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遠微聞言,有些意外,“我從前隻知曉望岱你點茶有一手,卻不曾想這些養生滋補的羹湯你也懂得一些。”
盧嶠抿唇一笑,很從容地回答道:“殿下還記得,臣受寵若驚,但從前隻是一心沉浸在書卷裡頭,遂將點茶也視作君子之藝,在地方上曆練了兩三年,也明白了一切藝文還是要對殿下,對大燕的江山社稷有用才是。”
他說著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戚照硯,又和荀遠微道:“殿下不久前也和臣提到過婚事,臣想著這些養生滋補的膳食學一些,日後也好照顧娘子。”
戚照硯的眉心蹙了蹙。
婚事?什麼婚事?
他從前似乎並未聽說過盧嶠和誰有婚約,更沒有聽說過荀遠微有屬意之人。
他從前讀書的時候便不屑於和盧嶠上計較,本也不打算開口,但還是沒忍住說:“那聽盧少卿的意思,是打算拿殿下練手了?”
盧嶠的笑在臉上僵了一瞬,看向戚照硯的目光中更添了幾分敵意。
荀遠微踅身看向戚照硯,不由得稍稍彎了彎唇角。
戚照硯這人不是一向清冷寡言麼?他和盧嶠從前不和的事情荀遠微也有所耳聞,隻是沒想到今日他竟然會這麼直接的駁了盧嶠的麵子。
而且,分明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想到此處,荀遠微的目光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盧嶠不緊不慢地開口:“戚郎君,這是什麼意思?”
氣氛一度劍拔弩張。
荀遠微忽然也有些犯難,畢竟這兩人都是大燕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於日後的她而言,都有大用。
這時春和從馬車上下來,走到荀遠微跟前,行了個叉手禮,才道:“殿下,方才太後娘娘身邊的人來傳話,說是娘娘有事情找殿下相商。”
荀遠微點了點頭,先看了眼戚照硯,才轉頭和盧嶠道:“如此,看來得下次了。”
盧嶠看出來荀遠微這是在給他台階下,也順著她的意思,朝她行了個揖禮,“臣的事情都是小事,隻是希望殿下萬萬愛重身體。”
說完他又輕聲咳了兩聲。
荀遠微本已經踩上馬車的矮凳了,又和春和吩咐:“之後從宮中找個太醫去盧宅給盧少卿瞧瞧身子吧。”
春和代替荀遠微回頭頷首和盧嶠示意,應了下來。
及至馬車在朱雀街上朝著宮城的方向行進,荀遠微才緩了口氣。
她盯著自己手心裡攥著的那幾個桂圓,拇指在上麵輕輕摩挲了兩下,她想起觀音殿前那個娘子的話,於是轉頭問春和:“你是皇嫂舉薦給我的女官,我卻還不知曉你今歲多少?”
春和不知她在大興善寺發生了些什麼,遇見了些什麼人,隻是如實回答:“過了年便二十二了。”
“那比我還小上幾歲,不過不打緊,再過三年便可以出宮了,跟了我三年,屆時我也不會委屈你,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的。”荀遠微說著將一顆桂圓捏在拇指和食指中間,拿到眼前,又移遠了些。
春和在車上不便行禮,隻好低頭垂眼,“奴婢仰慕殿下,所以才鬥膽求娘娘讓奴婢來殿下身邊侍候,殿下尚且未曾婚嫁,奴婢怎敢提此事?”
