊的櫻樹上開滿了粉色的花,冬海沒有提前告訴鬆川,準備偷偷給他一個驚喜。
她回公寓放了行李,又洗了個澡,就準備去鬆川獨居的家裡等他。但走到一半又忽然記起,自己一個月前還聯係隔壁區的陶藝店定製了禮物,是一套餐具,上周那邊就打電話來通知說可以取了,隻是她一直沒回仙台。於是趁著今天已經換衣服出了門,她又回家開了車,打算先去把給鬆川的禮物拿回來。
路上還接到了莉香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詢問冬海有沒有安全到達。
“早就到啦,現在在開車,準備去拿點東西。”
【這麼快又出門?我還說去你家裡找你呢?】
冬海邊開車邊分出神來回複她:“過兩天吧,這兩天可能沒空。”
聽懂了什麼意思的莉香:【......】
電話被啪一下掛斷了。
加上塞車,冬海開了接近一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老板早在收到她消息的時候就把她的東西從庫房裡拿出來了,此刻檢查完畢,這套陶瓷餐具便被一個個嚴實地包裹起來。
老板跟她關係不錯,在送她出門時還開玩笑般提醒她:“開車溫柔點,到時候碎了可彆甩鍋到我頭上。”
“知道啦,你才是,泥點都沾鼻子上了。”
老板慌慌張張地看向玻璃大門:“誒?”
冬海笑著關上車門:“我開玩笑的。”
21.
隻是沒想到會在回家的路上碰到鬆川。
此時距離她從陶藝店出來還不到10分鐘,鬆川站在一戶人家門前,這大概是剛剛舉行完告彆儀式的人家,鬆川應該也是剛結束了工作,臉上還帶著冬海從未見過的一種肅穆與悲憫。
冬海沒辦法叫他,所以隻能先在不遠處停下車,接著打開車窗。
他對麵站著似乎是夫妻兩人,其中女方正在不停抹眼淚,而男人似乎是說了什麼,接著便神情感激地朝鬆川鞠了一躬,然後被他伸手扶住。
隨著鬆川開口,女人好像哭得更凶了,她的丈夫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不停的安慰她。之後又說了兩句,兩人才告彆了鬆川重新回到屋裡,鬆川就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進門,接著摸摸口袋,掏出一盒香煙。
冬海頓住了想要伸出揮舞的手,隔了一會兒,悄悄地開著車離開了這裡。
她覺得現在不應該上去打擾他。
鬆川曾經說過,因為工作中總是要接觸許多並不積極的情緒,所以他每次工作完後總是喜歡在無人的角落裡抽煙,把汙染環境當作釋放工作壓力的手段,然後告誡自己,煙抽完了這項工作就告一段落,絕不能把工作上的情緒帶到生活中來影響自己。
隻是看完那個場景,冬海也變得心不在焉的,滿腦子都是鬆川表情平靜到甚至莫名能看得出神性的臉。
用備用鑰匙打開他家的門,猶豫了一下,她給鬆川發了詢問信息,問他什麼時候下班,鬆川很快回複,說要先回一趟公司,之後就能回家休息。
想著讓他回家後能吃上熱乎的飯菜,於是冬海打電話叫了外賣,約定了送餐的時間。但沒想到的是,一個小時後,鬆川比外賣更早到家。
隨著門鎖被擰開,鬆川從屋外走了進來,看見站在玄關處的冬海時卻一點都沒有表現出吃驚的樣子。他平靜地鎖了門,平靜地丟下公文包——
然後猛地扯住冬海的手把她摟到身前,不管不顧地往她的嘴唇上壓去。
與之而來的是一股沐浴露的香氣。
22.
“什麼啊,所以你那時候看見我了啊。”被抱到沙發上坐下,冬海不滿地說:“那你怎麼不叫我?”
鬆川摟著她的腰,兢兢業業當著人形坐墊:“我那時候剛工作完,擔心你害怕嘛,而且還沒整理好心情,我怕把壞情緒傳染給你。”
說著他又親親冬海的臉:“要是近距離接觸,這麼久沒見了,我肯定會忍不住想親你的,萬一嚇到你怎麼辦?”
所以你就硬是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完成了報告工作、在公司洗澡換衣服、然後再飆車回家的壯舉嗎?
