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成了。
蒼白得將近病態的麵孔上,終於皸裂出一絲笑意。黯淡的眸子好似許久未曾掀起過波瀾,新起的喜悅被沉重的悲慟壓著,若不是臉上展露的笑意,真的很難讓人相信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的少年是在真切地開心。
滿地都是血,薛洋也不管。
他趴在棺材邊沿,靜靜看著道子沉睡的模樣。胸膛有起伏,是溫熱的。
薛洋唇角扯起一抹極其難看的邪笑,“我把你救回來了。曉星塵,你想死門都沒有。”
算算日子,薛洋已經這般不人不鬼地活了十三年了。自藍忘機斷他一臂,他被金光瑤所救後,便搶了曉星塵的碎魂,重新苟且偷生地躲回義城,不知不覺便又過了五年。
薛洋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救活曉星塵了,或許隻是一個執念。從曉星塵再次有了呼吸後,薛洋的心一下便輕了起來。
曉星塵還在昏迷,薛洋很開心。
性懶的少年終於舍得騰出手捯飭一下亂糟糟的院子了。
2、
曉星塵醒來時,已是一周後。
這段時間,他總能聽到一道道耳熟的聲音在他耳畔不停念叨。癡癡顛顛,又惡狠地不行。
已將近午時,他動了動僵硬的手臂,緩了一會兒,才發現眼睛上透著白光。曉星塵一刻遲疑,而後抬手將白綾取下。
能看見了?曉星塵驚訝。
薛洋不在屋子,他提著菜籃去集上買菜,尚未歸家。
曉星塵從棺材出來,望著義莊內一片熟悉之景,仿佛他從來沒有死過。
曉星塵陷入了沉思,他確定他早已死過一次。霜華不在手邊,曉星塵動了動意念,想把霜華召回,卻感受不到霜華的存在。
作罷,他在院子裡視察起來。
於是,在一個角落裡,他看到了落灰的宋嵐。
曉星塵的腳步停頓,不敢上前。
“宋道長……”前半生悲痛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水般湧來,曉星塵好看的眸子上蒙上一層水霧,更多的是愧疚。
薛洋這一遭下裡,被鬼道反噬的厲害,身體極差,幾近油儘燈枯。因此,宋嵐隱隱有失控的跡象。
“星……星……塵……頭……頭……”
宋嵐試圖掙脫刺顱釘的控製,咬著字眼想讓曉星塵助他脫難。
到底是多年相交的摯友,曉星塵即刻會意,往宋嵐頭上摸去。三支刺顱釘被扒出來後,曉星塵直覺心驚膽戰。
薛洋,當真是個魔頭!
“對不起。”曉星塵垂了眸子。
兩個好友相見,果然如薛洋那日所言,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錯不在你,星塵。”
3、
“道長,我回來啦!”
薛洋估摸著曉星塵快要徹底蘇醒了,於是佯作前世模樣,買了一籃子的菜,想著那個白衣道子醒來,能有上一口吃的。
他步伐輕快,唇卻白的厲害,麵色也憔悴極了。顯然是強弩之末,故作輕巧。
薛洋邁進門,正欲往棺材前走去,不料腰後被拂雪一劍貫穿,穿到小腹。
籃子摔在地上,裡麵的青菜蘋果滾了一地。薛洋震驚地看向小腹刺穿過來的劍尖,眼底冒出怒火。
“宋道長本事見長啊!什麼時候恢複意識的。”薛洋以為持劍者是宋嵐,不甚在意地將自己從拂雪上抽下來。
他回過身,正欲嘲諷,卻見那一襲素白道袍的道人麵露憎惡,“薛洋,你真是屢教不改,罪不可赦!你真是太令人……”
“呦!我當是宋道長呢!原來是曉星塵啊!怎麼,兩個摯友見過麵了?是不是挺感動。”薛洋輕笑,麵露嘲諷,眼睛卻緊緊定格在曉星塵臉上,“太令人怎麼了?惡心麼?我會怕麼?”