荀遠微知曉春和應當是會錯自己的意思了,便轉頭寬慰她道:“瞧你說的這話,你即使是成了婚,也一樣可以在我跟前掌管長公主府的事情,至於你說的我的婚事,”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還從未想過,在彆家娘子情竇初開動春心的時候,我卻一心在文章墨事上,及笄不久,便披甲上戰場了,征戰這許多年,身邊有各種各樣的男子,卻也沒有對誰動過心思。”
她說著又將那枚桂圓回握進掌心,和剩下的幾個放在一起。
春和想了想,便從旁道:“殿下之名,早已聞於大燕上下,去年元旦大朝會的時候,靺鞨的使臣來見先帝,還說他們可汗久仰您的名字呢,若是有誰有幸得到殿下的青睞,即使不是在戰場上叱吒風雲護佑殿下安危的大將,也一定是才華文章冠絕當世且願意為殿下洗手作羹湯的人。”
因為在春和看來,還沒有女子不婚嫁這一說,於她家殿下來講,或許隻是時間早晚。
荀遠微被她這一番坦誠惹得一笑,半開玩笑地說:“要說才華文章能稱得上冠絕當世的,滿大燕能找到幾個人?你這都快點名道姓了。”
除了戚照硯戚觀文,還能是誰?
春和臉一熱,說:“奴婢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荀遠微也不惱,她想起當時兩人在城郊找朱成旭的遺物時,戚照硯十分嫻熟地給爐子生火的動作,好像真得能用“賢惠”兩個字來形容。
她勾了勾唇,將那幾枚桂圓妥帖地收進了自己的懷中。
蕭琬琰尋她,也是想聽聞了鄭惜文的死訊,一時驚愕,便找荀遠微問接下來的打算。
鄭惜文一死,這件事也就隻能落到他頭上,雖然荀遠微責令大理卿楊績再三查探鄭惜文的死因,但怎麼查問,也隻能得出鄭惜文是不想過大理寺的刑罰,死前也沒有見過彆人,隻是畏罪自殺。
自儘是一定的,但究竟是畏懼大理寺的刑罰,還是因為彆的,恐怕也就隻有鄭惜文本人才能說出來個中緣由了。
可惜,已經死無對證了。
她回來不過一個多月,前前後後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還真是多事之秋。
隨著年關迫近,越來越多的事情也壓了上來,叫荀遠微隻能暫且將這件事擱置在旁邊,等後麵找到彆的證據後,再返回來查這件事。
案牘勞形,今年九寺五監三省六部的開支,地方上的賬本,哪些州又減免了賦稅,來年的財政預算,固定的幾項大的開支,還有武州雲州每間隔一個月傳回來的軍報,裡裡外外許多事情都等著她拿主意。
荀禎尚且年幼,蕭琬琰能幫到她的也有限,至於春和,雖說讀過一些書,但平日裡替她打理公主府的一些事情還好,若真是到了這種軍國大政的事情上,能做的也不過是在她實在疲勞的時候為她念幾封劄子。
不過短短半個月,她竟憔悴了不少。
蕭琬琰便提議荀遠微不如從翰林院挑個翰林待詔,隨侍在身側,也好讓自己歇一歇。
荀遠微不好拒絕蕭琬琰的提議,加上自己如今確實有些舉步維艱,便點頭應了。
這個消息不過多久,便在宮中傳開了。
戚照硯即使再怎麼兩耳不聞窗外事,也免不了平日裡聽見往來的內侍談論。
雖說是找個翰林待詔,但秘書省的幾個同僚,自然也不肯放棄這有可能平步青雲的位置,也在秘書省中議論紛紛。
戚照硯聽到“長公主殿下”這幾個字頻頻出現在自己耳際的時候,摸了把腰間懸掛著的荷包。
也不知怎麼想的,他那日回去後,去西市買了個荷包,將那幾顆桂圓裝在了裡頭。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有大半個月未曾見過荀遠微了,即使是他時不時朝窗外看,似乎也沒有見她往這邊來。
同僚的議論聲還在繼續。
“我那會兒聽說,殿下傳了太府寺的盧少卿去廷英殿,還在裡麵待了不短的時間,殿下甚至給他賜了膳食,你說這翰林待詔的人選,不會是盧嶠吧?”
“要我說不大可能,翰林待詔是個什麼官,比起正四品的太府寺少卿,可差太遠了。”
“我看未必……”
戚照硯本來是想為自己倒一杯茶醒醒神,近來老是失眠。
但在聽到他們說荀遠微傳召了盧嶠後,一時竟有些走神,茶水溢出來都未有察覺。
直到一個內侍在旁邊喚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殿下傳您。”