冬海擰了擰他的大腿。
鬆川拉著她倒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小聲說困,然後以一種不顧冬海死活的姿勢將她一整個困在沙發內側,一手從她脖子下穿過,另一隻手攬著她的腦袋。冬海隻能被迫無奈地承受著,艱難鑽出兩隻手敲擊手機屏幕。
手機那頭的莉香:【怎麼樣,有沒有尖叫擁抱法式深吻?】
冬海:【在睡覺。】
莉香:【?】
冬海:【健康的睡覺。】
莉香:【......嚇死我了,我就說咱倆還沒熟到你一邊辦事還要一邊跟我彙報的地步。】
剛想批判一下莉香的思想之肮臟時,麵前的鬆川又動了動,從喉嚨裡呢喃了幾句什麼,冬海側耳仔細聽了一番,卻什麼都沒聽清。
這麼快就睡著了嗎?在說夢話?
她隨手扔下手機仔細看著近在咫尺的睡顏,放輕呼吸打算再努力辨認一下,結果腦袋才剛轉過去,就見鬆川又忽然睜開眼——
然後她又被壓著胡亂親了一通。
冬海:......
她兩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我說,你不會是故意讓我湊上去的吧?”
鬆川埋在她頸間笑道:“誰讓你好奇心那麼重。”
心機男!
冬海哼哼兩聲,原本是想推開他的,隻是他身上太暖和了,天氣又還那麼冷,最後就隻能不爭氣地選擇背過身去,讓自己整個後背都貼著他的胸口,熱乎乎的。
她今天又是趕新乾線又是開車,早就已經累得不行,現在呆在鬆川懷裡,聞著他身上傳來的沐浴露香氣,眼皮很快就變得沉重起來。
她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依著睡意緩緩閉上眼睛。
......
就在她差不多睡著之際,忽然聽見鬆川在耳邊問:“剛剛看見我工作之後的樣子,害怕嗎?”
“唔......是有點......”她迷迷糊糊地回答著,尾音拉得老長,直到鬆川的臉繃得都快比石頭還硬時才補上最後的字:“喜歡......”
鬆川摟著她的手臂一僵,接著急不可耐地收緊:“什麼?”
冬海想,鬆川心裡應該還是很在意兩人初次見麵時她的恐懼,除去上次她的主動詢問外,鬆川很少會主動聊起工作,大約是因為她之前說過自己很害怕靈異,並且對這方麵會過度腦補。
她現在依舊害怕這一類事物,也大概需要在未來的某天,她需要親眼見證一些什麼之後,可能才會徹底理解這份工作之於恐懼之上的意義。但在此之前,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冬海眯著眼睛轉過身麵,遵照身體的本能湊上去胡亂親了他兩下當作慰藉,而後枕著他的胸膛沉沉睡去。
23.
一覺醒來,外賣已經出現在桌上,鬆川半摟半抱地將她帶到餐桌前,倒給她一杯水。冬海揉著眼睛接過,問現在幾點了,鬆川回答晚上七點。
她沒怎麼思考就下了決定:“那我晚上在這睡吧,明天周六,你要早起嗎?”
“不用,最近不忙。”鬆川在她身邊坐下,替她打開外賣的蓋子:“怎麼不等我回來做飯?”
“怕你累嘛,不是剛結束工作嗎?”冬海仔細欣賞了一下麵前賣相精美的肥牛蓋飯,推銷道:“之前我經常點這個,很好吃的,你快嘗嘗。”
鬆川聽話地把飯和配菜一起拌勻,接著舀起一大勺送進嘴裡。
吃到一半,他忽然說:“你這幾天休假的話,要不要找天去我家裡坐坐? ”
冬海聽得愣了一下,而後點點頭:“好啊,那我等下打電話問一下我媽該帶什麼過去。”
鬆川明顯地鬆了口氣,惹來冬海的嘲笑:“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是,我怕你拒絕,”鬆川握著她的手:“從過了年你又去出差後,他們就一直念叨著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冬海哭笑不得,“我又不會跑了,去家裡坐坐罷了。”
鬆川歪頭看著她:“那再過兩天去你家裡坐?”
冬海點頭:“可以。”
“一起去旅遊?”
“隻要你有時間。”
“爸爸媽媽見麵?”
“隻要他們有時間。”
“那我們結婚吧。”
“當——”
第一個音節卡在喉嚨,冬海覺得手上忽地一涼。
她呆呆低下頭,隻見左手的無名指上已經被套上略帶涼意的銀圈,中間的鑽石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線條。
24.
“哼,答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