薛洋左手護在小腹,腰間疼的他連連冷汗,險些站不住腳。他心裡堵的厲害,想要宣泄,卻又不敢再將人逼死。
宋嵐從門外走進來,亦是滿目憎恨地望著惡人,怒火難息。
“媽的!臭道士。”薛洋恨急了宋嵐,他催動陰虎符,意圖再次控製控製宋嵐。
宋嵐受陰氣影響,瞳孔變得渙散。曉星塵將拂雪橫在薛洋脖頸,“薛洋,就此罷手。”
宋嵐衝破薛洋的禁錮,薛洋被反噬,險些一口血吐出。薛洋不想在曉星塵麵前丟了臉麵,他強壓下五臟六腑翻騰的血腥之氣,笑嘻嘻道:“曉星塵,叫我罷手可以,他走,你留下來。”
薛洋指了指宋嵐。
曉星塵正欲發作,薛洋拿出阿菁的靈識威脅,“如果你想小瞎子魂飛魄散的話,那就隨你好咯!”
薛洋直到曉星塵不會再動他了,於是他挑釁地看了宋嵐一眼,一步一個血印地往屋子裡走去。
“宋道長慢走不送。”
耳邊傳來惡人得意洋洋的笑。
4、
宋嵐走了,曉星塵坐在屋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薛洋倒是挺高興,被刺了一劍,仿佛對他沒什麼影響。他開心地撿起菜籃子便往廚房做飯去了。
飯做好時,天邊已染上一層金色。
“道長~吃飯啦。”
薛洋將菜端到桌上,擺好碗筷。曉星塵卻不為所動。
薛洋的笑僵了一下,去拉曉星塵,“道長,吃飯了。”
“薛洋,有意思嗎?”曉星塵並不理解薛洋這樣做的意義,甚至覺得荒誕。
薛洋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了,他眼眶透著紅,卻道:“有,怎麼沒意思。曉星塵,你要是不聽話,小瞎子能不能有來生我可不能保證了。”
惡人惡狠狠地語調讓曉星塵蹙眉,“你是瘋的。”
薛洋聞言開心道,“是,我是瘋的。”
曉星塵吃完飯,薛洋從廚房端出一碗被熬的黑濃的藥湯,他笑嘻嘻推遞到曉星塵麵前,“喝了。”
曉星塵冷眼瞧了他一眼,一飲而儘。
不多時,藥效便開始發作。曉星塵渾身像是被抽了力氣,虛弱的不行。靈力也用不上了。正巧薛洋走進門,曉星塵慍怒道:“你給我下藥。”
薛洋一怔,無所謂道:“不行嗎?反正你剛才喝藥也挺開心。”
曉星塵沒了力氣,扶著桌子,憤憤看著薛洋。
薛洋走過去,欲將人扶到床邊。
那不是什麼毒藥,不過是曉星塵新補的魂不穩,薛洋用自己的血做藥引,熬出來的一劑穩固魂魄的補藥罷了。
“滾開!彆碰我。”
曉星塵異常抵觸薛洋,一揮手便將薛洋拂開。薛洋本就腳步虛浮的厲害,被曉星塵這樣一推,瞬時站不住腳跟。
他往後倒去,腰上的傷口被狠狠撞上桌角。薛洋悶哼一聲,疼的眼眶掀起一片霧氣。曉星塵隻隱晦不明地看了薛洋一眼,踉蹌地往榻上走去。
望著曉星塵決絕的背影,薛洋的心漸漸冷了下來。
是了,他在癡人做夢。
薛洋笑了笑,沒說話,合上門走了出去。
5、
“喝藥。”
第二日,薛洋又端來一碗黑糊糊的藥推到曉星塵麵前。
曉星塵沒喝,將藥掀了,“我留下來完全是為了阿菁,薛洋,你不要得寸進尺。”
道子的眸子是南海鮫珠煉化而成,生的極好看,可那雙漂亮的眼睛隻要看向薛洋,不是蘊著怒氣,便是充滿憎惡。
“曉星塵,我留你在這,可不是讓你給我找氣受的。小瞎子你愛救不救!要走,沒人攔你。隻要你敢走,我就立刻把小瞎子捏的粉碎!”
少年笑著,麵上的三分稚氣早被歲月消磨乾淨,轉而替換的是陰鷙的戾氣。人命在惡人口中好似不值一提,這也是薛洋威脅曉星塵的唯一籌碼。
薛洋知道,曉星塵不會走的。因為……阿菁在他手裡。
薛洋摔門而出。
不多時,他又端來一碗藥,“你好好喝藥,不要醒著來煩我,我就幫你拚了阿菁的殘魂,如何?”
惡人笑著,令人毛骨悚然。
曉星塵一臉複雜地看著薛洋,終究向薛洋妥協了。
曉星塵將藥喝儘,薛洋歪頭看他良久,疲憊道:“曉星塵,你……”
正要說些什麼,曉星塵卻並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薛洋心裡堵的難受,便作罷閉了嘴,落寞地端著空碗出去。
回到廚房,他捂著發疼的心口連吐了幾口血。薛洋攤開左手,怔怔看著那顆發黑的糖,半晌,他臉上騰起純粹的笑。
好累……
薛洋不由心想,眼眶通紅似染了血。
6、
旁人的性命比什麼都好用,自那次之後,曉星塵聽話極了。薛洋每每端來藥,曉星塵都會一飲而儘,從來不會留任何給薛洋多說一句話的機會。
薛洋被屢屢堵的啞口無言。
“曉星塵,你彆睡,陪我說說話。”
這日,曉星塵喝完藥便往榻上走去。薛洋扯著他的袖角,叫他停下。
曉星塵回眸,盯著衣角,而後扯掉,“我困了。”他不欲與惡人多言。
許是迷藥喝多了,曉星塵體內產生了抗體,這藥對曉星塵的壓製作用越來越弱。但他雖意識清醒,卻並不想與薛洋多做糾纏。
薛洋將冰涼的指尖搭上曉星塵的手腕,而後裝模作樣把了一下,“藥效還沒發作,道長就這般不願意見到我?”
薛洋又勾起邪笑。
曉星塵不去看他,隻默不作聲。
“道長,明天是中秋,你要吃月餅麼?我去給你買。”良久,薛洋按著曉星塵坐在桌前,自己則坐在他身邊,托腮看著他。
薛洋腰上的劍傷沒怎麼處理,越來越嚴重,已經麻痹掉了神經上的痛楚。但薛洋卻不管它,總計是沒人樂意他活著,他也本快要死了。是死是活聽天由命,他薛洋從來不怕死。
算些時日,曉星塵的魂魄已經被養的極好了,曉星塵隨時可以走,藥也不用喝了。可薛洋這時卻起了私心。
他不想讓曉星塵走,儘管他原先設想的是……放過曉星塵。
“你說是要吃什麼餡的,桂花餡的還是五仁餡的?我覺得芙蓉餡的好吃,道長,你要不要嘗嘗?城南新開的一家糕點鋪子,賣的東西極甜……”
薛洋興致衝衝地說著,為曉星塵沒有打斷他而暗自竊喜。
薛洋說了好多話。
屋子裡靜的嚇人,曉星塵不理他,他也無所謂,隻將自己覺得好吃的、好玩的、有趣的一股腦全講給他聽。
可是道子沒笑過,眉皺的也而愈來愈深。
良久,薛洋晃了晃曉星塵的胳膊,“道長,你還沒說要什麼餡的月餅呢?你要吃什麼餡的,我明日給你帶。”
曉星塵難得回過頭,“說完了嗎?說完我去睡了。”
薛洋的胳膊僵在半空,唇角染著的笑瞬間僵硬。“你、你——”薛洋氣笑了,他腆著臉說了半天,那道士就給他這個反應。
曉星塵卻沒理會薛洋的反應,隻兀自走到床邊,正要躺上。
薛洋惱極了,快步上前將曉星塵撲到,“曉星塵!你就不能正眼看我一次!給我一次回應!”
曉星塵冷冷抬眸,“不能。”
拒絕聲音乾脆利索,曉星塵掙紮著欲將人推開,“我不想同你說話,不想同你待在一間屋子裡。薛洋,你壞事做儘,當真沒有半點悔過之心麼?!”
薛洋冷笑,“你指望我悔過?!我有什麼錯!我隻恨當年沒將常萍一同殺了!恨沒將你和宋嵐一起送下地獄!恨憑白讓阿菁那個小瞎子多活八年!”
“夠了!瘋子!”曉星塵一掌震開薛洋,反手將薛洋上半身壓製在床上。後腰磕上冷硬的床沿,瞬間擠出濃稠的血。
“我是瘋子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薛洋被人扼住命門,卻沒有絲毫畏懼。他似乎體察不到腰後傳來的錐心的痛。
他將裝著阿菁魂魄的鎖麟囊丟到曉星塵麵前,像是贏了遊戲一般,得意道:“小瞎子的魂碎成這樣誰能救。也就是你傻的厲害,才相信我能救她回來。再說,小瞎子是我殺的,我憑什麼救她回來。曉星塵!收起你那令人討厭的善心!”
曉星塵動了殺心,五指收攏,愈收愈緊。
薛洋被掐的喘不過氣,掙紮間,腰腹上的血跡將曉星塵乾淨的道袍染的猩紅一片。
“你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要殺我……憑什麼從來不肯善待我……
薛洋放棄了掙紮,他失神的眼睛盯看著眼前晃出虛影的光景,他試圖伸手,去抓住眼前的光。
薛洋以為自己活不成了,幾近絕息時,曉星塵卻鬆開了他。
薛洋大口喘著息,緩了良久才發現自己七竅都出了血。
“不殺我?”薛洋得意地笑了。
曉星塵站起身,拿出霜華指在薛洋喉間,“阿菁的另一半魂識在哪裡?”
薛洋看著霜華發愣,“魏無羨把霜華給你了?什麼時候?曉星塵,你瞞得我好苦啊!”
“快說!”曉星塵嗬斥一聲,不欲與薛洋多說。
“你待在我身邊這麼久,原來就是為了阿菁的魂魄啊!曉星塵,死過一次,你聰明了好多呢。”薛洋隻言其他,卻對曉星塵的問題閉口不回。
霜華從喉間刺入,又深了一分。
薛洋眸子裡閃過驚愕,即便是當年橫跨三省捉拿他,曉星塵也從未對他進行逼供過。
無聲的威脅。
後腰已經被血浸濕,腰下的裡麵洇了一片血水。
這些天拿血入藥就已經夠耗精血了,如今血又淌了一地,薛洋的腦子開始變得昏沉,渾身發冷的厲害。
那染著驚愕怒氣的眸子在曉星塵的注視下逐漸變得無措、迷茫、懵懂和……戀念。
7、
活不成了吧……
薛洋腦子裡湧出這個念頭,他抬手抓上曉星塵的劍刃,將劍鋒偏開,而後一步步往曉星塵的方向走去。
霜華泛著淡藍光輝,曉星塵再次將劍指向薛洋。劍捅進薛洋心口,薛洋低頭看了看,又看了看曉星塵。
他淡定極了,朝曉星塵的方向繼續走去。
霜華一寸寸入肉,血順著劍身流向曉星塵握劍的掌心。可曉星塵始終堅定地執著霜華,對少年的做法,
“曉星塵,你好冷的心。”
“你想要小瞎子另一半魂?”
“可惜你來晚了。你不願意醒,一直排斥我的魂魄,我沒辦法,隻好用小瞎子的魂去填補你的空缺了。”
薛洋噙著笑,用指尖指著曉星塵的心,“這裡,在這裡。小瞎子的魂在你身上。”
霜華終究握不住了,曉星塵渾身顫抖,將霜華從薛洋心口抽出。
“怎麼?還想自殺?”降災出鞘,一手打掉霜華,惡人露出猙獰麵目威脅,“我告訴你,你死一次,我屠一座城。小瞎子不夠補你的魂,我就繼續殺更多人去補!你隻要不怕更多人因此喪命,你就大膽地去死!”
“啊——!!”
曉星塵怒火攻心,隻聽“噗嗤”一聲,劍再次穿過薛洋身體。
“你就是個惡魔!”
話落,曉星塵頭也不回地走了。
8、
薛洋笑著,放肆大笑。
他嫉妒死小瞎子了!
血從眼角滑下,耳邊儘是惡鬼的爭鳴。
“曉星塵!你站住!你給我回來!”
薛洋聲嘶力竭,除了毫無意義的威脅嘶吼,他什麼也做不了。
天氣陰沉沉地,薛洋脫了力,站不起來,他爬到門口,卻早已不見曉星塵身影。他想看一看曉星塵,最後一眼。
以後就都看不見了。
他固執的狠,非要往外爬。
雨驟然下了起來,將薛洋黑袍上的血衝散,留下滿地血水。
薛洋是個極為固執地人,小時候為了一盤糕點,固執地被人斷了指。長大後,為了一個臭道士,把自己囚進一片荒城,固執地隻為讓那人醒來。
可是……醒來又能怎麼樣呢?
薛洋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薛洋爬到院子裡原本裝著曉星塵屍體的棺材前便沒了力氣,指尖被摳出血,掌心那顆發黑的糖卻還被他保護的完整。
薛洋不甘心,不甘心的望著門外,企圖能再看曉星塵一眼。
9、
“這是阿菁的碎魂,他說阿菁的魂被補進我的身體了。阿羨,你有辦法將阿菁的魂分出來麼?”曉星塵來到了姑蘇。
魏無羨接過鎖靈囊看了半晌,又探了探曉星塵的魂魄,半晌,凝重道:“不應該啊!”
曉星塵蹙眉,“怎麼了?”
“小師叔,小流氓是在騙你吧。你身體裡沒有阿菁的魂魄。”魏無羨動了動意念,再次細致地探查曉星塵的魂息,“不過……你體內確實有其他人的魂魄……”
突然,魏無羨收回手,一臉怪異,“是薛洋的?!小師叔,是薛洋用自己的魂魄給你補的魂!”
“不可能,他親口說的,是用阿菁的魂……”
曉星塵不肯相信。
10、
“曉星塵道長。”
就在這時,雲深不知處走來一個麻衣公子——是早已被鎮壓在觀音廟下的金光瑤!
“斂芳尊?!”魏無羨驚訝。
金光瑤忽略掉魏無羨震驚的目光,將一顆珠子遞給曉星塵,“有些事,成美不願意去說,就沒去問。你與成美羈絆已久,如今成美死了,那些事總要有人來說。這顆珠子裡裝著那些事,曉星塵,你若想看便打開,不想看,丟掉也可以。”
藍氏的弟子拿著劍將金光瑤圍起來,金光瑤的身影卻陡然變得透明。
“是靈體?!”魏無羨再次驚訝。
“魏公子不必驚慌。得成美厚愛,將我從觀音廟下拉了出來。世間我待不久,隻是在等著成美,如今成美死了,我也該去了。”
金光瑤笑笑,藍曦臣來時,早沒了金光瑤蹤跡。
11、
“信送到了,可是糕點沒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盤……”
“從前有個小孩子……”
“我並沒有沉鬱於過去……”
“騙你的你都信了,不騙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讓你的好朋友宋嵐去殺人了。我要讓小瞎子曝屍荒野,讓野狗啃她,啃個稀巴爛。”
“曉星塵——!!”
“鎖麟囊……鎖靈囊……我需要一隻鎖麟囊……”
“小矮子,我要救人。你的那些禁書呢,讓我看看。”
“曉星塵,你說那位大名鼎鼎的夷陵老祖能不能救你?論鬼道,他才是祖宗。如果他來的話……不行也得行!”
“還給我——!!”
“值得嗎,成美。”
“我要的東西呢!把東西給我!瀛洲秘術。”
“曉星塵,你想死,我偏不!”
“以吾之魂,補汝之魄,陣起——!!!”
“成了!”
“糖不能吃了,道長,我想吃糖……”
“小瞎子的魂我拚了一半了,就在靈泉裡溫養,我快要死了。你什麼時候能理理我。”
“疼……”
“道長……我疼。”
“我喜歡你……曉星塵……我喜歡你。”
“還有五天,再喝五天藥就好了。你就能徹底活過來了。五天後我就放你離開,真的……”
“怎麼辦啊,我不想你走了……”
“道長……明天就是中秋了,你陪我一天好不好,就一天……”
“他能陪我麼?”
“我要不要去問一下。”
“好想吃糖啊……”
“曉星塵!!!你回來!你彆走——!!”
“曉星塵……”
“你彆走……你回來啊!回來!”
“曉星塵……”
12、
珠子被捏碎了,一楨楨光影從曉星塵眼前閃過。
曉星塵不知不覺走回了義城,他不知道自己回來的意義是什麼……也不知自己該以何種姿態麵對薛洋。
曉星塵心情沉重得跨進義莊,入目的便是蜷縮在棺材前仰頭往外望的薛洋。
“阿……洋……”
曉星塵嗓子堵的厲害,院子裡滿是腥濃的血氣。
曉星塵走過去,正欲扶起那人,卻見那人睜著的眼睛上蒙著一層灰白的膜。
曉星塵的心一抖。
薛洋顯然已死去多時。
“好疼啊……”
“道長……我疼……”
耳邊無意識地傳來薛洋的聲音。
曉星塵心裡難受的厲害,他不動聲色地將薛洋抱起,人都硬了,抱在手上才知那人輕的可憐。
“阿洋……阿洋……阿洋……”
曉星塵突然崩潰。
他燒了熱水,替薛洋擦身子。那件破爛的黑袍被剝去後,曉星塵才真真切切看到薛洋身上的傷口。
新傷疊著舊傷,胳膊上全是放血的刀痕。後腰處的傷早已化膿腐爛,反反複複被撞傷好多次,傷口已經往外潰爛。心口的劍傷往外翻著口子,霜華結印,在那處綻開一朵霜花。
“我喜歡你……曉星塵……我喜歡你。”
少年的不甘的聲音在曉星塵的耳畔輕輕響起。
“乖,不疼了。道長給你上藥。”
淚從曉星塵眼角滴落,落在薛洋眼睫。可那雙合著的眸子再也不會睜開了。
曉星塵褪下薛洋左手上的手套,一塊黑黑的東西衝他掌心掉落出來。曉星塵看了半晌,才發現那是一顆糖。
是從前他給薛洋的那顆。
“你說是要吃什麼餡的,桂花餡的還是五仁餡的?我覺得芙蓉餡的好吃。道長,你要不要嘗嘗?城南新開的一家糕點鋪子,賣的東西極甜……”
少年的聲音如繞梁之音,在曉星塵耳邊一圈圈回蕩。曉星塵的心愈來愈慌。他從來不知道薛洋的心思,也沒仔細想過。
明明薛洋讓他喝過藥後,他的神魂便更加穩固。可他卻始終認為那藥隻是薛洋囚困他的一種手段。
“阿洋,為什麼不肯和我好好說話。”曉星塵哭著將頭抵在薛洋冰冷枯槁的眉心,可轉念一想,他從來沒有給過讓薛洋和他好好說話的機會。
少年的心淒癲癡狂,不知道如何表達,便就越做越錯。
“你就是個傻子!”曉星塵心痛地罵道。
給薛洋打理好身子,曉星塵將人緊緊抱在懷裡。曉星塵想,這少年未免太過嘴硬。若非金光瑤給他的那顆珠子,他怕是還被蒙在鼓裡。
曉星塵不舍得將這人下葬,隻放在原先他躺過的棺材裡,日日描摹著他的麵容。
薛洋走的乾淨,什麼也不剩。
連給曉星塵一絲念想都沒有。
13、
曉星塵生了心魔。
他在功法修為上原本天賦異稟,可如今心魔橫生,修為上絲毫沒有精進,反而越來越荒廢。
“阿洋,我想你了。”
曉星塵險些走火入魔,趴在棺材邊看著裡麵瘦削的人兒。眸子裡再亮不起星辰。
又是一年中秋。
曉星塵買了好多月餅,都是薛洋愛吃的。其中猶以芙蓉餡最多。
“又到中秋了。阿洋,你再不醒可又吃不到月餅了。”曉星塵將人從棺材裡抱出來,緊緊箍在懷裡。桌上的糕點琳琅滿目,卻再入不了少年的眼。
曉星塵眸子上蒙了層水霧。
有些東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14、
“嘿!曉星塵。”
一個小少年不知怎的,突然出現在曉星塵身後。
他扯了扯曉星塵的袖口,見人沒反應,又繞到曉星塵身前,拿食指戳了戳他。
曉星塵愣在原地,不敢與薛洋相認。
少年稚氣的很,像是當年蘭陵街頭初見時的模樣。
“阿洋……?!”曉星塵將人緊緊攬進懷裡。
“曉星塵,你要勒死我啦!”少年掙了掙肩膀,想從曉星塵懷裡鑽出來。可那道士力氣大的狠,薛洋如何也掙紮不掉。
“阿洋,我好想你。”曉星塵抵著薛洋眉心。
那少年一臉古怪,而後反手環住曉星塵的腰,笑嘻嘻道:“想你想你,我也想你。曉星塵,我想死你啦。”
——!!!
“阿洋!”曉星塵忽的從夢中驚醒。
他低頭看看待在自己懷裡毫無聲息、安安靜靜的人兒,不由心中一痛。
“阿洋,我夢到你了。是你嗎?”
曉星塵在薛洋眼角落下一吻。
15、
中秋的月亮圓極了,可義莊冷冷清清,絲毫不像要過節的樣子。
曉星塵抱著薛洋在棺材裡躺下,那少年說過,想他陪他過中秋的。
曉星塵望著圓月,眼睫染上一層濕露。
“入秋了,阿洋冷不冷?”曉星塵將被子合蓋在兩人身上,就這樣,擁著一具屍體入眠。
入夢——
那俊俏的少年再次出現在曉星塵身前。
他眉眼低垂,說話似在抱怨,語氣委屈極了,“喂!曉星塵!你剛剛乾嘛走這麼快。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話呢。”
曉星塵徹底愣住了,“阿洋……”
還是那個夢……接上了?
曉星塵不敢相信,可眼前的少年委屈極了。他上前抱著人,道:“你拉我入夢的?”
薛洋疑惑地抬頭,“什麼夢啊!曉星塵,你又在胡說什麼?”
薛洋將微涼的手貼在曉星塵眉心,曉星塵將他的手抓下,握在手心取暖。
罷了,即便是夢,曉星塵也認了。
他的心早落在薛洋身上了,先前是不懂,不清楚。如今,他好不容易弄懂自己對薛洋的感情了,可那人卻不在了。
“你要和我說什麼?”曉星塵將人重新拉進懷裡,手環在薛洋腰肢,輕輕摩挲著。少年極瘦,曉星塵輕而易舉便可以握住他的側腰。
“我不想待在這裡!這裡沒有靈力!我都快被餓死了!曉星塵!你換個地方住吧。”少年晃著曉星塵的胳膊,想讓人同意他的訴求。
曉星塵遲疑了。
這是夢,不是真正的薛洋。
義莊薛洋守了十三年,曉星塵怎麼能說走就走。
那少年看道子遲疑的目光,像是生了氣,推開曉星塵便往義莊裡跑去。門被摔地“砰”地一聲,曉星塵這才堪堪回神去追那人。
“阿洋!”
曉星塵闖進屋子,卻見那一張方桌上攤著好多宣紙,宣紙上用濃墨寫著字。曉星塵端起字細看,隻見那筆記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都在刻說著曉星塵。
“看什麼看!不許看!”
少年突然闖來,惡狠狠將宣紙奪走藏起來。
曉星塵在那少年臉上捕捉到一絲不自在,於是手便鬼使神差地摸上薛洋泛紅的耳尖。
曉星塵突然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16、
又過了許久,曉星塵發現隻要他抱著薛洋入眠,總能被那個小少年拉入夢境。那個小少年記得他們在夢境裡發生的所有事,卻唯獨對薛洋的記憶亂的厲害。
“小師叔,你彆忘了,你體內可有小流氓一半魂魄呢。若是說真是那一半殘魂作祟,倒也有可能。不過……”魏無羨話鋒一轉,“小師叔今日找我來,是要我將小流氓那一半的殘魂鎮壓還是如何?”
“不、不用。”
曉星塵忙否拒了魏無羨,“他想我陪著他的,我要陪他。”曉星塵眉梢染上笑意,他的阿洋還在……即使不記得所有事了。
自那以後,曉星塵每晚都與薛洋相擁而眠。
“我餓了。”
“我想吃糖。”
少年晃著曉星塵的胳膊撒嬌。
曉星塵從袖口掏出一顆糖,放在薛洋掌心,“阿洋,不能隻吃糖的。要吃飯。”
“飯是什麼……?!”
少年隻知道糖可以吃,其他的他不記得。沒有人教過他,也沒有人給他做過飯。
曉星塵在廚房炒了兩碟小菜端上桌,可那少年卻無論如何也不吃。他看著那菜,眼淚簌簌往下流,嚇得曉星塵手忙腳亂。
“阿洋怎麼了,怎麼哭了。”
曉星塵將人按在懷裡,少年懵懂地搖了搖頭,“不知道,這裡好難受,好疼啊!曉星塵,我好疼啊……”
少年的臉慘白,“這是什麼東西!曉星塵你做的什麼東西啊,我好難受,我不想看見它們。”
少年嗚咽出聲,曉星塵這才反應過來,他今日做的這兩碟小菜,是那日薛洋做過的。他們那日鬨的很不愉快,薛洋卻還笑嘻嘻讓他喝藥。
曉星塵紅了眼,將桌上的飯菜全拿進廚房,這時小少年才癱在曉星塵懷裡得以喘息。
曉星塵欲吻一吻小少年的唇,卻被小少年躲開。少年懵懂地看向曉星塵,似乎再問你要做什麼。
曉星塵將人拉進懷裡,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夢裡的這人兒,隻能看著,卻不能動。
17、
“曉星塵,你換個地方住好不好!這裡全是陰深深的鬼氣,我都快被熏成鬼了!”
少年算是半分精怪,要靈氣才能滋養自身。隻是少年並未察覺自己與曉星塵有何不同。
後來,曉星塵終於找了一處靈氣充沛的洞府,曉星塵在那裡建了房子,帶著薛洋一起住了過去。
他白天坐在薛洋身旁修煉,晚間就抱著薛洋一起入夢。
搬過家後,小少年果然不吵鬨了。
可這時他竟又督促起曉星塵的修為了,每天都要查一遍,若是修為沒有精進,還會一本正經地撫著並不存在的胡須教訓曉星塵。
曉星塵每每被著人兒惹得發笑,修為上也就一日千裡。
18、
不過百年光景,曉星塵居住的宅子陡然被一束金光籠罩——
曉星塵飛升了——!!!
成神時,曉星塵先前碎掉的殘魂被天道召回,身體裡原本屬於薛洋的那部分殘魂被排出體外。
曉星塵一瞬間慌了神,忙將碎魂收入鎖麟囊。
可自那之後,他再未夢到過薛洋。
19、
我以我魂,消爾心魔。
夢斷之日,君當成神。
19、
空蕩蕩的金殿,曉星塵隻靜靜抱著那具屍體不肯撒手。
成神如何?想見的人,再也見不到了。
噗呲——
“傻子!”
“曉星塵!你在想我嗎?”
書案前陡然出現一個少年。
——是薛洋!
曉星塵將人傾身壓下書案,按著那人的肩不由分說地吻起來。
薛洋得意地笑了笑,“我是薛洋哦。不是那個呆子。你又被我騙了呢。”
薛洋笑嘻嘻,眸子裡的泛著冷冷的光,雖笑著,卻讓人覺得他並不開心。
曉星塵堵上他的唇,究竟是誰傻?他真當自己如此愚笨,連所愛之人都認不出麼?
“曉星塵!你屬狗的?”
薛洋的唇被曉星塵咬出一道口子,他吃痛,推開曉星塵。眸子裡滿是落寞。夢裡的薛洋終究不是當初的薛洋,不懂得隱藏情緒。
“為什麼……”
“為什麼他對彆人都這麼好……偏偏對我如此憎惡……”
薛洋捂著唇,兀自低喃。
可這整座金殿都由曉星塵的神力供給,薛洋說了什麼,曉星塵一清二楚。
真是個傻子!曉星塵將人拉進懷裡,“你是個傻的。我知你不是從前夢裡的那個少年,我吻的是薛洋,不是旁人。”
曉星塵將人緊緊箍在懷裡,“我想你了,阿洋……”
薛洋歪歪頭,“想……我……?!”
薛洋似在疑惑,又似覺得古怪。
他是一個罄竹難書的惡人,曉星塵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呢。他今日來就是為了見曉星塵最後一麵的,真的,隻是最後一麵……
20、
“阿洋!!!彆走!回來!”
薛洋噙著笑,漸漸從曉星塵眼前消失,曉星塵猛地從夢中驚醒,這才發覺臉上布滿淚痕。
他忙從懷裡掏出裝著薛洋碎魂的鎖麟囊,看到鎖麟囊鼓鼓的,他這才稍稍放下心。
21、
“司命手裡有一展聚魂燈,曉道長若是需要,可以向司命借來。”庭灑打掃的小神官見曉星塵日日對著一袋碎靈發呆,最終忍不住去提醒曉星塵。
曉星塵道了謝,當天就從司命那裡借來魂燈。薛洋的碎靈被困在魂燈,如螢火般閃著光芒。
魂燈聚魂緩慢,少則千年,多則萬年。若是魂魄不願再回到世間,便是聚上千萬年也無甚作用。
曉星塵響起司命說過的話,耳畔再次傳來夢中薛洋消散時的話,“道長~沒有來日方長了呢~”
薛洋露著虎牙,滿眼解脫。
22、
縱有千萬年,我也等你回來。
阿洋,莫要在外麵忘了時間,記得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